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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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了-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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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丹林带来的部队有在东北招募的死士,也有一支叫“广东北伐十字军”的部队,队员都是青年学生。队伍中甚至有好些日本人,如《芝罘日报》的记者仓谷箕藏,还有桥本、北大、石井、粟田等,大都是徐镜心在日本时结交的好友。

孙丹林包下了日本商轮“永田丸”,声称直航烟台。仓谷箕藏是日本黑龙会成员,他出面买通了大连的宪兵、警察与永田丸的船长,让武器弹药可以顺利运上船。船至中途,孙丹林拔出手枪,逼令船长改道开赴登州。

果然如孙丹林的计划,15日凌晨四时,五人敢死组冒险登陆,突袭水城。水营统领王步青还在睡梦中,已被俘虏。紧接着柳仲乘打开登州北门,民军大部队进城,满街加贴四言告示,登州光复。

按计划,紧接着就是攻打黄县,新任都督连承基亲自领队,徐镜心也同往。刚出登州,前哨来报:黄县知县听说登州失陷,已弃城而逃。连承基哈哈大笑:“我以东北健儿攻打清兵易如反掌,你们静听好音罢。”他是营口大商人,也是东北绿林巨擘,此次出资在旅顺购快枪700支,被众人推为山东都督。

掖县大商人邱丕振劝他:“清兵有个标统玉振,在日本士官学校与我同学,擅长炮术,素为良弼所倚重,我民军只有七百余支枪,请都督不要轻敌!”邱丕振与宋教仁在日本结为好友,此次毁家举义,还亲身参加了敢死队。但连承基根本不采纳他的话。

在黄县成立了新政府,连承基立即命民军向西进发。果如邱丕振所料,在城西三十里的北马,迎头碰上了玉振!更没料到的是,玉振带的不是一标(营)人马,而是整整一个混成协(旅)!有大炮、机枪,而民军只有步枪、手枪与自制炸弹。连承基与徐镜心只好急退回黄县县城。

连承基急电南京陆军总长黄兴求助,南京电令驻在烟台的沪军司令刘基炎率军二千往援。1月24日沪军抵达,25日沪鲁两军联手出击,在北马痛击清军,黄县之围遂解。

接下来却是革命军内部一连串的龃龉。先是在北马作战时,沪军抓到了两个行人,怀疑是敌探,送到都督府羁押。连承基大言在先,突遭新败,心情郁闷之极,一听说“敌探”,审都未审,就将两个行人枪决,并公告示众。沪军返城后听说此事,刘基炎大发雷霆,说如此滥杀,简直是有意破坏北伐沪军的军誉。

连承基的“东北健儿”很多是大连的绿林好汉或浮浪子弟,军纪确是远比不上有正规训练的沪军,但刘基炎也有些借题发挥。只因黄县之围初解时,全城感戴,连承基曾放话说要将山东都督让给刘基炎。后来这事却不提了。刘基炎觉得连承基出尔反尔,不免怀恨。

两人越闹越僵,刘基炎索性让沪军撤回了登州。清军复攻黄县,在守城问题上连承基与徐镜心又发生了争吵,两人命令互相抵触,部下无所适从,疲于奔命,闹了两三天,许多士兵竟在守城时睡着了。清军乘夜登城,黄县陷落。

这一仗中,仓谷手下的桥本战死于黄县北门。又一个为中国的革命牺牲的日本人(还记得天津起义中被炸死的谷村吗?)。

黄县城破前,副成政长王叔鹤写了一封急电,通报全国,堪称泣血之作。电文中说,黄县自江日(1月21日)以来,“无日不在战争状态”。连承基说部队刚从大连来,兵少械单,于是在城内筹款两次——前面说了,黄县素称富庶,为救危难,筹集款项应该不在小数。这些钱交专人往大连购买枪械,不料超过一个月,“枪不至而人亦杳然”,最近才听说去的人逍遥大连,纵情烟花。这是城破的原因之一。

刘基炎率军来援,黄县父老感激涕零,供给备至。原以为同是革命军,理应同仇敌忾,谁料刘连二人,大生分歧,刘军竟就此班师。“以三军之司令,等群儿之抛惰,掷全城之生灵,睹二人之闲气!”王叔鹤走笔至此,其悲愤为何如?

更有第三桩可恨之事。蓝天蔚率领三艘军舰抵烟台,登州军政府电请支援。舰队回复说需要犒赏费三万元。海琛舰已经到了龙口湾,因为犒赏费一时凑不齐,舰队并不登陆。徐镜心曾乘舢板出海,希望能说明原由,因为风大无法靠近军舰,写了信想射上舰去,又被风吹到海里。等到六七天后,款项筹足,风平浪静,海琛舰已经悄然驶回烟台。

后来苦守黄县的军官张静斋遇见了蓝天蔚的参谋张明远,问他当初何以海琛舰如此小器?张明远说:“蓝都督胆小如鼠,海琛停泊龙口,难道莱州清兵叶长盛还能给劫去不成!”又叹道:“蓝都督就是这样!和滦州已期会好了,只要陆地再发动,海军即立即驰援,而滦州发动了,蓝偏迟迟不行,牺牲了好多同志!”蓝天蔚与吴禄贞、张绍曾并称“士官三杰”,成就最微,跟他的这种性格不无关系。

王叔鹤的电文最后说,黄县被围已经三日,“飞电告急,而云霓无望”,他作为司民官,已经做好了与城共存亡的准备,只是“殊不意我革命中人,其贪婪突梯,亦犹吾大夫崔子,一何可叹!”“犹吾大夫崔子”出自《论语·公冶长第五》,崔杼弑齐君,齐大夫陈文子弃车乘而去,至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王叔鹤的意思:什么革命党,贪财任气,还不是跟满清官吏一个鸟样!

