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死之人夜里是无论如何也睡不著的,轻微的脚步声便引起了梁、凌二人的注意,直至凌文湖与苏清岚站到他们面前,二人全都大吃一惊,凌文俊倒抽一口凉气:“是你们?”他询问过梁殊,已知面前这两人的身份。
凌文湖随便笑笑:“二位安好,我们是来接二位出狱的?”
梁殊先是一喜:“你们……”似又觉得那种推测不太可能,转口道:“你与我们无亲无故,何必救我们出去?”
凌文湖摇摇头:“梁大人记性不好,我们怎麽会无亲无故呢?梁大人做寿那日,在下可是题了一幅梅花篆哪!”
梁殊眼瞳倏地收缩:“梅花篆……你……”除了凌文俊,还有一位以写梅花篆见长者,可……可那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凌文俊突然尖声大叫:“来人哪,快来人哪!”
苏清岚一巴掌挥过去:“闭嘴!”复又笑道:“天牢归刑部管辖,好歹在下也是个刑部侍郎,放心吧,这里头的人都被迷昏了。”他指指对面一间牢房:“连关押的犯人也都睡死过去了。”
梁殊颤声道:“你们究竟想干什麽?”
苏清岚随手连点二人几处大穴,让他们说不得动不得,方才问道:“是在这儿动手还是……”
凌文湖狠狠道:“带他们去横翠河,我要在公子坟前活剐了他们。”
苏清岚拍拍手,一声尖细的呼哨响过,两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牢中,一人背起梁殊,一人背起凌文俊,苏清岚自个儿忽地将凌文湖抱住,带著夥伴很快离开了天牢。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凌文湖忘不了的是凌文清待他亲若兄弟;忘不了的是凌文清为眼前这两人陪尽一生;忘不了的是凌文清临终前嘱他将骨灰撒入河中以洗去肮脏净化来世;忘不了的是从十年前便深埋心底的仇恨与决心。
横翠河边,一坯孤坟,坟旁梨树已经长大,延伸的枝条荫荫盖住坟顶,凌文湖记得,公子是最喜欢梨花的,常赞它洁白无瑕,一尘不染。
慢慢走到坟边,梨叶在晚风的吹拂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横翠河波光鳞鳞,凌文湖悲从中来。公子的骨灰由他亲手撒入河中,坟内只有两件破衣服罢了,今日大仇将报,公子在天之灵还能看得见吗?
苏清岚见他立在树旁动也不动,不免有些担忧,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湖……”
凌文湖低头,一滴泪悄然落地,他掩饰性地揉了揉眼睛,回身淡淡道:“动手吧!”
苏清岚招招手,两名黑衣人解开梁、凌二人的哑穴,将他们扔到坟前,凌文湖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拔去刀鞘,露出寒森森的匕刃。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虽是春末,匕首拔出来的瞬间,众人顿觉心头一凉,梁殊脸色大变:“这是……这是……”
凌文湖弯下腰,刀刃凉嗖嗖地贴紧梁殊的脸庞,笑道:“梁丞相,梁状元公,梁公子,难为你还认得这把匕首。据说,这是你的传家宝,啧啧,公子竟信以为真了。”
梁殊骇得全身发抖,凌文俊似乎也想起了什麽,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凌文湖继续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当年,你拿这把破刀骗走了公子用来赎身的全部家当。姓梁的,可曾想到今日会命丧於这把刀上?”
梁殊强自镇定:“你究竟是谁?”
凌文湖踢了他一脚:“蠢货!我倒有些不解了,如你这般愚蠢,当年怎能一举夺魁?难怪那群舞师不费吹灰之力便进了相府!”
梁殊全身一震:“舞师……你……是你?啊……木人……巫蛊?是你陷害我?是不是?是不是?”他死也不会忘记,奉旨搜查相府的刑部官员正是苏清岚,原来背後指使苏清岚的人并非瑛王,而是面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探花。
凌文湖不置可否:“梁公子,你可记得我姓甚名谁?”
