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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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金山-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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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卫说是金陵市的,也是搞金箔的,他们出差路过福州想来看看你。噢,有一个还是他们的书记!”秘书小心翼翼地回答。
  “金陵金箔厂?”陈秀峰闭上眼睛,他想起来了,金陵市好像是有个金箔厂,主要做国内的业务。但那只是个小手工作坊啊,充其量只能算个乡镇企业吧!“听说那个厂不是已经垮了吗?”陈厂长望着秘书。“不知道啊!”秘书回答。
  “那个书记长什么样啊?”他抬起眼睛问。
  “噢!听门卫师傅说那个书记穿得挺土的!”秘书暗自庆幸,幸亏多问了一句。
  “噢!现在是人是鬼都能当书记!”陈秀峰摆了摆手,露出鄙夷的神情,“就说我在忙,没工夫,你接待一下吧。带他们在厂里转转,晚上请他们吃个大排档,看看还有什么事,没大事打发走算了!”
  老远看见走过来一个人,何大福和马国富以为是厂长来了,赶紧整了整衣服。一听只是个秘书,马国富有些泄气也有点生气。按常理,至少也该派个副厂长出来吧!他心里嘟哝着。何大福倒不太介意,“厂长事多,能让人带我们参观参观就不错了!”他一边向秘书自报家门,一边朝老马使眼色。
  从大门进生产车间必须经过一个通道。通道右边,有一间挂着“厂长室”牌子的办公室。马国富瞥了一眼,透过模模糊糊的纸贴玻璃窗子,见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里面打情骂俏。他指了指,向秘书探问:“厂长在里面吧?”秘书###地笑笑,没正面回答。
  “太不像话了,厂长在家也不肯出来接待你,太不讲礼貌了!”马国富气呼呼,“有朝一日,他到我们厂,你也不要理他!”
  受到如此冷遇,何大福想得开、想得透。他是旧社会生的,人情世故听老人前辈说得多了。“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居闹市无人问”,此话他听过;“人情薄如纸”,此话他也听过。国穷,世界看不起;家穷,社会看不起;人穷,亲戚朋友看不起。如今的金陵金箔厂,受到同行的鄙视冷落,怪谁呢?怪我们自己没干好。“要想有地位,必须有作为!”我一定要像越王勾践那样,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将金陵金箔厂办成个像样的企业,让你们瞧瞧!
  何大福一生中最大的优点,就是遇到任何事都能够独立思考,自我解脱,自我安慰,自我调整,自我理顺,自我了结。苦难的生活经历,丰富的工作经验,炼就了何大福能够从容应付一切世俗观念与复杂场面的本事。他成了永远的乐观派,永远都有“潇洒的今天”。他常对人说:“吃点苦算什么?这是人生的插曲。遭点罪算什么?这是戏剧演出的需要!被人看不起算什么?只要你自己争口气。”
  想到这些,何大福反而开心起来。他想借厂长不在场、秘书带他参观的空儿,趁机将福安金箔厂情况调查一下。他把这个意图告诉了马国富,两人都“格格”笑了起来。这笑声与陈厂长和那位女人的笑声遥相对应,形成了“笑”声比赛!
  在生产车间里,何大福第一次了解到另一个打金箔同行的生产状况。虽然同在中国,虽然是打金箔同行,虽然原本同根生,但由于区域不同,由于闭关自守,两家企业竟有许多不同。何大福逮住了机会,一道道工序问了个仔细。成了他“知己知彼”的一次难得“机遇”。也就是那一次,他知道了,原来打金箔也可以用这种机械,也可以用那种机械;夹金箔的乌金纸可以是黑色的,也可以是白色的;切金箔可以用竹刀,也可以用铁刀;金箔大小可以是10公分见方,也可以是公分见方、4公分见方;装金箔的衬纸可以是白色的,也可以是彩色的……
  十年以后,福安金箔厂在商场竞争中溃不成军、一败涂地;金陵金箔、却重振雄风、战果辉煌。那个陈秀峰厂长,既没有升任“副局长”,也没有把企业办得“蒸蒸日上”,福州市领导责成他带人到金陵金箔厂学习考察。他来了,何大福自己未见,委派副厂长武亮出面接待。“山不转,水转”,何大福感慨万千,反复吟颂着一副著名对联:
  观事观物观天观地观日观月观上观下观他人总是有高有低,
  笑古笑今笑南笑北笑东笑西笑来笑去笑自己原来无知无识。
  当然,这都是后话。眼前,何大福还在“劳其筋骨,炼其心,磨其志!”
