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道：“这么说，建康的确下了禁杀令，不过是在破城第五天了？
杜大嫂哭道：“下是下了，哪能都禁住呢？偷偷抢的杀的还不是照旧，到第十天吧，那个什么晋王吩咐把违反命令的兵将斩了五十多个，这才安定下来。也就那时侯，我们可以出城了。”
我不禁感叹：“那么庄栋也不算说谎，建康只乱了十天。几十万大军杀入建康，并不容易控制局面。对了，你怎么想到北上的？”
“原没想过北上，老杜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本想回乡下把这孩子养大罢了。谁知道，平静了没多长时间，又打起来杀起来了。以前是北兵杀人，后来不但北兵，还有南兵。我也搞不清楚，反正一会儿这个是皇帝哪，一会儿那个是皇帝哪，杀来杀去，没个安稳。到处又传说那个叫贺若的魔鬼，嫌咱们这儿不安顺，要把所有人迁到北边儿去。这下乖乖的不得了，又冒出几十个皇帝。那时我想啊，与其等着他们赶猪羊一样赶我走，不如我带着虎子到北边碰碰运气。这不，还真碰着了。”
蕊珠叹了口气道：“谢家的、秦家的、周家的你可碰见过？”
“夫人，那上等人家的，我们怎么能碰见。不过也难说，大家都逃难，夫人小姐们全要装扮成下等人，怎么也不会说出实情来。您想啊，除了北兵，那趁火打劫的混子也不少啊。不过周家嘛。”
“周家怎么啦？”
“我可看见过周公子。就是监斩五十个士兵那会儿，我见他穿了身白衣服，和那个晋王站在一起，看起来还有几分神气哪。我，我还大着胆子叫他来着，想问问他老杜在哪里？”
“他怎么说？”我忍不住追问。
“他听见我叫他，转脸冲我摆摆手，意思是让我走开吧。哎，后来也没见过他。就听说周大将军也降了。乡里都说，周大将军都降了，这南边的天可真要改姓杨了。”
“老婆，老婆，真是你啊！”杜名大步从门外奔进。杜大嫂一见丈夫，扑上去又撕又哭又咬：“你这杀千刀的！把老娘扔在建康，连儿子都不要了！”虎子一见母亲撕咬杜名，从菊子怀中蹦下来，猛扑到杜名小腿上狂咬。
杜名一把抓起虎子，仔细打量：“哪里冒出来的崽子？难道他是我儿子？”
虎子挣扎不动，便对着他大吐唾沫。杜大嫂一把揪住丈夫耳朵：“敢说不是，看看眼睛，看看眉毛，哪点不象你！”
杜名对我叫一声：“王爷，末将先把这野婆娘带回家教训。”一手抱起儿子，一手抱起老婆，大步走出客厅。
听着这对欢喜冤家在外面还在争吵，我不觉拥住蕊珠，柔声道：“由他们去吧。”
蕊珠微微一笑，含泪道：“王爷，妾身想振作起来，帮助王爷安置流民。”
第三章 狩猎
蕊珠仿佛重生了。短短一个月中，她接连制定了多个安置流民的方案，我见她精神大好，也暗暗欢喜，便放手由她去实施。两个月后，幽州次序大好，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深秋时候，我接到越王杨素的军令。令箭后面附有两封信，一封是敕令，调我麾下一千骑兵到定襄。另一封则是杨素的信函，信函上声称奉圣谕邀我到定襄狩猎。我暗自奇怪，定襄靠近突厥，杨素此举，莫非与突厥有关。我自思从降隋以来，并未与突厥有何勾连，便决定赴会。临走以前，我吩咐齐远整肃骑兵，在长城一带严阵以待。
渡过桑干水，越过长城，但见茫茫灰黄的草原上旌旗飘扬。最大的那杆旗帜正是杨素的中军军旗。我扬鞭纵马，率领一千骑兵，很快到达定襄城外十里杨素的驻地。一到这里，我就发现气氛非同寻常，军队中不但有杨素，还有韩擒虎等若干隋将。莫非大隋要对突厥有所行动？
我和杨素及诸将见过礼后，杨素兴致很高，招呼我一起去猎狐。狐狸生性狡诈，一有风向，就掉头逃窜，极难狩猎。我见杨素并不挑明诸将会聚定襄的目的，也没有追问，只和他们跃马同行。
韩擒虎箭法极佳，他的座下良驹反应十分灵活，不过一个多时辰，他已经接连射杀三只狐狸。其他隋将也多有斩获。我暗想自己何必在猎场上与他们争抢风头，便渐渐落在人群后面。正在这时，有快马从我身边闪过，我不假思索的拔刀一截，亮光一闪，这刀正好挡开偷袭的一剑。我拨马斜奔，退出这偷袭者三十多步，却见是个全身白衣的蒙面女子。我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开口说话，听声音年纪不小：“早就听说北平王会使冉魔狂刀，曾破我无机剑冰河万里，特来见识见识。”
我握住弯刀，冷喝一声：“既然如此，就再试一招吧。”我纵马冲向她，刀锋几与长枪一般，平刺向她的双目。她宝剑上撩，我刀尖斜劈，她横剑一架，刀剑相接，一股寒气透过来，二马错位，我反手一刀，劈出罡气。她逐马前奔，却没有接我这一刀。旁边传来杨素的拍掌声：“好！好！好！无机师尊，我大隋北平王此刀，能称天下第一刀吧！”
