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转过身,伸出手正握住房门的推手,忽闻一阵压抑的低哼,他蓦地回过头,却见小鱼儿起了身,仰首冲着他笑,那笑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花无缺眯起眼睛凝注着,忽然因为心悸弯下了腰,无法站直身体。而后者,扶着桌沿的手颤了几颤,手心满是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四圣玄武
要说小鱼儿发现了什么,这得说道他刚踏进屠娇娇家后山的时候。他沿路发现不少脚印,尤其是在一处被火势烧出秃头的草丛中间,看到一群大汉围着一个小男孩,大概比十年前的自己还要小点,正蹲在那里自己烧来野鸡自己吃。
但见这些大汉无一人反对,想必这孩子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忽闻马匹嘶叫,小鱼儿一惊,显然知道刚才身上没有掩盖的杀气惊动了它们,这会儿更是抬起前蹄纷纷叫喊了起来。偏偏这里大概有三四匹马,叫声响彻周围。
这些人立刻回头,手里的武器皆是一道反光。小鱼儿暗道糟糕,立马施起轻功撤退。跃到树上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小男孩的眉眼,竟跟记忆中的谁有些许相像。小鱼儿便可肯定这个局设了有多久。
只见那孩子捞起已熟的野鸡,拿到鼻间闻了闻,道:“你们真不吃?”
大汉们直视前方,目不斜视。后者叹了一口气,“在毓阁没人理我,都说我年纪小,在这里又是我一人独享。你们这些人呐,还当真以为我年纪尚小?”
依旧无人应答。原本想着要离去的小鱼儿鬼使神差地逗留在树枝上,居高临下看着那个独自忙活的小男孩。男孩扒野鸡的动作非常熟稔,一点也不像是久居家中的人。按理说,一个尚未成年的人,不被父母好好养着,能到哪儿去?
那小男孩挽起袖子,张口就吃,期间被烫到,还来来回回换了几次手。
其中一个大汉道:“主子,您待会还要去见……”
“知道了,知道了!”他摆手,囫囵吃着野鸡肉。他的嘴上已布满油渍,慢吞吞道:“每回都是商量好了才叫我,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做过!”
大汉道:“可这是……”
“哼,别拿他们来压我!”小男孩抹掉嘴边的油渍,似乎不用他们开口都能明白他们想说什么。
几天后,街上传来一声马蹄,惊了众人。霎那间整个街道更显拥挤,人们东躲西躲,花无缺想了想,还是拢了拢衣袖,直接朝最近的房檐飞去。
花无缺要走的心思太急,以至于没有注意风的走向。这边跃起刚好就遭遇了顺风,一阵风声吹走他系在发间的红绳,墨发掀了开来。那一双冷漠又温和宛若黑宝石的眼居高临下俯瞰,只看到一干仰着头呆滞的人群,还有拐角处驶过来的马车。
只一眼,转身便走。
人群丝毫没有疏散的现象,人们仍沉浸在男人犹如天神般的容貌里,一辆马车被横在了中间,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这马车大概也觉得恍如梦境。车窗被掀开了一道口子,风声找着地方迅速钻孔而入。有一人静静地坐在那里,视线停留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房檐,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他笑逐颜开,似乎见着了什么喜事。
他道:“在这等我,我去会会他。”
赶马的小厮乐呵呵地应着车里人的话。人们并没有为他们的举止苦恼,反而好似再正常不过。有些人经过跟前,还特地驻足与之寒喧。此情此景,也许其乐融融,而花无缺却觉得心中一寒。
他听到了脚步声,踩着屋瓦,一步一个脚印,倒像是挑惯了东西的行脚夫。但花无缺确定不是。
他头也不回淡道:“早知阁下深藏不漏,却不知是个小孩儿。”
岂不是,这小男孩竖着冲天辫,胸前还挂着锁,上面写着“长寿”两字。他大约八岁,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这个人,不是当初被朱七调戏的又是谁?而之前小鱼儿在后山见到的,也正是此人。
花无缺当然知道这回事,小鱼儿有与他细说过。他留了个心神,摇头道:“你也不是龙是非。”
小男孩笑道:“自然,我叫楼央。”
花无缺颔首道:“有礼了。”
楼央挠着头道:“公子别这么客气,我不是什么好人。”
花无缺笑道:“这座谷中本就没好人。”
楼央一愣,大笑道:“正是,正是。”
花无缺这下懂了,他道:“你并不小,只是个……侏儒?”