  

裤裆里品赏“气味全席”(1)
何大福与马国富怀着“满载而归”的喜悦心情离开了福安金箔厂。他们要急着赶回去。
  从福安金箔厂坐三轮车到福州火车站,只用了二十分钟。俩人一到火车站便傻眼了。只见偌大的站前广场上摩肩接踵,挤挤挨挨全都是人。福州火车站本就是南方大站,再加上这几年福州也成了特区,人流量大增。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何大福暗自担心:回金陵市的火车票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怕鬼有鬼。当马国富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终于挤到售票口时,售票员面无表情地告诉他,这趟车到金陵市的硬座和硬卧都卖完了,只剩下软卧和站票。“这可怎么办?”马国富急得赶紧回头朝站在不远处正盯着他看的何大福高声喊:“何书记,就剩软卧和站票啦,买哪一种啊?”何大福听得真真切切,可还是不死心,又高声问一句:“硬座一张都没有啦?”
  “没啦!硬座和硬卧一张都没有啦!”马国富一边高声应着,一边用手使劲比画!
  “那……那买站票吧!”怕马国富没听清,他又高声喊了一遍:“两张站票!”
  不一会儿,老马从人堆里挤了过来,一边擦汗,一边把票递过来:“何书记,从福州到金陵可要三十八个小时啊!你,你吃得消吗?”
  “吃不消?吃不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买软卧吧!厂里穷得滴屎,哪块来钱买啊?”何大福苦笑着摇了摇头,“再说,今天不走又要等两天,厂里那么多事,哪块能放心啊?”顿了一会儿,他仿佛是在安慰老马,又仿佛是自我安慰:“挤挤吧!也许中途有人下车,我们能挪个位子坐呢?”
  马国富看着何大福,不再多说什么。既然书记都能挤,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晚上八点半,何大福和马国富拼着半条命终于挤上了车。一上车,何大福就知道中途挪个位子的想法肯定是梦想。人太多了!车厢里密密麻麻,座位上找不到一个缝,走道里水泄不通,行李架也被大包、小包、网兜、蛇皮袋塞得摇摇欲坠。到处是头,到处是身子,到处是胳膊,到处是腿……整个车厢活像一个人肉罐头。一种令人窒息的空气让何大福差点晕倒,可他根本就倒不下去——前胸和后背都被人抵得死死的。
  “熬吧!”何大福和老马挪啊挪,好不容易挪到一根扶手旁,两人倚住了扶手,相视苦笑,“熬到哪是哪吧!”
  熬,可不那么好熬!
  火车开了五个小时,何大福就有点熬不住了。天热、人挤、车厢里又不通风,人又挪不开脚,他感觉腿越来越重,脚越来越麻。他试着把身体的重心一会儿移到左腿,一会儿移到右腿,刚开始靠着扶手的托劲,一条腿还能撑个几分钟;到后来,撑的时间越来越短,移的频率越来越快。他觉得两条腿已不再属于自己了。何大福一直患有心横位,心脏不太好。刚开始调调呼吸还能忍受,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觉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慌。慢慢地,一层层冷汗像泉水一样从额头、后背渗了出来,他的脸色也越来越白,越来越难看。
  “何书记,何书记!”马国富眼瞅着不对劲,赶紧一把托住他,“你……你不要紧吧!”
  何大福睁开眼,看到马国富一脸焦急的样子,他稍微振了振精神,抬手擦了擦汗,“没,没事!还,还能坚持……”
  “还没事呢?你看看你,脸发白,唇发紫……不行,得想个办法!”马国富一边死死拉住何大福,一边扭着头,四处找寻着。

裤裆里品赏“气味全席”(2)
可哪里还有位子?哪里还有空间?凡是能坐人的地方,都密密严严的。古人说,无立锥之地,可能也不过如此吧!“怎么办?怎么办?”老马越看越急,越急他就越热,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上“吧哒,吧哒”往下掉。
  忽然,他的眼睛盯在一个地方停住了,他看了看,自己摇摇头。再看过去时,他不禁心动了。
  “何书记!你看,你看到那儿躺躺还行吧?”他用手指头戳戳何大福,声音颤颤地问。
  “哪?哪儿?”顺着马国富手指的方向,何大福看到了一个空档,那是人家座位底下的空档,虽然塞着些行李,但勉强还能挤进去一个人。
  “行,行啊,你去说说看。”
  老马赶紧挤过去,“哎,师傅,跟你们商量个事。”他恳求地望着坐在座位上的两个男同志。
  “什么事啊!”对方一口浓重的徐州话。
  “哦!老乡啊!我是金陵市的,咱们都是江苏人!”马国富不愧是个老江湖,立马套起了近乎。
  “噢!有什么事吗?”对方也打了个哈哈,虽然有些警惕,但语气松软了不少。
  “您看,我们领导身体不好,实在站不住了,能不能跟你们商量商量,抬抬脚,让他在你们座位下面躺躺啊?”马国富一副哀求的口气。
  “噢!这个啊,行啊!”两位倒也蛮爽快。
  马国富赶紧挤回去,搀扶着何大福再挤回来。
  “师傅,对不起啊!麻烦了!”何大福声音颤微微的,他差不多快虚脱了,但人家既然“高抬贵脚”,肯让他在裤裆底下躺躺,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表示感谢。
