那一天,他迷迷糊糊,不知自己是如何过来的,满脑子里都是大河的身影。那个空弹壳还在他的身上,没人的时候,他会拿出那枚空弹壳,取出里面的纸条,那是大河留给他的。上面除了写着家庭住址和彩凤母子的名字,还写着一句话:李彩凤和魏抗生是魏大河的亲人,也是杨铁汉的亲人。最底下一行,写着魏大河的名字。
他看着手里的纸条,心里的什么地方就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犹豫再三,他终于决定把真实情况告诉彩凤,也只有这样,他的心才会踏实下来。
太阳西下的时候,他又回到了振兴杂货铺,见抗生和军军正在门前的空地上玩着,彩凤也正在上着店铺的门板。
他放下肩上的东西,走过去,帮彩凤去上门板。彩凤没去看他,等门板上完了,彩凤才说一句:军军的病好了,下次可得小心,别让孩子着凉了。
说完,彩凤扭身走进了屋里,他也跟着走了进去。彩凤回过头,看着他问:你有事?
他停下脚步,盯着彩凤说:我想跟你说个事。彩凤拉出一个凳子,放在他面前:那你说吧。
他没有坐,紧紧地攥着自己的两只手,可就在他要张开嘴说出实情时,他的眼前立刻闪现出李科长的身影,李科长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你们是地下工作者,隐藏好自己就是最好的保护组织。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半晌,他憨憨地说:没啥,就是想跟你说谢谢,这话我早就想说了。
晚上,他和彩凤吃饭时没再多说上一句话,两个孩子倒是边吃边玩,有着说不完的话。
吃完饭,他站起身,冲彩凤说:我该回去了,以后店里有啥重活,就留着我来干。说完,他拉着军军向门口走去。抗生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抱住彩凤的腿,抬起一张泪脸喊着:妈,我不让军军走。
军军也站在那里,望一眼抗生,又望一眼杨铁汉。他看着两个孩子,也一时无计可施。
彩凤抹了把脸上的泪,冲军军说:军军,别走了,陪抗生玩吧。
军军懂事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杨铁汉。彩凤,那就让你受累了。彩凤哽着声音说:这有啥,就是多把米,多碗水的事。见彩凤这么说,他也不好说什么了,弯下身子,冲军军交待了几句,就走了。
7。两个遗孤
从此以后,杨铁汉经常把军军寄放在彩凤那里,这给他执行任务提供了便利。在这期间,他向老葛打听过,询问什么时候把孩子送走?老葛每次都回答:别急,再等等,还没有接到上级的通知。
老葛这么说了,他也只能耐心等待了。
完成传送情报的任务后,有时他会把军军从彩凤那里接回来,每次去接军军,彩凤都会说:你要是放心,就把孩子放这里吧。
他不说什么,还是领着军军离开了杂货铺。他不是不放心彩凤,而是不忍心再给彩凤添麻烦。他向魏大河承诺过,要照顾好彩凤和抗生,可现在他还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却又要给彩凤带来麻烦。他心里不忍,也不能那么做。
慢慢的,他似乎适应了有军军的生活。晚上,他和军军躺在床上,军军抱着他的一只胳膊,把脸贴在上面,香甜地睡着。看着军军脸上细细的茸毛,感受着温暖、柔软的小身子,他的心里漾起一丝丝的甜蜜,他伸出手,爱抚着军军的小脸,仿佛军军就是他的孩子。
【“文】有时,他也会忍不住去问军军:你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
【“人】军军忽闪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回答:很远很远的地方。
【“书】他又问:那你记得你爸和你妈的名字吗?
【“屋】军军为难地挠挠头,想了想,还是说不上来。
他叹了口气,虽然他不知道军军父母的详细情况,但从军军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判断,军军应该是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牺牲了。军军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想到这儿,他心里就多了一份爱怜,伸手把军军揽在了怀里。
在这段时间,他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军军的生活,军军也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对他也充满了感激,总是小鸟一样在他耳边亲热地说:爸,你真好!
看着面前花花绿绿的小零食,军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激动得小脸通红:爸,你说我先吃哪一个好?
