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英回顾了妓女一眼,看她鼻青脸肿、牙断皮绽,模样煞是可怜,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身世…… 想起自己出生时,遭到遗弃,正是在一家酒楼后门陋巷里的垃圾堆中,被人发现。
想起儿时如何遭到奴隶贩子虐待、殴打,又是如何冒死逃离。
想起怎么流浪江湖、投入师门,又是怎么苦练成功、闯荡武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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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兵神(59)
想起后来误入歧途、成了盗匪,又是怎么战战兢兢地舔着刀口求生。
妓女哭了:〃大爷……求求您啦……呜呜……〃 白英吁了口气:〃跟着我,没好事。〃语毕,抛了酒瓶,径自走了出门,悠悠离去。
妓女赶忙爬将起来,紧随其后。无奈她浑身是伤,步履蹒跚,好几次,都险些跟丢了路。
拐过几段巷弄,末了,白英落脚于城东一处破庙,却不是投宿旅店。
自知当街杀了许多人,回到旅店的风险太大,还是落脚荒僻,较为安全。
那妓女沿途尾随,伤重难行,才刚踏进庙门,咚的一响,她竟昏厥倒地。
…… 也算是那妓女走运,白英除了杀人以外,最擅长的,正是治疗外伤。
谁教他从小到大,伤创不断,所谓〃久病成良医〃,他嘛,这是〃伤多识好药〃。
妓女的伤势便在他的照顾下,逐日好转。
一日清晨,白英自外而归,发现妓女面墙啼哭,奇问:〃骨折处还疼?不是好多了?〃 妓女摇了头说:〃不、不疼了,是好多了。〃
白英放下刚买的馒头、豆浆,推了近她:〃那你哭些什么?〃 妓女揩了揩眼泪,说:〃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转身仰望着白英,〃大爷您这样照顾 我,实在、实在……无以为报……〃说到这里,她又哭了。
白英心头一酸,叹道:〃别哭了,吃早饭吧,吃完了,我带你去澡堂,都一个月了,你也该……梳洗梳 洗啦。〃
妓女点头欠身:〃是,是。〃
白英说:〃我去外头练一阵功。〃解下缠在腰中的那根九截棍,走往门外,忽而停下脚步,回头询问: 〃对了,老叫你喂呀喂的,还不知道你的名姓呢。〃
妓女答:〃您喊我〃红伶〃吧,在丽春院,大伙都这么叫。〃
白英点了头出门。
明季,在江东几座繁华的大都会,澡堂这玩意颇为普遍,杭州犹盛。不过公共澡堂均在晚饭前、也就是 黄昏时,才会营业。
当然啦,付了一块碎银子后,人家也就不会再拒绝。白英得以让红伶独自一人享用了整间无人的浴室。
他则坐在澡堂门外等着,一方面也是警戒。
这段期间,因为蒋天彰的死,漕帮的白派(王升)为之震怒,联合苏派(南宫晁),遣来大批打手,涌 进杭州,与海派(都泰锦)的人马多番械斗。有几次,甚至还当街打群架。
王升更宣言如果不交出元凶,便欲与倭人(日本浪人)结盟,打破杭州。
都泰锦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亦忙委托衙门,四出搜查真相。
而〃真相〃就在这间澡堂门外…… 〃白爷,〃红伶捧着盆勺,伫立门口,腼腆浅笑道:〃我,洗好了。〃
白英起立转身,瞧得瞠目。
迥异于先前的脏污瘀肿与不修边幅,这时的她,显得格外清丽。
梳挽起的长发,几缕发丝飘坠下来,衬托得她脸面与颈项的肌肤,益加白皙水嫩。鹅蛋小脸上雕了一副 细致的五官,眉弯细而眼灵秀,齿剔透且唇欲滴。
烟花女子的俗丽与名门闺秀的傲气,在她身上,全然不见。只有一种脱俗、平淡的幽雅。也难怪看得白 英如痴如醉。
红伶愣问:〃白爷,你怎么啦?〃 白英回了神,干咳说:〃走吧。〃寻思止步,上下打量,复说:〃糟,你这身衣服可也得换了才成,唔 ……咱去买买。〃
红伶忙说:〃不、不用了,我的衣服还有许多在丽春院的住处,去拿便成,只是……〃 白英悟道:〃只是你不敢回去?好,我跟你去,包准没人敢欺负你。〃
的确没人敢欺负她。
进了丽春院,白英一个人就把它给砸得稀烂。
丽春院的老鸨吓得磕头连连,哭道:〃这位大爷,您别砸啦,我不跟您要赎身钱就是啦。〃
白英收了九截棍,问:〃不要了?〃 老鸨点头如捣蒜:〃不要啦。〃
白英说:〃那你叫人,把她的卖身契与衣物给我取来。〃
老鸨尚自迟疑。
白英一棍子挥出,哐的一响,大厅角落的立地青花大瓷瓶登时粉碎。
