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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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金山-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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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从头越。”毛主席的诗写得真好啊!
  可是眼看大局已定,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冒出个何大福来,他感到费解。他与何大福不认识,也无怨无恨,只听说他曾经是当地最大的国有企业化工厂政工科长和劳动服务公司经理,只有小学文化,估计也没有什么能耐,否则怎么到现在也没提拔当化工厂厂级领导?个人利益作祟,李雄关对何大福产生了反感,认为是何大福成了他“扶正”的绊脚石。他越想越来气,望着大家,不怀好意地说:“看来,这个何书记来到我们厂里,我们这些人的前程就再也没有一点希望了!”顿时,大家七嘴八舌嚷开了。有的说:“趁那个何大福还没上任,设法将他挡回去!不让他上任!”有的说:“上任也没关系,他来,我们跟他捣蛋,让他干不下去!自动离开!”有的说:“凭我们这些人的能量,他何大福能干多长呢?”

画外烟火(2)
何大福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个被“逼上梁山”到金箔厂任职的“新书记”,人还没上任,就被金箔厂一班“骨干”拦在门外。让他上任以后,将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精、气、神”。
  “李书记,我也为你叫冤啊!这次选书记,我们都看好你上。论学历、论资历、论水平,你样样都超过那个何大福。这县里也不晓得是怎么弄的,怎么调了个小学文化的来当书记呢?这不是瞎扯淡吗?说老实话,我第一个不服。”副厂长王志宏开了腔。
  王副厂长这几年在金箔厂也算不得志,自认为满身本事得不到重用。于是他便与李雄关相互利用,串通一气,拉拢一些骨干,搞起了小宗派。这会儿,他见李雄关怨气冲天,便火上加油,煽风点火,企图将何大福赶走,让李雄关当道,他好从中受益。
  “我们不能找县里反映反映吗?”行政科长曹庭沉着老成,颇有心计,人称“狗头军师”。
  “到县里找谁呢?”李雄关问道。
  “找朱有才书记。赵安,朱书记当年到龙湖镇蹲点,不是吃住在你家,与你家一直关系较好嘛,我们不能找他吗?”曹庭指着设计室主任赵安提议道。
  “好的!那曹科长、赵主任,你们马上就到朱书记家去,向朱书记讲讲我们金箔厂群众的呼声!希望县里重新考虑人选!”李雄关发话。
  “好!那我们马上去!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们去过回来报告!”曹庭和赵安非常乐意接受此项“光荣任务”!
  冬天日头短,晚上七点多钟,天就黑透了。朱有才今天晚上没开会,吃过晚饭,正在泡脚。收音机里正播着刘兰芳的评书《 岳飞传 》。“忽听一声炮响,从山南面忽喇喇杀出一支大军来。你看那阵势,真正是彩旗招展,锣鼓震天……”朱有才闭上双眼,想把自己沉进去,可怎么也沉不进去。“解放思想,改革开放”已提出整整五年了,广东沿海已如火如荼,相邻的几个市县也已经有了动作,可金东县却还是一潭死水。这一潭死水到什么时候才能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呢?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哟,是赵安啊,快进来”。
  “朱叔叔,这位是我们厂行政科的曹科长,他想找你谈点事。”赵安指着曹庭,向朱有才作介绍。
  “啊!啊!请坐!”朱有才正在泡脚,身体动弹不得,只用手示意。
  “朱书记,你抽烟”,曹科长递上一支“大前门”香烟。那时候,人们出门办事,最“吃香”的就是大前门烟。可朱有才不抽烟,他摆了摆手:“你们有什么事啊?”
  “哦!”曹庭定了定神,“我们是为厂里的事来的!”
  “厂里什么事啊?”估计是厂里班子的事情,朱有才明知故问。
  “我们厂新来了个书记,叫……叫何大福”,曹庭可能有点紧张,说话有点结巴。
  “是啊!何大福”,朱有才心里一动,装作不了解,问道:“他怎么了?”
  “现在国家都提倡干部革命化、知识化、年轻化。我们厂的前任曹书记是大学生,可现在这个何大福,据我们了解只是个小学生。用小学生换个大学生,这不符合国家政策嘛!况且,据了解他以前在化工厂最高只干到政工科长,又没干过厂长书记,把一个根本不懂企业管理的人派到我们厂来当书记,这恐怕不太好吧?厂里不少人也都不服气呢!”
  “唔!”朱有才对他们俩人的意图已猜出了###分,他闭上眼猛地又睁开,“那你们觉得谁来干这个书记比较好呢?”