梁殊忽然大声嘶吼:“我记得你,你叫凌文湖……凌文湖……凌文湖……啊,你是……”
探花郎直起腰,把玩著手中的匕首:“想起来了?”
梁殊喃喃道:“你是……你是双珠身边的小厮……”
凌文湖连连点头:“难为梁丞相还记得公子身边有我这麽个人,在下深感荣幸。只是你实在是太大意了,我并未改名易容,你居然也不曾认出我来,想是以为我这种不起眼的人是成不了气候的。”他倏地变了颜色,狠狠一脚踢中梁殊的肚子,看著那个曾经不可一世、万万人之上的一国之相瞬间疼得面目全非:“当年,你落魄街头,被人当野狗一样打了个半死,若不是公子好心收留,你现在坟头上的草都长成大树了。”
苏清岚苦笑,小湖情绪失控,胡说八道,有小草长成大树的吗?
凌文湖继续道:“你花言巧语骗得公子对你一往情深,将你藏在醉君楼为老鸨察觉,公子险些因此被那些打手活活鞭死,而你呢?”他的胸口急速起伏:“你骗了他的人,骗了他的心,骗光他好不容易积攒下来赎身的银两,最後是怎麽报答他的?”怒气难遏,忽又转向呆傻在场的凌文俊:“还有你,他是你的亲哥哥啊!为了你,二百两银子他就把自己卖了;为了你,他平日连件新衣服都不肯做;为了你,他受尽折磨,尝遍屈辱。他把省下来的银两寄给你,让你安心读书应试,你是怎麽对待他的?”
凌文俊尖叫一声:“不……不是……”
凌文湖冷笑道:“你不认自己的同胞兄长,却与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狼狈为奸,指使恶仆毒打为你历尽磨难的亲生哥哥。凌文俊,似你这等无耻之徒怎配做凌家的子弟?”
他仰天大叫:“公子,今日小湖为你报仇,你一定睁开眼睛看清楚了,看清楚这两个畜生的下场。”
苏清岚见他摇摇欲坠,显然情绪万分激动,心下顿觉不安,忍不住伸手将他扶住:“小湖,你冷静些。”
凌文湖甩开他的手:“我冷静得很,这辈子没这麽冷静过。”复又蹲下身,匕首直指梁殊的脸:“状元公丰神俊朗,一脸正气,当年公子也是因此被你吸引,只不知这张脸若被划上个十七八刀,是不是仍旧威风不减?”说著,匕尖一拉,划过一道深深的血痕,梁殊疼得“啊啊”大叫。
探花郎神情狠戾,无视眼前鲜血横流,一刀一刀在梁殊脸上开了七八条血槽,苏清岚从未见过这样形若疯狂的凌文湖,一时怔怔地瞧著他,说不出话来。
梁殊惨叫不休,耐何动弹不得,鲜血流了满头满脸,最终受不住呜呜哀求:“你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吧!”
凌文湖眼神有些散乱,突然撤刀,苏清岚这才发现鲜血染红了刀柄,也染红了那白皙纤瘦、指节突出的手。
心中忐忑,苏清岚走过去扶住凌文湖,低声道:“给他个痛快吧!”总觉得小湖今晚十分不对劲,隐隐的竟有种不详的预感。
凌文湖茫然抬头,瞅了他一眼,喃喃道:“公子,我给你报仇。”苏清岚心下一惊,正要再说话,但见凌文湖手中匕首向前一送,不偏不倚刺入梁殊的左胸,梁殊浑身抽搐,呼呼喘气,片刻後,双脚一蹬,仰面倒地,四肢大张,没了动静。
苏清岚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小湖,他死了。”
凌文俊惨叫一声:“梁大哥……”挣扎著痛哭不已。
凌文湖点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到凌文俊的面前,神情似哭非哭:“你为他伤心?你居然为这个禽兽伤心?你让人打死你的亲哥哥,却为这种畜生伤心?你……你混蛋!”