楼央吃吃笑了起来:“我母亲与她兄长苟合,生了我。怕大嫂发现,便杀了她,后来怕世人责骂,她又杀了她兄长。”
花无缺满脸惊讶,并没答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没有资格去评论他人。
楼央又道:“我继承了我母亲的性子,所以我记事起就杀了她。”
花无缺动容道:“确是真性情。”
楼央叹道:“可我生得古怪,自小被歧视被打骂,别人都说我不会哭,我要假哭也得使劲做表情,江小鱼是见过的。”
此人城府极深,手段一定极其恶毒。花无缺淡道:“你便杀了每一个看你不顺的人,只因你生气。”
楼央以手扶额道:“我也不想,可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么?我只觉得高兴,舒坦,我在大笑,其实我更想大哭。”
花无缺皱起了眉。
楼央看了他几眼,突然道:“你那天进毓阁我是知道的,但后来找你的那个,一看就是……”
花无缺奇道:“是什么?”
楼央摸了摸头笑道:“你能进毓阁,我却不能进,你说这是什么理?”
楼央顾左右而言他,看来不准备回答花无缺想知道的话。花无缺淡道:“你们,应该是有四个。”
楼央笑得更大声了:“何出此言?”
花无缺道:“龙乃四圣之首,四圣者,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楼央不置可否。
花无缺又道:“你是玄武,牧公子想必就是朱雀,那位住在乔兰府里的人,便是青龙。至于还有一位……”
花无缺知道的只有这些,后面的不确定。楼央赞赏道:“公子能猜到这一层,已令在下佩服。”
花无缺垂首道:“不敢当。”
楼央悄悄在手心扣了个小石子,并拿手指轻轻一弹。一阵细微的声音响起,只有风声更肆意,花无缺人先动,眯起眼睛看着石子打在屋瓦上。从远而近的力道敲碎了其中一块,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花无缺笑道:“若想见你们的主人,看来只有打赢你了。”
楼央肆意地笑:“怕是没那么容易。”
话音刚落,两道身形交织,一个对掌即退,踉跄站稳。乍一试招便感受到那股内力,着实丰厚。花无缺哪敢大意,他虽从小受移花宫的功夫熏陶,但天底下的武功博大精深,他从来都是虚心领教。
展开折扇,他一边笑着说“承让”一边与之缠斗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明笙奇香
小鱼儿潜进了明笙楼。
明笙楼是个好名字,但它并不是什么诗情画意的书坊,而是青楼,这倒应了“岚县盛产妓'?'女”这话。民谣中的“上有城中白宓,下有岚县风琴”中的月琴便是其中一名,但没人知道,当年年幼便名满岚县的月琴已经到了恶人谷,再没江湖什么事。
小鱼儿双眼灵动,飞扬洒脱,腰间系着红绳,红绳末端晃荡着一把短刀。打从他一进门开始,整座楼都鸦雀无声。月琴忍不住用手肘戳他道:“你就不能易下容?明知道青楼人最杂,还给我挑事儿!”
月琴与小鱼儿从小就认识,但却不是青梅竹马这么好听的名头。小鱼儿没事爱到湖边洗澡,因为每天被李大嘴那张据说吃过人肉的大嘴熏,又在万春流处泡了一整天的药,浑身臭得能招苍蝇。而月琴,没事就爱到湖边赶鸭子,当时看到赤条条的小鱼儿后,连鸭子都不要赶紧跑了。
第二次月琴见着他,便都追着他要鸭子。可怜小鱼儿到哪给她生个鸭子去?明眼人都知道那些都被李大嘴逮了吃了,可小鱼儿哪敢说,只好唯唯诺诺,这回约下次,下回约下下次。
久而久之,小鱼儿养成一见她就跑的习惯,月琴养成一见他就骂的习惯。
月琴忍不住笑道:“现在想起来,只觉当年好蠢。”
小鱼儿笑道:“你一向都蠢,可我不是。”
月琴冷哼道:“你不是蠢,你是贼!”
小鱼儿挑眉道:“应变能力强,才足够当天下第一聪明人。”
月琴“噗哧”一笑道:“天下第一厚脸皮才是真。”
烛火摇曳,小鱼儿盯着似失了神,片刻后才道:“我是不知去哪儿。”
月琴的眼里闪着光,道:“我今天在大街上见着了你那兄长。”
小鱼儿一怔,抬眼一看见她满脸春意。小鱼儿啧啧称奇道:“花公子好福气,又掳获了一名女子的心。”
月琴瞪他一眼道:“遇到好看的男子,自然要多看两眼,人生就短短数十载,不尽兴岂不浪费?”
小鱼儿随手拿起一只杯子把玩。月琴佯装没看见,故意道:“你既有兄长,便不会将他扔在那,为何还要上我这儿来?”
小鱼儿笑道:“我的好妹妹,我又不是他的妻,还整日守着他?我白天再去找他还不是一样。”
月琴点头:“在理。”
小鱼儿道:“哼!”
月琴笑道:“我倒觉得你像在躲避冤家!”