画外烟火(3)
“我们厂现任的副书记李雄关比较好,李副书记好歹是高中文化,又在部队干过五年副营职干部,还在我们厂干过五年副书记,论学历和资历他早该当书记了!”曹庭终于把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朱有才想到昨晚好不容易选出何大福去金箔厂的情景,想到何大福还没上任就有这么一班人公开反对,以后工作起来还不难上加难啊?想着想着,他火气陡生,从内部提拔他早就想过,但听工交党委和工业局领导讲过,金箔厂现有班子中,没有人合适任一把手。李雄关从部队转业到金箔厂后,基本上什么事也不肯干,整天混混,老好人一个。更严重的是,李雄关贪酒,一日三餐离不了酒,闹了不少笑话。有一次,李雄关在外喝得酩酊大醉,深更半夜回家用钥匙使劲捣隔壁人家的门,隔壁男人急忙开门,没想到李雄关见开门的是隔壁男人,而且打着赤膊,穿着裤头,甩手抽了人家一个嘴巴:“你怎么到我家来了?”那人莫名其妙,一手捂嘴巴,一手指着李雄关:“你怎么半夜三更到我家来了?”隔壁男人见李雄关半夜捣他家门,也心存疑惑,怀疑他与自己老婆有染,双方吵得不可开交。这样的干部能当一把手吗?要误大事的。那王志宏也是扶不起的天子,本事不大,野心不小,整天“闹而优则仕”,职工都看不起他。所以,才有了从外面调干部的思路。可是,昨天晚上才定下来的人选,今天就遭到反对,这在金东大地能行吗?他沉着脸,端起水来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们俩是不是共产党员?”
  “是啊!”两人异口同声。
  “那你们是不是干部?”朱书记紧接着又问了一句。
  “是。我们都是厂里中层干部。”赵安连忙说。
  朱有才“啪”的一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二人厉声道:“既然你们是共产党员,又是中层干部,为什么县委的命令不服从?我告诉你们,派何大福到你们金陵金箔厂当书记是县委常委会的集体决定。别说他是小学文化,他就是个泥菩萨,立在你们厂,你们也要供他、拜他,也要给他烧香、磕头、作揖!”
  从没见过朱书记发过这么大的火,赵安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朱有才擦干脚,走到房门跟前,推开了门,又回过头来,指着二人,“一个新领导上台,你们不晓得去帮他、扶他,反过来还要千方百计拆台、毁台,你们说,你们有什么素质当干部?你们到底是哪家党员?安的什么心啊?”
  说完,没等二人回答,他就“砰”地关上了房门。
  “何大福后台挺硬啊!”从朱书记家出来,曹庭和赵安像泄了气的皮球。他俩将此行经过传报给李雄关家中那几位狐朋狗友,大家也都有点沮丧,只有李雄关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有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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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交加的早晨(1)
何大福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早晨上任的。
  1983年夏,金东县遭遇了有记载以来最大的一次洪水灾难,到年底,又遭遇了历史上罕见的一场暴雪。西伯利亚的强冷空气越过秦岭—横断山脉之后长驱南下、势不可挡。与此同时,在南太平洋上生成的暖湿气流受到高气压驱使,也滚滚北上。于是,冷暖两股势力在中国的长江中下游平原展开了一场大决战。在这不断地交锋又不断地僵持之下,狂风裹着鹅毛般的雪花密密麻麻呼啸而下,时紧时松,时缓时急,这一下就是五天五夜。金东县这个江南小县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片茫茫的雪国。
  何大福当年三十八岁,年富力强。他中等身材,眯眯眼,大大的耳朵,一脸福相。11月26日这天,何大福在县工业局钱局长的陪送下,前往金箔厂报到,开始了他这一生中算是地狱天堂般悲喜交集的旅程。
  风大雪大,路真不好走。从化工厂宿舍区走到化工厂门口的定河桥上,平时只要五分钟,可今天他却足足走了十五分钟,后背也微微出了汗。定河桥因脚下的秦淮河而闻名。百里秦淮河南出邻县的东庐山,奔流到此,因河道又宽又直,水流顿时平定了不少,安安静静地流入金陵市,纳入城里十里秦淮奔向长江。定河桥因此而得名。同时它又是连接金东县和金陵市的交通主干道,平时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现在却因大雪封路,桥上连一个车轱辘印都没有。
  天阴沉着脸,一团团烟灰色的残云逃兵似的从头顶上慌忙掠过。大地白茫茫一片,远处东山和竹山犹如两个白色的蒙古包,脚下流淌的秦淮河也被冰雪封住了喧闹声,四野静谧而清冷。