那蒙面女子拨马回来，瞪着我道：“云龙曾指点过你，对不对？他在哪里？”
我没有理睬她。杨素上前打圆场道：“北平王，这位是无机师尊，是孤家邀来狩猎的朋友。刚才她试你刀法，不过好奇，请不要见怪。”
我笑道：“师尊是长辈，试刀无妨。对了，诸位将军都有猎物了，小王还是两手空空，也该去猎一把了。”
我追逐一头公鹿，那公鹿奔跑极快，我开弓连射两箭，第一箭擦鹿角而过，第二箭正中鹿身。杨素见公鹿歪歪斜斜跑了十来步倒地抽搐，在马上叫好：“好！好箭法！”旁边士兵一声呐喊，将那头公鹿抬下去，这时韩擒虎赶来笑道：“今晚有鹿肉吃了。可惜少带了点人。”
这时，无机师尊早回营帐休息。杨素哈哈一笑：“这定襄也有边陲风情，今晚总不能大家失望。”
我猜测他们要找些娼妓来取乐，便笑道：“别说定襄，就是辽东城那样的偏远小城，也有风情。可惜小王今日头疼，倒赏鉴不得了。”
杨素纵马上来道：“难不成北平王与当今圣上同等性格？当初皇嫂后宫发威，皇兄会赌气避到山上去，七日不敢下山。”
其余将领一起大笑，丝毫不觉得谈论皇帝的惧内有什么不妥。我微微一笑道：“千岁王妃一怒，千岁避到定襄了吗？”
杨素道：“孤家的王妃却是好性子，所以孤家的妾侍反比皇兄多许多。可惜，可惜，孤家总觉得北地美人儿太少。”
一个将领接口道：“韩帅，这可是您的不是了，上次你们抢建康，怎么没把美人儿给越王千岁留几个呢？听说那陈叔宝有个妃子叫张丽华，艳绝江南，怎么没献给千岁？”
韩擒虎道：“这个要怪老高了。军中都传说他和晋王争抢这张美人，结果手错刀落，反把美人杀了。哎，老子连她半根眉毛都没瞅见。”
又一个将领哈哈笑道：“说不定是老高逼奸不遂，被美人咬了一口，一怒之下就干出这等傻事。”
韩擒虎又道：“老高那厚皮厚肉的，美人咬个十口八口也没问题。只怕咬得不是地方，把命根子咬着了吧。”
众将都笑起来，杨素也笑着喝住他道：“休得胡说！”他转向我道：“孤家记得你曾任伪陈内廷侍卫长，应该见过这张美人吧。”
我见其他将军们都看着我，眼睛里又是妒色又是好奇，心中一阵酸涩，强笑道：“小王正要请教千岁，这次到定襄，难道真与惧内有关？”
杨素摇摇头：“这次我们到定襄，还真与皇嫂有关。”他看看我道：“你可知道，皇上为安抚突厥，已经赐突厥王后千金公主为杨姓，上尊号为大义公主。皇上体恤她远离家乡，特赐玉屏风一座，以慰她思乡之情。不料这大义公主不但退回玉屏风，还在上面题诗一首：
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
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富贵今安在？空自写丹青；
怀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
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廷；
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古来共如此，非我独中名；
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这不是反我大隋之意吗？纵然圣心仁慈，也不能容忍此等犯上叛逆之辈。皇嫂已经逼着皇兄下了圣旨，务必要把义成公主嫁给都蓝可汗，并命都蓝可汗赐死大义公主。送亲队伍已在城内驻扎，惟独这大义公主是前朝贵人，性格刚烈，如果挑起战乱，我们得先行弹压。”
“吟诗？”我暗想，和突厥王后共处几个月，成日家除了舞刀弄枪发狠外，倒没见她吟半句诗。
杨素似看出我不信，便呵呵笑道：“北平王，有诗无诗，这大义公主都是我大隋后患，如今不过是拿个凭据，逼皇兄下决心而已。听说北平王与大义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就特地请你过来。”
我反问：“这一面之缘与赐死千金公主又有何干？”
杨素打了个哈哈道：“下午你就知道了。”他忽地又亲热道：“说起来，孤家有一事始终不解，北平王当年怎么会突现海州，又眨眼间躲过贺若大军的追击，却占了燕云之地呢？”
我略一沉思，道：“也没什么奥秘，不过航海二字。”
众将军眨巴着眼睛，似乎不明。只有杨素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用力拍了下大腿：“明白了！好个周罗喉！的确不愧水神之称！”