他一脸慈爱地看着军军,点点头说:吃吧,吃完爸再给你买。
他顺嘴把自己称作“爸”时,一时间就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很重。
时间久了,军军对他也有了深深的依恋。刚来时,军军的眼神总是犹豫不定,充满了不安。现在的军军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新的爸爸。
那一次,军军突然地说:爸,以后你别让我走了,这里真好!有抗生和彩凤婶儿,我喜欢这里。
他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想到军军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呆呆地看了军军好久,一把搂过军军,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他可以想像得到,军军以前的经历将是怎样的情形,从这里转移到那里,待上十天半月,又被转移走了。小小年纪,就尝遍了战争孤儿所有的苦难。
有时候,他望着熟睡的军军,想到还要把这个孩子送走,心里就有些不舍。尽管军军初来时,他觉得很不适应,甚至把军军当成了累赘,可现在,军军早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一旦把军军送走,他会舍不得的。但军军毕竟只是他生活中的过客,说不定哪一天,老葛就会通知把军军送走的。
以后,他每天都在忐忑中等待着老葛的通知,时间也就在等待中一天天地熬着。终于,老葛又一次通知他,去城南接两个孩子。老葛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次是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都是烈士的遗孤。
那天傍晚,他出发前把军军又一次送到了彩凤的杂货铺,彩凤当然也又一次热情地接纳了军军。
杨铁汉孤身一个走出了城南门。老葛交待,顺着城南门的一条土路往前走,那里有两棵老树,树下就是他和城外同志的接头地点。
他站在那两棵老树下,望着西沉的太阳,心里有些焦躁,他不知道城外的同志什么时候能把那两个孩子送来。如果时间晚了,鬼子关了城门,那他就得和孩子在城外待上一夜了。
他正想着时,一个中年男子,赶着一群羊向他这里走来。走到近前,中年男人立住了,低沉着声音问:老家要买白果下药,你这里可有?
对方已经说出了接头暗号,他马上答:我有,要多少?
赶羊的男子笑了笑,一闪身,他的身后就走出了两个孩子,果然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年龄相仿,都是七八岁的样子。事后他才知道这是一对龙凤胎。男孩牵着女孩的手,怔怔地望着他。
他上前两步,揽过两个孩子,冲赶羊的汉子说:同志,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们也该进城了,晚了,城门就关了。
赶羊的汉子说了句:你多保重。
说完,用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个响,羊群在头羊的引领下,沿着土路往回走。
杨铁汉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向城里走去。两个孩子不住地回头,看着赶羊的汉子,汉子也回了一次头,冲他们笑了笑。
一直回到布衣巷十八号,他才开始打量眼前的两个孩子。女孩胆子似乎大一些,她仔细地看了杨铁汉,又去看看军军。军军也正在新奇地盯着新来的两个孩子。
他蹲下身子问:你们都叫个啥?
盼妮。女孩抢先说。
男孩刚要说,女孩就又抢着说:他是俺弟弟,叫盼春,我们是双胞胎。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两个孩子眉眼有许多相似的地方。看来,他们的确是一对双胞胎。
两个孩子的神情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他们东看看、西瞅瞅,盼妮简单地打量了屋子,就大人似的问:叔叔,你什么时候再把俺们送走?
也许再过几天吧。
他的确也说不清什么时候把他们送走,他要等老葛的通知。
在这两个孩子进城的第三天,他接到了老葛的通知,让他在傍晚时分,把三个孩子送到城外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一天终于来了,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他把军军抱在了怀里。军军是个敏感的孩子,已经意识到自己就要离开了,呜咽着说:爸,你要送我走吗?
他听了军军的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他又何尝舍得送走军军呢?但这毕竟是组织的安排,他没有权利不让军军走。
他用力地抱了一下军军,哽着声音说:军军,爸会想你的。
最后,他还是硬下心肠,带着三个孩子出门了。他在孩子们出门前是做了一些准备的,烙了饼,还煮了鸡蛋。从这里到延安路途遥远,这期间几个孩子还不知道要被转移几次,他要把孩子和这些吃的一同交给接应的同志。
出门后,军军毕竟在这里待得久了,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回头:爸,抗生会想我的,我还没有跟他告别呢。
爸会去跟抗生说,你放心。
他一边安慰着军军,一边又叮嘱着三个孩子:出城门卡子时你们咋说啊?
盼妮和盼春胸有成竹地说:俺们就说,你是俺爸,带我们出城去看爷爷。
他听了盼妮的回答很满意,伸出手,在两姐弟的头上拍了两下。
他带着三个孩子很顺利地出了城门,再有五里路,前面就是夏家庄,那里会有人接走三个孩子。
他们很快就到了村外的一棵柳树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仍不见有人来。约定的时间是日头偏西,可眼前的太阳已经沉到山后去了,却仍不见人影。
杨铁汉就有了几分焦虑,他不停地向远方张望着,几个孩子也显得有些着急,盼春自言自语着:接俺们的人会不会不来了?