〃别砸啦!〃老鸨又哭:〃我我我立马叫人去取,您稍等一等,等一等。〃急向左右连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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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兵神(60)
左右几名打手早被打趴在地,哼哼唧唧,只剩一名龟公,看了老鸨眼色,赶忙去也。
趁这空闲,红伶朝那老鸨说道:〃妈妈,对不起了,毁了你许多东西,这原不是……〃 〃得啦,〃老鸨没好气说:〃从今以后,咱们各走各的,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俄而龟公取了一个小包、一个信封回来。
老鸨抬了抬下巴。
龟公忙将东西捧至白英跟前。
红伶上前接过,打开信封检视…… 龟公一旁堆笑说:〃小姐衣物甚多,不知要些什么,我呢,捡了几件好的,包括些许亵衣……〃 哐的一声又起,白英一棍子挥出,这回,打得那龟公离地倒飞,滚出了大厅。
龟公早该晓得当闭嘴了。
白英问:〃东西都对了吗?〃 红伶点了点头:〃嗯。〃
白英于是搀着红伶,像稍早进门时那般,走了离去。
…… 然而,白英此举并不明智,一如前述,城里的妓院、娼馆,多数归漕帮控制,这般大闹,漕帮的人岂能 不知?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老鸨与龟公,不同的是,一个时辰后,前来查问的乃是漕帮当地的管事。
老鸨仍是磕头连连,哭道:〃廖爷,您不能怪我呀,对方是个煞星,我养的那帮子废物根本打他不过。
〃 管事名叫廖敏贤,沉下脸问:〃你说……他使的兵器是一根〃好几截相连的棍子〃?〃 老鸨哪里识得九截棍?遂说成〃好几截相连的棍子〃,点头答道:〃是的廖爷。〃
廖敏贤沉吟:〃对方身边的妓女,是不是、是不是一个月前,蒋爷带出场的那个?〃 老鸨愣问:〃蒋爷?哪个蒋爷?〃 廖敏贤不耐地说:〃就是死在〃客来远酒家〃的那个蒋爷,闹得满城风雨嘛。〃
老鸨悟道:〃哟!对对对,就是她,就是她。呸,这个小没心肝的,竟然串通外人来欺负我。〃
廖敏贤双眼一亮,追问:〃你有没有看见他二人往哪走啦?〃 老鸨摇了摇头:〃不过红伶那个贱胚脚下有伤,那个煞星又疼她,我想他们走不快。〃
廖敏贤大喜,豁然起身,向左右喝令:〃一个人回总舵去,禀报船头子,就说凶手找到了,叙出模样, 请船头子调人搜寻。〃
左右有人答声而去。
廖敏贤再令:〃其余人等,马上随我去追,满城绕绕,路上看到有类似人等,一律拦下!〃 众声齐答:〃是……〃 此端,白英早有所料,雇了辆车,载上红伶,随即出城东奔,欲回绍兴。
走着走着,马车厢里,白、红二人聊上了天。
红伶先问:〃白爷您是哪儿人?〃 白英回道:〃绍兴。〃
红伶点了点头:〃就是专出师爷的那个绍兴。〃
白英大笑。
红伶愣问:〃白爷您笑什么?〃 白英说:〃绍兴除了师爷与名酒外,还出杀手哩。〃
红伶又愣:〃杀手?〃 白英手指自己,道:〃我就是。〃
红伶神色急转黯淡,不语。
白英以为讲了个笑话,却不料反教人家神伤,奇问:〃怎么啦?〃 红伶说:〃白爷,我虽蠢笨,却也看得出您是干什么营生的,正因这样,好不让我担心。〃
白英听说有人替他担心,胸内顿生暖流,一笑。
红伶又说:〃白爷,您……好不好别再干这勾当了,这样……危险。〃
白英感叹道:〃天生有头发,谁想当秃子?若非我无一技之长,也不会再重操旧业……〃摆了摆手,〃 罢了,这都是命,多说无益。〃
红伶问:〃重操旧业?〃 白英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听过〃断门五虎〃吗?是海捕公文上的江洋大盗,我,就是最后一个,还 没落网的那个。〃
红伶再问:〃白爷,您……〃 白英伸出手去,轻轻压住她的唇,说:〃别再爷呀爷的叫了,我叫白英,草字头英,你可以叫我白英。
〃 红伶点了下头:〃那,以后我喊你……白大哥好不?〃 白英笑笑:〃好。〃
疗养伤势的这一个月,白英对于红伶的照顾,无需赘言,而又以前半个月为甚。
当时,红伶时晕时醒,遍体鳞伤,许多把屎把尿的活儿,自然也得白英来做,肌肤之亲对他二人来说, 原已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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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兵神(61)
如今几经撩拨、酝酿,二人间的情愫火般上升,尽在不言中。
正聊间,忽闻车外有大队人马驰过。
红伶好奇心起,探头出去瞧瞧。
〃别。〃白英一把将她拉回。
