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桥不服气,她拼命挣扎着冲破这层束缚。谁知刚伸手就碰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挡了回来。她指尖刺痛,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能把我们困在空中!”
“这就是锁灵台,我们一旦上来,非百年是不能下去的。雪桥你不要乱动了。”清杳平静地说,“周围有结界,不但我们出不去,外人也是进不来的。只有等结界自动消除,我们才能恢复自由身。”
“天啦,要让我们像吊死鬼一样在这上面待一百年?锁灵台锁灵台,我还以为只是块普通的石台呢!”
清杳抬了抬眼,莞尔:“其实,一百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冥冥中她已经沉睡了七百年,现在的一百年对她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
“唉,真倒霉,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去招惹那个霜灵了。”
“你还知道错啊!”双城斜了雪桥一眼,“我们现在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也不想的……”
听着双城和雪桥你一言我一语,清杳并不觉得被关在天香囚中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至少还有她们陪着自己,至少她不是孤独的。唯一令她感到遗憾的是在未来的一百年中她看不见风吟草,看不见敖宸了。
天香牢中锁灵台(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在“日月星辰”的照耀下天香牢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清杳也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了。从被关进锁灵台的那一刻开始,这些时间刚好够她把前尘往事回忆一遍。向来遇事波澜不惊的她,也深深明白痛恨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她真的非常痛恨七百多年前的那一次六界动乱,如果没有那件事,现在的一切应该都不是这样的。
往事如烟随风来。清杳渐渐明白了瑶姬的那句话:他们所谓的守护六界的使命,看似神圣无比,可是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是啊,如果没有战争,又何来守护之说?
她想到了明绍,想到了宣离,右手不知不觉从衣袖中拿出了那块包着花瓣的丝帕。
花瓣保存得很好,隔了一万五千年竟然看不出一丝泛黄的痕迹,洁白无瑕,唯独上面幽蓝色的“宣离”二字清晰无比。
“不过是一片普通的花瓣,有什么好看的?”雪桥探过头来,自言自语。
清杳眼角猛然一跳,她抬起头:“你看不见上面的字?”
“字?没有字啊。”双城诧异地看着清杳。
雪桥尽量凑过头,仔细看了一眼:“上面有字吗?没有啊,白白净净的一片梨花花瓣,哪有什么字啊?奇怪,蓬莱花木扶疏,唯独没有梨花……”
接下来雪桥和双城所说的话清杳都没有听进去,她怔怔盯着花瓣出神。
她们……她们都看不见上面的字吗!难道只有她能看见?这怎么可能?那么清晰的两个字,宣离,宣离……
清杳再次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个名字。蓦地,眼前突然晃过一大片白光,她本能地闭上眼睛,感觉到光线渐渐不那么刺眼她才放松下来。可是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双城和雪桥都不见了,她所看到的也不再是天香牢中那凹凸不平的石墙,而是——
“希夷池!”清杳脱口而出。
脚下这晃着幽蓝色波光的,不正是她之前在幻象中见过的无忧泉吗!还有岸边这块半人高的石头,未晞就是倚在这里看落花的。还有身后这棵枝头挤满白色花朵的梨树,还有空中飞过的黄羽鸟儿……这里果然是天尽头的希夷池!
清杳的眉头蹙起,无忧泉明明在万年前就已经干涸,为何此刻却是满的?
风一吹,白色的梨花纷纷扬扬飘下来,清杳伸手去接,却猛然发现那些花瓣穿透她的手掌落在地上。她试着去接另一片,然而满树的落花,她却连一片花瓣都接不到。
“是幻象?”清杳怔怔然。
正思忖着,有人往这里走了过来,清杳急忙抬头,只见一位穿着黑色金边战袍的男子捂着胸口踉踉跄跄走来,鲜血不住地从他指缝中往外渗,看样子伤得很重。
清杳觉得那男子的身形有些眼熟,只是他低着头,加上头发散乱,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子。
黑衣男子艰难地挪动着步子,身形不稳,几次差点摔倒。就在他快要走到清杳身边的时候,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他身子猛然往前一倾,幸好他及时用剑撑在地上才勉强站立。
然而清杳却身如顽石般僵硬,再也动弹不得。
银色的剑明晃晃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把剑她再熟悉不过了,她曾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它从剑鞘中□。那分明就是镇天剑!这么说来,眼前的黑衣男子就是……明绍?