凌文俊自幼没有受过多少苦,後来遇见了梁殊,梁殊对他百般呵护,在他心中,梁殊比那个离家多年的哥哥重要得多,况他性子急燥,这会儿火气一上,竟然不管不顾地大吼道:“什麽哥哥,不过是个躺在男人身子底下的臭婊子,用他的钱我都觉得脏,他死了我凌家才落得干净。梁大哥梁大哥……”
凌文湖气得一个耳光唰过去:“畜生!”眼前阵阵发黑:“你这个畜生,凌家怎会有你这样的子孙!你说他银子脏?你哪儿配说他脏?你用他的银子吃饭,用他的银子读书,可知他为了保全清白,在醉君楼卖字为生,若不是……若不是……”身子忽地向前一倾,“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苏清岚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抱住凌文湖的身体:“小湖……小湖,你怎麽了?”
与此同时,四周悉悉索索,似有无数人隐在黑暗中,苏清岚听出是衣袂带风声,暗叫不妙,却见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後奔出两人,其中一人身著紫衣,容貌若仙,此时满脸焦急,口中大呼:“小湖……”
苏清岚认出此人正是皇帝最宠爱的九皇子萧怀瑜,一时倒有些反应不过来,暗道他怎麽会在这儿?怔愣间,怀里的凌文湖已被那人一把抢了过去。
萧怀瑜声音颤抖:“小湖,小湖,你怎麽了,你别吓我啊!”
凌文湖眼神涣散,迷迷糊糊地看他一眼:“大哥……”
萧怀瑜拼命点头:“是,我是大哥!小湖,你怎麽了?哪儿不舒服?”
凌文湖摇摇头:“大哥,你不知道……”他轻轻喘息著:“公子是为了我,若不是为了我,公子不会答应老鸨。公子的字很值钱,写一个字能得两枚珍珠,他有名有姓,凌文清……凌文清……可那些人都不唤他的名姓,却叫他双珠,一个字值两枚珍珠……双珠……咳……”头一侧,又是一口红豔豔的鲜血。
萧怀瑜全身发抖,空出一只手哆嗦著擦拭凌文湖嘴边的血迹:“小湖,你休息一会儿,别说话……”
凌文湖仿佛听不见他的话,继续道:“他们拿我威胁公子,那时候我才七岁,他们居然要让七岁的我去接客,公子没办法,公子没有办法……他不脏,他一点都不脏,脏的是我,是我啊……”
萧怀瑜紧紧抱著他,将脸贴在他的脸上,感觉怀里的人一张脸冷冰冰没有丝毫热气,心下越来越害怕:“不脏,都不脏,我的小湖是最干净的……”
苏清岚怔怔地望著这两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一直以来,他虽然明白凌文湖并非如表面上一般豁达,却也从未发现,那人深埋心中的痛苦竟是如此的沈重而浓烈。
瘫在一旁、几乎被人遗忘的凌文俊突然止住悲泣冷笑一声:“原来这里也有个婊子。”
这句话声音洪亮,凌文湖神智未失,听得真切,心头一重,口中全是铁锈味,鲜血如泉涌一般从嘴角汩汩流出。苏清岚怒极,劈手一个耳光几乎将凌文俊半张脸打歪:“闭嘴!”
这人倒是个悍货,眼见梁殊横尸当场,竟也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呸”地和血吐出被打落的牙齿:“不过是个婊子,装什麽清白。我梁大哥真是不值,死在一个婊子手里,!”
苏清岚恶从胆边生,心道这样的人留著他何用,趁早打发了算了!手一挥便待击碎凌文俊的天灵盖。
凌文湖被萧怀瑜搂在怀里,正对苏清岚,眼见他举起手,心下忽起恐慌,尖叫一声:“别杀他!”
苏清岚愕然回首:“小湖……”
凌文湖扯住萧怀瑜的衣袖:“别杀……别杀他……”
萧怀瑜心疼至极,虽已动了杀念,却又不忍违悖他的意思,点头道:“不杀,我们不杀他。”
凌文俊这会儿也不说话了,似乎没料到自己嘴里的“婊子”最终竟会饶他性命,一时怔住。
凌文湖似乎清醒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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