  “没什么,没什么,出门在外嘛!”徐州人一见何大福这副模样,赶紧弯腰把底下的东西顺顺,又找了张报纸递给老马,然后身体后仰,把双脚抬起来。
  老马从后面托着,何大福弯下腰,把双脚先伸进去,然后从老马手中接过报纸往里面一铺,双手撑着地板,身子和头从人家胯下慢慢钻了进去。
  火车座位本来就不宽,何大福躺进去以后,头钻在里面,人家不好落脚。没办法,他只好把整个身体蜷成虾子形,这才勉强躺进去。
  看上去是躺下了,可躺在人家裤裆底下的滋味又怎么可能好受?车厢地板冰冷硌人,遇到铁轨接头处一震一震摇摇晃晃的。座椅只有二十公分高,人又蜷着,想翻翻不了,想站更不可能。身上哪里痒了,想挠挠抓抓都不行,只能瞎蹭蹭。更难受的还不在这儿,由于人多天热,人人都汗披马淋的,那皮鞋里、球鞋里、布鞋里、裤裆里散发出来的又酸又臭的脚汗味、臭屁味、尿骚味、汗酸味,熏得何大福直想呕吐。
  “轰隆隆!轰隆隆!”火车颠簸飞驰。何大福憋着、忍着、熬着,呼三口气吸一口,心里用各种故事和格言不停地激励着自己。“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智,饿其体肤,我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淮阴侯韩信甘受胯下之辱,可他们不都成就大事业了吗?这点困难说不定是老天爷在考验我……”慢慢地,他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叮铃铃”,火车中途靠站了。车厢里的人像开了闸的水一样泻出去。直到座位上的人###了,何大福才在老马的拖拽下慢慢爬出来。他拖着酸麻的腿一瘸一拐地蹭到站台上,张大了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舟车劳顿,这句话今天才算是体验到了。他舒展双臂,踢腿下腰,抖擞抖擞精神,感到无比的舒畅。趁这个空儿,又狼吞虎咽塞了几片面包,喝了两口水。
  “还有几分钟啦?”他忽然问老马。
  老马抬手看了看表,“还有一分钟吧!”
  “那我得赶紧上去了,寄人篱下,要自觉啊!”何大福苦笑了一下,赶紧上车,钻进去、躺好、蜷好。这时候,上车铃响了,人群再挤回来,在他头顶的座椅上坐下来。他又开始了煎熬……
  就这样一分钟一分钟、一小时一小时地熬着,第三天上午十点半,在奔波了三十八个小时之后,火车终于到达金陵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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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荤”话的力量(1)
传统打金箔全部靠人工。去过金箔厂参观的人都会看到,在一个石墩子面前,两位打箔艺人一上一下,打着赤膊,哼啊,哼啊锤打着,每天要锤打二万五千多锤。坐在上面的是推锤,只负责打;坐在下面的为护锤,左手移动着金箔家生,右手与上面人轮流锤打着,由他负责移动,负责掌握方位。金陵金箔厂有十几对打箔艺人赤膊打箔,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所有参观者看到这些打箔景象,都会流连忘返。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嗨嗬嗨嗬的吆喝声,实在壮观。
  然而,这些打箔艺人虽然动作优美、技艺超群,但是培养这样的艺人相当困难。这些艺人通过金箔老艺人一帮一的传帮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天鸡叫就起来练甩膀子、练蹲功,七斤半的铁锤每天要锤打二三万下,一般要培养两三年才能正式上场打箔。开始,只能打铝箔、铜箔、银箔,满师了,才能打金箔。
  “业务这么忙、这么重,这样靠人工打金箔,要打到哪一天!能不能改成机械打金箔?”何大福求教梅长生、刘恒。他们都是打箔出身。
  “从古到今,都是这种人工打箔。解放以来,多少人都想改成机械打箔,都没成功!”刘恒摇摇头,认为不可行。
  “请科研机构、大学专家帮我们研究机械打箔。”想到在福安金箔厂看到的机械打箔场面,何大福下定决心,必须改变这种原始的操作方法。
  “改老祖宗的东西,我们不敢!”梅长生迟疑地笑着说。
  “传统工艺与现代技术相结合,这也是我们改革开放的目的啊!”何大福说。
  “你这个想法好是好,可不知怎么搞。”刘恒说。当时,改革已成为时尚,听到改革二字,他也不好站出来反对。
  “听说西安交大搞直线电机闻名,我们干脆找他们帮我们搞。”何大福说。
  “哪儿来的钱呢?要他们搞,要花钞票啊!”梅长生说。
  “那我们就自己搞吧,不懂的地方再请人指点,我当过机修车间主任,我带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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