仿佛是为了给清杳一个答案,黑衣男子抬起头来,冰雕一般分明的轮廓,漆黑寂静如夜的眼睛,冷峻高傲,左边脸上那半块青铜面具挡住了他的真实容颜。不过只需一眼,清杳心中就已经明了,眼前这个人不是明绍,是宣离!
天界的战神,大抵就是应该这样的吧。明绍如此,宣离也是如此。即使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他的骨子里依然透出桀骜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清杳眼睁睁看着宣离昏倒在希夷池边,她想扶他起来,她的手却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一如之前的落花。她无奈地笑笑,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象罢了,无论是不是事实,那都是一万多年前是事了,而她只是一个陌生的闯入者,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她默默地退到一边,看树上的梨花一片片落下。偶尔看几眼躺在地上的他,尽管知道这是幻象,她还是忍不住动容了。
顷刻,沉默被打破。不过打破沉默的不是清杳,也不是宣离,而是从希夷池对面走来的白衣女子。在看到她的一刹那,清杳就已经认出她来,那么出尘脱俗的容颜,只需一眼便足以令任何人铭记三生。是她,希夷仙子——未晞。
清杳再次凝视躺在地上的男子,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从脚底升上来,她双足冰冷,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瑶姬那未说完的半句话此刻清晰地伏浮在她脑中:你知道为什么明绍能从天魔渊拔出镇天剑吗?因为他……
因为他是谁?
清杳怔怔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由于这只是幻象,她听不见未晞在说什么,只能用眼睛去分辨。
未晞站在明绍身边,清澈无瑕的眸子注视着地上的他,很专注很专注,仿佛天地间只有她和他。就这样过了很久,她终于不再犹豫,伸手轻轻一挥,水花溅起,滴滴落在宣离的身上。水珠落下的瞬间,宣离满身的血污消失殆尽,那半块面具丝毫不影响他的丰神俊朗。
未晞浅浅笑了,她蹲下身子,白皙修长的指尖从他脸上划过,轻轻揭开他的面具。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清杳的心砰的一沉,刹那间满树的梨花纷纷扬扬如雪般飘落,挡住了她的视线,天地开始模糊……
天香牢中锁灵台(三)
清杳的心砰的一沉,刹那间满树的梨花纷纷扬扬如雪般飘落,挡住了她的视线,天地开始模糊。当那一片花瓣雨停止,眼前又换了一副景象。
黑衣男子背对着清杳,负手立在希夷池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仅仅是一个背影,她却知道他是寂寞的。
白衣女子从清杳身边的树上折下一支梨花,走过去递给了黑衣男子。她浅笑盈盈,似乎很开心。然而男子似乎并不领情,他转过身来,这一次他没有戴面具,脸色冰冷如亘古不化的寒冰。他不屑地看了白衣女子一眼,接过花随手一扔。
“呀——”清杳忍不住叫了出来,她看见那支梨花已经掉进了池中,涟漪散开了去。
只不过清杳惊讶的不是宣离的反应,而是他的脸。那张脸……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他们的脸长得一模一样?难道说,明绍就是……宣离!
轰——一个晴天霹雳打在清杳身上,她眼前一模糊,紧接着雪桥的叫声急促响起。
“清儿,清儿你怎么了?”