2月11日,黄县在困守廿二日后,终于全面陷落。连承基与徐镜心候援不至,被迫退走。打得红了眼睛的清军开始洗劫这座城市,而它最后的守护者王叔鹤,被绑在城西圩子门外一棵松树上,凌迟脔割、剖心剐胆而死,横尸街头数日。

大家都知道,就在第二天,宣统发布了退位诏书,大清帝国终结。烟台的沪军复又向黄县挺进,清军弃城而逃,临走前将俘虏的民军廿八名官兵,尽行处死。又过了几天,袁世凯被选为临时大总统,派来了新的山东都督周自齐。烟台军政府撤销。围观的列强也各自散去。

清军进城时,王叔鹤避往“西悦来”丁家花园,被丁家一个小伙计看见了。王叔鹤给了他一块大洋,叫他不要声张。晚上,小伙计回家,父亲发现他身上有大洋,逼问出实情,不敢隐瞒,报告家主。丁家也不敢隐瞒,报告了清军。

南北统一后,由一些革命党人出面,责成丁家出一笔钱,作为给王叔鹤的抚恤金。王家不要这笔钱,捐给了菜园泊学堂,盖了座小楼。这座小楼,到1950年代,还在。

大清了,民国了

【新的新年】

1912年1月2日,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文向各省都督发出通电:“中华民国改用阳历,以黄帝纪元四千六百九年十一月十三日为中华民国元年元旦,经由各省代表团决议,由本总统颁行。”

几乎所有省份在独立后,都立即改用了黄帝纪元,不过,历法还是阴历。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孙中山力主废阴历,用阳历。改元正朔,本是改朝换代的惯例。不过改用“西历”,还是引起了很大争议。表面上的理由,大抵是夏历已用了二千年,何必轻改?反驳者则说西历“进于世界大同”,而且更符合轩辕黄帝“以冬至为岁首”的原则云云。

私下的说法就多了。有说孙中山本人是基督徒,又在西方受教育,所以坚持用洋历法;还有人怀疑,“黄帝纪年”是章炳麟核定的,孙黄系竭力反对,会不会要跟光复会别苗头?

不管怎么说,孙中山声称,如果不用新历法,他就留在上海,不去南京就职。这种时候自然就有人出来斡旋。不过中国人一向讲名正言顺,历法并非小事。僵局始终没有打破,直到1911年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各省代表联合会议开会讨论历法,据吴铁城回忆,“至深宵才算决定,即连夜电复总理”。孙中山接电后,立即启程,不过他的专车“沿途城市都有地方官吏军队迎送”,开得很慢,一行人赶到南京时,“天色已黑”,总以为就职典礼至少要明天了。临时总统秘书任鸿隽吃过晚饭,倒头便睡,次日清早起来,才知道大总统就职典礼已经举行过了。(《记南京临时政府及其他》)

孙中山显然刻意要在1月1日这天就职,以完成民国改元的象征意义。因此尽管已经入夜,尽管路途疲惫,他仍然坚持立即举行就职典礼。等到各省代表聚齐,已是夜里十点。典礼时间当然不可能太长。最遗憾的是,南京一时间找不到镁光灯,典礼竟未能留下一张照片。

抛开历法之争,手创民国这样的大事,还是足以让当事者兴奋莫名。夜深人静,也没有足够的车辆,“各代表在半夜里由总统府步行回三牌楼旧谘议局”,那夜的月亮很大,有人说,这样惊天动地的大喜事,不可以毫无动静,于是有人带头高喊口号,众人欢呼雀跃,有些代表干脆大声唱起歌来,沿途居民被吓醒的不少,纷纷隔着门缝往外张望,还以为南京又闹兵变哩。

就职典礼这事各省都不知道,不过改元倒是早传出去了。1月1日上午,苏州草桥中学学生叶圣陶正准备上课,有同学告诉他已改用阳历,大家都不相信(政府还没公布嘛),推出一个人去打电话问苏州军政府,那边答话说:“是的,今天就是元旦。”这个消息让这些十八九岁的中学生非常兴奋,叶圣陶在当晚的日记中写道:“今日乃吾国改用阳历之第一日,而吾之日记,亦于今日始改用阳历矣。”这时,孙中山的就职典礼还没举行呢。