我听他提起周罗喉，心头一热，忍不住道：“周，周大，周罗喉听说在千岁麾下？”
杨素点头道：“不错！说起来，当年我大军五十万早就虎视江南，只因周罗喉扼守南徐州，使得我军难以突破龙头，若在龙尾与任、萧二人纠缠，就大为不值，所以迟迟没发动强攻。待到安乐公将周任二人互换，孤家就上奏皇上，可以行动了。不出孤家所料，建康先破，江州孤家却迟迟无法拿下，折兵惨重啊。”
我心中惋惜，不觉道：“那是陈主糊涂，自断生路。”
杨素瞅了我一眼道：“糊涂倒不见得。我大隋花了多少血本啊，五年间，买通安乐公左右内侍、宠臣，才使得调换任周二人的行动实现。前年十一月我们在江州开战，告急文书送到建康却进不了宫廷，这就是孤家的杰作。”他又瞅了一眼韩擒虎道：“你们只道自己本事大，能一个月破建康，甚至为了争功自己人先打起来，殊不知圣心明了，争又有何用？”
韩擒虎面色一红，当即在马上行礼道：“千岁，是末将的错。”
杨素笑道：“居功不自傲，才是上将之风。你们这点却要向周罗喉学习。”
旁边有隋将嘀咕道：“一个降将，何功可居？”
杨素只作没有听见，继续道：“孤家欣赏他的忠义，已经奏明皇上，封他为抚南大将军，直接开拔南边去了。贺若弼屠戮太过，南边此乱刚平，彼乱又起。用周罗喉平乱，胜过贺若多多。孤家已上奏请皇上下了御令，贺若须得受周罗喉节制。哼哼，以南人制南人，与圣上以突厥制突厥之策同理。”杨素又看看我道：“北平王已是我北疆屏障，适才之语，轻勿误解。”
我忙道：“不敢。”
杨素扬鞭一指：“诸位将军都饿了吧，咱们先到大帐歇息，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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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机关
大家策马来到一个阴凉之处，见到处都搭着架子烧烤野味。杨素在首，率众进入大帐。大家分官阶坐下，因我爵位极高，也在杨素左下手坐下，对面却是韩擒虎。众人饮酒吃肉，正在高兴处，外面士兵进来报告：“千岁，突厥使者将礼物送到。”
杨素点头：“请他进来。”
进来的突厥使者弯着腰，异常谦卑的举起一个锦盒道：“都蓝可汗特献薄礼给大隋越王千岁，求千岁笑纳。”
杨素接过呈上的锦盒，打开一看，微微一笑：“知错即改，善莫大焉。这次你们可汗总算下了决心啊。”
那使者笑道：“天朝圣谕，我家可汗怎会不遵？何况贵主下嫁，也是我突厥之大幸啊。”
我听这声音熟悉，仔细一看，发现使者竟是温都那史，暗自吃惊。杨素把锦盒递给韩擒虎道：“韩帅昔年曾送大义公主出嫁，应该熟悉她。孤家那时年幼，她的模样却忘记了。”
我顿时明白锦盒内装的是大义公主的人头。
韩擒虎仔细观看后道：“那时公主年轻，如今过了二十多年了，末将也记不仔细了。看眉眼形状倒是她。”
大隋将军们一一传看锦盒，有的认识，有的却说不熟悉，传到我手中时，杨素笑道：“北平王两年前才见过她，当看仔细些。”
我慢慢看向锦盒，旁边的温都那史忽地跪地哭道：“千岁，大义公主曾为我突厥国母，如今为免触怒天朝，自愿赴死，还求千岁查明正身后，允诺突厥将公主厚葬。”
我心头一动，转头呕吐起来。杨素大笑道：“听闻北平王在柳城平蛮，手段不亚于昔日慕容，，边陲都赠你一个绰号玉面阎罗，如何今日作此惺惺之态？”
我双手将锦盒呈给杨素道：“小王曾受大义公主恩惠，未曾报答，却要作此赏鉴之行，实在不忍，求千岁见谅。”
杨素看了我一会儿，似乎想看出我的真心意。我们目光对视，他终于笑道：“既然北平王有此难处，孤家就不好勉强你了。”他叫来一个老妇人：“你当年曾是宇文公主的乳母，她的头颅在此，尸身在外面的棺材里，你仔细辨认，若有一丝不妥，孤家灭你满门。”
这老妇人头发花白，身子伛偻，她咳嗽着躬身应承。过了许久，老妇人进帐跪下道：“回千岁的话，的确是宇文公主。”说完之后，老妇人跌坐在地，长声哀哭。
杨素也轻叹一声：“哎，恐怕更伤心的是当今皇上。若非为大隋江山，孤家又何忍？罢了，此去长安，路途遥遥。突厥钦使，就依你所奏，将公主运回突厥安葬了吧。再传令回长安，允许宇文家族为公主守孝三年，大隋全军为公主戴孝三月，以为国丧。”
晚上，我躺在自己的军帐内，细思白日的一切。忽地一人闪入，一把匕首横到我喉咙前。我反手一抓，已经捉住她的手腕。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