小鱼儿气不打一处来,他拍桌道:“你不留我,我走就是,我睡大街去!”
月琴伸出手拦住他,叹道:“玩笑话,玩笑话罢了。”
月琴将白天里见到的画面一一告知了小鱼儿。不仅马车挡道的一幕,还有房梁上的打斗。她站在楼阁里,眺望远处一目了然。可惜当事者皆沉浸在招式对抗中,无人睬她。
小鱼儿来了兴致,道:“谁赢了?”
月琴道:“楼央这个人,你可认识?”
小鱼儿道:“以前不知,现在知了。我救过他。”
月琴笑道:“你救他?”
小鱼儿怪笑道:“我刚回来不久,这小娃娃瞧着我好玩,和别人演了一出戏。”
月琴道:“他在十年前无人知,之后两年间也是韬光养晦,但五年之后,突然发迹起来。你当然不知道他,因为你出谷后他又消失了。当初他初露名气便是杀五行山庄。听说那山庄出自道家,会一身奇术,但延续到这一代时无事不干。当时轰动一时的武林盟主被逼退位、盟主夫人被杀便是由这座山庄一手策划。”
小鱼儿点头说:“我听说书先生说过这个事儿。之后,五行山庄一夜被灭门,男女老少皆有,断全部筋脉。偏偏武林盟主突然失踪,五行山庄随之落败,江别鹤便上位了。”
月琴沉吟道:“既如此,花公子……”
小鱼儿淡道:“他必胜无疑。”
月琴斜眼睨他,突然掩起袖子偷笑。
小鱼儿怒道:“笑甚!”
月琴道:“只是一介武夫,可是坐不住四圣之位的。”
小鱼儿冷笑道:“心不纯,武不纯,如此沉不住气之人,难成大器。”
月琴道:“你贬低他,不过就是为了夸花公子。”
小鱼儿提高嗓音道:“用得着夸?”
确实用不着。
小鱼儿见过楼央两次,一次被大汉猥亵哭得稀里哗啦,一次在草地里吃野鸡。他觉得他能猜出为何毓阁不让他进门,因为他进去后便会不留活口。一个眼里容不下杂质的人,连屈于人下也不甘心。
花无缺反转折扇以扇骨推力,挡住楼央的扫腿。强大的内力逼得他连退三步,便借力生生跌起,翻了个跟头侧身避过楼央的正拳。转眼楼央已用上了剑,先照头劈再竖着撩,一招接一招,不留花无缺喘气的缝隙。
这咄咄逼人的阵势若放在别人面前,早屁滚尿流吓得跪地求饶。但花无缺是什么人?花无缺屏息凝神,折扇扇形转眼已千变,挥出对上楼央斗腕变化的剑气。他的折扇如同他的人,千锤百炼,不损一伤。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从剑气缠身到撤离,仅仅二十回合的时间,花无缺自楼央的剑侧穿扇而过,直点“肺俞”、“心俞”和腋下穴。他从始至终扇不离手,动作迅捷,楼央本就快,他则更快,简直比谁先出手。因为这不是比试,总是先下手为强的。
楼央不能动,干瞪着眼。
花无缺谦恭道:“冒犯了。”
楼央还能再说什么,这花无缺武功之高出乎他的意料,况且哪有温文尔雅的模样,一招一式快又狠!
月琴远远看着,早已惊呼出声。公子俊逸,出手不凡,当真完美无缺。她想到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移花宫传人,又是小鱼儿的亲生兄弟,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传闻中的人,如今就在眼前,还离得这样近。
“月琴!”
小鱼儿见她才回过神,笑道:“怎地?有结果了?”
月琴笑道:“你了解他,只你了解他。”
小鱼儿得意洋洋道:“好歹也是一胎同生。”
他早就注意到门口点着香炉,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扫去一切纷扰。他不禁问道:“什么香?”
月琴道:“檀香。”
小鱼儿道:“一天到晚都燃着?”
月琴莫名其妙道:“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不由自主
大街上人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嘴,一副自扫门前雪的模样。小鱼儿也刚回来,口口声声道遇到一小孩子实在欠打,他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说这世道不懂事的小鬼可是越来越多了。
花无缺笑道:“其中一个,我已替你出了气。”
小鱼儿知道他说的是谁,笑开了怀:“真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他骗我,我还没找他算帐。我从不让别人占便宜!”
花无缺道:“那你这回又是如何被惹上?”
小鱼儿哼道:“我去买的美女图掉在她脚下了,我让她别踩,我要捡,她不让。”
花无缺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你以大欺小,知不知羞?”
小鱼儿跺脚道:“我还说他以小欺大呢!”
这时小二上来给他们张罗碗筷,两人默契地停下对话。小鱼儿掏出那腰间的红绳并带出了一道弧线,上面系着的短刀被他放到桌面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