叶圣陶是新政府的热烈拥护者。1月5日,他亲自动手,为父亲剪去了发辫。1月8日,苏州公立中学监督袁希洛自南京回苏,袁是各省代表联合会议里的江苏代表,也是阳历的铁杆拥趸,“阳历更符合黄帝历”的说法就是他提出来的。师生见面,分外高兴,1月9日,叶圣陶与同学们与袁先生摄影留念,大家都穿上西装,以示“咸与维新”。叶圣陶对新政府的热爱明显受到了袁希洛的影响,照完相,叶在照相馆就手买了孙中山的小像,“印工纸料皆非常精美”。

元旦没得及庆贺,真是个遗憾,叶圣陶与同学们决定庆祝“第一元宵”。经过几天筹备,到了1月15日那日,学校里彩灯遍挂,旗杆高竖,“悬五色国旗及校旗焉,更悬小灯十,其色一如国旗。校门以内则遍经五色灯及万国旗,门前杨树一带亦经绳而悬以灯”。不仅是草桥中学,苏州城这天也遍燃灯火,“恍入不夜城矣”,学生们循例提灯出巡后,在校门前燃放花炮,观者如堵,鞭炮声夹杂着“民国万岁”的欢呼声,“乐不可支之狂笑声拍手声,声声相应”,归途望去,家家门首,尚红灯闪闪。

民国元年的正月,于叶圣陶而言,可谓喜事连连。1月28日,叶圣陶正式从草桥中学毕业,成为一名社会人。本来他还颇为就业担心,但经袁希洛郑重介绍,苏州教育课长吴讷士聘叶圣陶为苏州中区第三初等小学教员。叶圣陶家境不宽裕,有这份教职,家困可以纾解不少。

同时,叶圣陶也与顾颉刚等朋友一起,加入了中国社会党。这个由江亢虎创建的政党发展迅猛,苏州支部1月14日成立,2月初已经发展了三百多名党员。中国社会党主张“社会主义”,党纲声明“赞成共和”、“融化种界”、“改良法律”、“普及平民教育”等等,叶圣陶他们却认为自己信奉的是“无政府主义”。

叶圣陶与顾颉刚、王伯祥等友人一同“研究社会主义”,在参加王伯祥一位朋友婚礼时,叶圣陶送的一幅贺字,被当场一位女士相中,找人介绍,把自己的侄女胡墨林许配给了叶圣陶。这可真是革命带来的又一件好事。

【44天:交织的时光】

与春风得意的叶圣陶相比,同是十八岁的年轻人,吴宓的日子可不太好过。他从北京辗转逃来上海,已经有两个月了。清华复学无望,而且随着局势的发展,好像是越来越无望啦——首都都改了地方,庚子赔款还会继续投往北京的海淀镇吗?

回归清华既然希望渺茫,学业总要继续。吴宓思量再三,终于决定与几位同乡一道,报考设在上海梵王渡的圣约翰学堂。这是教会办的学校,比较稳当,学的课程与清华也较易对接。

1月29日,吴宓与同乡到黄浦滩游逛,下午回寓时落了大雪,絮飞片片,南方的阴冷让北方青年吴宓很不习惯。当夜三点,对街的馥康里失火,迅即延烧了六七家。寄居在姑丈家的吴宓冒着雪后的冷,披衣站在弄堂口观火。“当火之时,居人号呼,警吏奔驰。火映水汽,半天空皆红色辉耀,火星四迸。而屋之焚烧或倒落,复时作劈拍震击之声”,吴宓不禁在日记感慨:冯国璋攻入汉口时那场大火,自己虽然未能目睹,看看这场小火,也能想象当时的惨状啊。

第二日清晨,吴宓又到火场看视,火烧后的余烬,雪化后的水流,混在一起,流得遍街都是。失火的家庭,站在寒冷的户外,守着仅余的什物,衣冠不整,面色懊丧。听说,这些住客大都是避联军攻城之乱,从南京迁来的……

吴宓的故乡陕西,此时也在水深火热之中。甘肃的升允仍在猛烈地向东攻伐,《时事新报》甚至报道说西安已被攻陷。陕西多番告急。旅沪的陕西商人,连日在一品香等处聚会,策划成立救援队与运输队。民立报的于右任伯伯,吴宓的生父吴建寅都参与其中。

这些事轮不到吴宓管。他的头等大事是应考,2月5日,四点即起,六点半出发,八点钟入考场。出乎吴同学的意外,英汉考题都相当浅易。在考场还碰到三位清华同学——看来大家对清华前途都很悲观。可惜吴宓太紧张,竟然忘了问他们的住址,不然也可以联络联络,抱团取暖。

两天后,圣约翰学堂的录取名单登在《民立报》上,吴宓与清华的两位同学都取中了。接下来是陪未考中圣约翰的表哥胡仲侯报考麦伦书院,忽忽又过了五六天,中间几次去民立报馆看望父亲,多见不着,只听说有“同乡败类”集会反对于右任伯伯,大家公推吴建寅去南京向于伯伯说明情况,以谋对付之策。

待得2月12日,终于见着了父亲。吴建寅告诉吴宓,圣约翰的学费不必担心,陕西商号汇款。吴宓希望能跟父亲长谈一次,但吴建寅忙着送“豫晋秦陇红十字会”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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