他努力安慰着几个小家伙:不会的。
他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是一点底也没有。自从开始地下工作以来,他的心里就多了几分警觉。这不是地上工作,什么事情都摆在明面上,地下工作无时无刻不隐藏着看不见的凶险。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孩子,咱们走。
盼妮和盼春听了他的话,赶紧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军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雀跃着喊:爸,咱们回家吗?是不是不让我们走了?
他没有说话。盼春瞪了军军一眼:你知道什么,咱们这是转移。
他带着孩子疾步离开了村口,走进了一片高粱地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为了稳定情绪,他把带来的饼分给了几个孩子。
天这时已经黑了,孩子们吃完饼,就东倒西歪地睡了。看三个孩子完全睡熟了,他又悄悄地去了一趟约定的地点。他趴在一丛蒿草后面,静静地观察着,依然是人影全无。
当太阳又一次升起的时候,他把三个孩子又带回了城里。后来,还是从老葛的嘴里得知,接送孩子的交通员在路过敌人的封锁时,牺牲了。至于何时再送走孩子,还要等候通知。
看来,三个孩子还要在他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第四章
8。风声
鬼子在城外扫荡的计划,被事先得到情报的八路军粉碎了。鬼子和八路军打了几场遭遇战,却接连吃亏,回到城里的鬼子就开始了反思。反思的结果是出了内奸,鬼子就开始了一轮内查,一时间,风声很紧。几日后,伪军的一个姓李的大队长说是有通八路的嫌疑,被拉到城门外,毙了。姓李的大队长被毙前还穿着伪军的制服,被五花大绑地带到了城门外。昔日不可一世的大队长,早已成了草鸡,哆嗦着身子,一遍遍地喊:太君,我冤枉啊——
他嘶哑地喊着,还是被鬼子的子弹击穿了脑壳。
杨铁汉看到这一幕时,正扛着磨刀的家什,带着三个孩子站在人群里。孩子们一脸镇定地看着,盼春抬头望一眼杨铁汉,轻声地问:叔叔,那人真的是共产党?
杨铁汉马上伸手捂住了盼春的嘴,又用严厉的目光盯了眼盼妮和军军,两个孩子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拉着三个孩子挤出人群,到了没人的地方,才表情威严地说:记住了,以后再也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这样的话。
盼妮率先点点头。盼春看着杨铁汉的表情,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委屈得想哭。
杨铁汉瞥了盼春一眼,继续板着脸说:你们还要记住,在外人面前你们要管我叫爸。
这一次,三个孩子一起用力点着头。
这件事情过去没多久,日本人和伪军在夜里搞了一次大清查,他们挨家挨户地登记搜查,见到可疑的人就抓。
杨铁汉家的门被敲响时,三个孩子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打开了门,门刚一开,日本人的刺刀就明晃晃地戳到了他的面前。那一瞬,他下意识地用手往腰里摸,却是空空荡荡。这时,他才反应过来。
一个伪军走过来,推了他一把,把他抵到了墙角,吆喝着:家里都有什么人,登记了吗?
老总,俺家没啥人,除了我,还有三个孩子。
伪军又狠狠地搡了他一把。在伪军和鬼子刺刀的逼迫下,他只好带他们去了里屋。
三个孩子已经醒了,抱在一起,缩成了一团。
伪军和鬼子的手电筒在屋子里乱晃一气,没发现什么,就把光线聚在三个孩子的身上。一个伪军窜过去,一把就扯掉了围在孩子身上的被子。
军军吓得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爸,爸——
杨铁汉赶紧走过去抱住了军军,一边赔着笑说:老总,有啥话冲我说,别吓着孩子。
一个鬼子叽哩哇啦了几句,旁边的伪军就喝道:太君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磨刀的。说完,用手指了指墙角堆放着的磨刀用的家什。
几只手电在他的脸上晃了晃,又在几个孩子的身上晃了几下,一个伪军就发现了问题,他凑到杨铁汉的面前看了看,奇怪地叨咕着:咦,看你也不大,咋这么多孩子?说着,又用手电照了照床上的盼妮和盼春:这两个孩子也有六七岁吧?你啥时候结的婚,生的娃?
杨铁汉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俺都成亲八年了。
你女人呢?伪军不甘心地问。
回乡下奔丧去了。
伪军似乎还是将信将疑,绕着杨铁汉转了两圈后,就又凑到了床前:你们管他叫啥?
军军最先回答:叫爸。
盼妮和盼春也一起说:他是俺爸。
杨铁汉这时才算松了一口气。伪军转回身,推了一把杨铁汉说:你说你女人奔丧去了,我记住了。过几天我再来查,要是你女人还不在,我就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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