车外的人马于驰离后不久,旋又掉转过头,奔了回来,就在白英他们搭乘的车前,驻足停下。
白英隔着车帘倾听。
对方领头的人喝问:〃老头儿,你车里都载了些什么人?〃 车夫回答:〃一对夫妇。〃
对方又问:〃长什么模样啊?〃 车夫说:〃我把帘子掀开,您自己瞧呗。〃
帘子随即掀启…… 白英与对方打了照面。眼见那是十几骑携有兵刃的汉子,为首的,外貌壮硕,腰缠长鞭。
那人正是廖敏贤。廖敏贤于鞍上拱手说:〃抱歉,漕帮捉拿仇家,打扰了。〃边说,边端详着。
白英抱拳还礼,不言只字。
帘子旋又落下…… 〃且慢!〃廖敏贤忽地瞥着白英腿边一双对折棍棒,指问:〃那是什么?〃 白英冷冷地说:〃钓竿。〃
廖敏贤缓缓卸下长鞭:〃妈的,那要是钓竿,我就是你祖宗。〃
白英也不稍迟疑,就在车里,握起棍尾,砰!脱节抖出车外,九截棍登时拉的笔直,宛如一丈长龙,呼 呼有声,直击廖敏贤面门。
廖敏贤马上偏身闪过这击,喝令:〃抄家伙!〃 刷刷刷……四周合围的骑士们纷纷亮出兵刃,刀枪剑棍,样样俱全。
马车车帘受击飘落,马车夫也吓得抱头乱喊,跳车逃掉。
白英低声对红伶说:〃伏在车里,别乱动,我去去就来。〃
红伶揪住他的袖子,颤抖说:〃我怕……〃 白英一怔,笑笑:〃那你把眼睛闭上,由一默数到一百,然后再把眼睁开,事情就全解决了。〃
红伶不信:〃真的?〃 白英点了下头,旋即扬手回棍,哐啷!打破车顶,纵跃飞身冲出。
廖敏贤抬头去瞧,暗自惊道:〃好轻功。〃
白英腾身半空之际,手握九截棍中央那截,两端甩弄,如驾狂风,尚未落地,已先制敌,打得对方纷纷 中棍,人仰马翻。
双脚尚未落地站稳,廖敏贤挥舞长鞭攻到:〃去死吧!〃 白英纵棍迎战,挥打出击,霎时,鞭棍交缠,解脱不开。二人互相拉扯,谁也不愿撒手,暂且扯成僵局 。
四周人众眼看有机可乘,各挺刀剑,趁隙涌上。
岂料白英这时一声断喝,双手齐挥,竟将廖敏贤连人带鞭子拖将离地,横打圆圈。
砰砰砰砰砰砰,四周众人一一扫中,却非被棍头扫中,而是被廖敏贤撞及。
廖敏贤捱不过,只得弃鞭,整个人被甩出不知几丈远。
白英走近廖敏贤跟前,扬棍指问:〃为什么找我麻烦?!〃 廖敏贤惨笑:〃为什么?你在〃客来远酒家〃杀的那个人,是漕帮白派的人,你不晓得呀?〃 白英心想:〃果然……唔,留下活口,可要没完没了啦。〃二话不说,一棍子夯下! 廖敏贤头颅中棍,脑壳爆碎,一声不哼断了气。
四周漕帮众人见状,皆知不敌,吓得各自逃命。
白英舞弄起九截棍,虎虎生风,追打起众人来,砰……砰……一棍打裂一颗头,一响了结一条命。转瞬 之间,东追西奔,像头疯虎一般,纵跃羊群之中。
那头,破败的马车车厢内,红伶仍是伏在一隅,闭目默数:〃……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忽感 有人走近,出手按住她的肩。
〃小丫头。〃是白英,语调温柔地说:〃可以睁开眼啦,没事啦。〃
红伶回头去看,见白英满脸鲜血,一身是汗,惊问:〃白大哥!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白英回手用袖子抹了抹,说:〃我没怎样,这些,不是我的血。〃
红伶一怔,须臾,环顾四周,四周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死状皆惨,惊愕得抱住白英的腿,低喘发颤。
白英没做什么解释,把她轻轻搂起,抱下车去:〃咱们走吧。〃捡了一匹马上鞍,让她坐于身前。
二人就这么缓缓其行,远离满地血腥。
从此以后,白英行事愈加隐密,作风也愈加残厉。一方面隐于市井,另一方面,也更勤于抢掠,四处奔 波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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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兵神(62)
如此恐怖的一个人、如此恐怖的行径,背后竟只有一个理由: 他在保护一个人。他恋爱了,他要红伶过上舒适安全的生活,所以他必须少露点行踪,多挣点钱,也意 味着抢掠之际,不再留下活口。
漕帮与衙门旋亦查觉到白英的行踪,追杀与缉捕的人马,夜以继日兼且络绎不绝。
而这对亡命鸳鸯正安身于腥风血雨的角落,那个属于他俩的小窝。
一夜,一栋位于绍兴城里的小屋,传出啼哭声。
睡于床铺内侧的红伶背着白英,蒙着棉被,暗自低声啜泣。
白英听闻到后,转身去问:〃怎么啦?嗯,身子不舒服吗?〃 红伶摇了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