  站在定河桥上,回头望望那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何大福不禁停住了脚步。
  记不清曾多少次走过这座桥了。1964年金东化工厂创办迄今,差不多20年了吧。从当年的小徒工到金东县第一大厂的党组成员,政工科长、行政科长;从当年的步行到后来爬拖拉机、坐卡车、坐小轿车。他清楚地记得每一次过桥去县委开会、办事、拿奖、听报告,当时自己的心情是多么###、多么自豪,多么充满期待。可以说,这座桥记载了他在金东化工厂所有的成长和荣誉,所有的青春和热血啊!因为那时候,无论走到哪里,化工厂都是他的家;无论他干什么,化工厂都是他坚强的后盾。可如今呢?就在他即将到达荣誉的顶峰时,却盼来了县里的一纸调令,非要把他调到小小的金箔厂去当书记。“二十年,二十年的努力啊……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当年,他曾被金东县推荐到市里报社当“工农兵占领上层建筑”的工农兵通讯员,由于工作积极,表现较好,很快正式成为一个报道组的副组长,报社多次提出要抽调他,可为了金东化工厂一个入党的许诺,他竟不顾报社领导的好言相劝,毅然决然地回了厂;当年,当他的文笔在金东县声名鹊起,县委办、政府办、公检法、总工会……多少好单位的领导想调他、挖他的时候,他一句“死也要死在化工厂”,硬是把人家的好心顶了回去。可现在呢?“踏过这座桥就再也回不去啦!”他回过头来望着身后金东化工厂那在白雪中更显突兀的一排排红黑色的厂房,两行清泪汩汩而下。“文凭,什么文凭?朱洪武叫花子出身,最后怎么能当上皇帝?刘伯温一肚子学问,怎么只能当宰相?一会儿讲出身,一会儿讲文凭。一会儿讲‘根正苗红’,一会儿又讲‘知识化’,我们的国家啊!你为什么非要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呢?没文凭就没水平吗?有文凭就一定能干成事吗?”他的拳头越捏越紧,一股热血涌了上来,“二十年,再过二十年我一定会再回来的”他在心底大声地呐喊。

风雪交加的早晨(2)
一阵冷风吹过,何大福突然像一觉醒来:唉!走就走吧,好男儿志在四方!既然化工厂不需要我了,既然组织已决定我调离了,还有什么话可讲呢?走就走吧!于是,他腰板一挺,头一昂,学着样板戏《 打虎上山 》杨子荣的架势,默哼道:“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何大福还没去过金箔厂刚搬迁到县城的新厂址。实际上,金箔厂离金东化工厂只有五里路。不过,今天这五里路,何大福却足足走了2个多小时。当他一步一坑穿过整个东城镇来到县城最东边的金陵金箔厂时,已经是九点半钟,而他也已经大汗淋漓了。可当站在厂门口等他的钱局长指着一个小山坡告诉他,这就是金陵金箔厂时,何大福后背上冒出的汗珠刹那间冻成了冰水,一直冰到心里。“这……就是金箔厂吗?”
  金箔厂新厂址,坐落在一个小山岗上,竟有一座座覆盖了白雪的破烂坟堆像围棋盘中的白色棋子一样杂乱地散落一地。不远处,金东火葬场那高高的烟囱一半白一半黑,在白皑皑的世界里更显得悚目惊心。原来,这金箔厂的新厂址就是一块墓地,而不远处就是金东县殡仪馆,老百姓叫火葬场。“为什么我总是要与死人堆打交道呢?”何大福不禁自言自语。二十年前,他是从安徽老家死人堆里爬出来的;1964年建设化工厂时,化工厂那地址原来也是一片坟堆;如今到了金箔厂,还是一大片坟堆!事隔好多年,何大福事业如日中天,他常常乐呵呵地对人说:坟堆有什么不好?坟堆风水好,下面埋的全是死人,下面鬼才与上面人才共同扶持我创业、建业!
  顺着山岗子往上看,只见两座像墓碑一样的石柱子搭成个门框,石门里面有二三排平房。没有高大的院墙,没有耸立的烟囱,没有错落的管道,没有水泥路,只有土泥路。“果然是金东县最差、最烂的一个单位!”一股凉气从心底嗖嗖地往上直窜。从1962年参加工作以来,何大福也跑过不少企业,见过不少世面,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眼前的景象与一个工厂的概念联系起来。“这就是我要来的新单位吗?这就是我要实现理想和抱负的单位吗?”县里领导通知他到金箔厂时,告诉他金箔厂如何如何不错,是中华瑰宝、民族骄傲,到金箔厂干,等于上金山。可是,望着眼前的一切,何大福的心冷了,浑身也彻骨的寒冷。
  山岗子上出现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中等身材戴着灰布帽子的汉子正指挥着几个年轻人铲雪。“嚓、嚓”,铁锹与石子碰擦的声音划破了宁静。何大福深深地叹了口气,拔腿径直走上去。
  坡顶上的人们也看到了他和钱局长,纷纷停下来好奇地朝他们望。戴灰色帽子的人停下手中的锹,盯着他上下打量着。突然他把手中的锹向旁边的雪地里一插,整了整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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