清杳颤了颤,模糊的景象慢慢清晰,她又回到了天香牢中:凹凸不平的墙壁,“日月星辰”,双城、雪桥……
“清儿,你没事吧?”双城凝眉,眼中疑惑几乎要溢出来。
清杳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一万五千年前,的确算是往事了。
清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看见这些。众所周知,宣离明明在万年之前就已经灰飞烟灭,如果他真的是明绍,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一个名字飞快地从清杳脑中闪过——瑶姬。想起那天瑶姬欲言又止的样子,清杳几乎可以断定,她是知道的,她知道这一切。
“才过了几天而已,一百年以后,就算能出去,我怕我已经疯掉了。”雪桥又开始抱怨。
清杳回过神来,她淡然一笑。这几天她和双城都已经习惯了雪桥每个几个时辰的一次聒噪,从一开始的劝慰到现在的听而不闻。
“清儿,要不你用念力把瑶姬找来吧,姑姑最听瑶姬的话,她要是肯帮我们求情,没准……”
“知道这块青石为什么叫‘锁灵台’吗?”双城的这句话彻底敲碎了雪桥心中仅剩的希望,她说,“神仙也好,妖魔也罢,只要上了这锁灵台,哪怕有再大的灵力也是使不出万一的。”
雪桥试了试,果真,此刻的她使不出任何灵力,和凡人没什么差别。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在这里待上一百年?”
没人理她,她也放弃了抱怨,终于安分下来。她从衣袖中拿出一只很小的乌龟,一边逗弄一边独自傻笑。
双城睫毛一颤:“这是……”
“这是八公主送给我的小灵龟,幸好有它在,不然这一百年我会无聊死的。”雪桥得意地将灵龟放在手心上,举起来给她们看。
八公主是西海龙神最小的女儿,敖宸和凌波的妹妹。
清杳不免想起凌波来。这两千年来,她和敖宸亲如兄妹,和凌波也是挚友。自她沉睡,已经七百年没见凌波了。凌波因当年一事被天帝罚十世轮回,也不知道她在凡间过得怎么样。
清杳不明白红尘的爱恨情仇究竟有多折磨人,几万年来天界神仙犯了错总是会被罚下界轮回。或许对于神仙来说,作为一个碌碌无为的凡人本就是一种折磨吧。
正凝眉思索着,清杳忽然察觉有股很强的灵力充斥在天香牢中。她们被锁灵台束缚,周身是不可能有灵力散发的。
“谁?”清杳警觉,她冷冷问道,“谁在这里?”
雪桥纳闷:“有人?这里除了我们还要谁吗?”
“哈哈哈,不愧是栖芳胜境的最厉害的浮云灵主,被锁灵台囚禁居然还能感应到我的存在。”伴随着一阵笑声,黑衣男子的身形渐渐显露出来,面对清杳而立。
清杳心一颤,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风神重冥?”清杳毫不掩饰她的惊讶。
重冥星君大笑点头:“没想到灵主还记得我啊,没想到,原来你就是七百年前驱烛阴入鬼深渊而沉睡千年的栖芳浮云灵主。”
清杳语气不善:“天香牢是栖芳胜境的思过之地,你如何知道?你跟踪我?”
“灵主说笑了,我为何要跟踪你?”
清杳自然不知道风神跟着她意欲何为,她没有回答,目光一直停留在“日月星辰”之上。
重冥眼神扫过“日月星辰”,露出他惯有的那种不羁的笑容:“看来灵主也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不如我带你出去,怎么样?”他作势欲破开锁灵台上的结界。
清杳急了,忙道:“不可!没有姑姑的允许,我们是不能踏出锁灵台一步的。”
“这可由不得你,我风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帝也奈何不了我。”
话毕重冥星君扬手一挥,清杳只觉得束缚着她的那股力量顿时便消失了,若非她反应及时,用灵力护住了身子,此时一定会跌倒在地。
早在醉意宫第一眼见到重冥的时候清杳就知道他灵力不凡,但是他一招击破锁灵台的结界却是清杳始料未及的。她语气冰冷:“你究竟想怎么样?我和你无冤无仇。”
重冥也不恼,他话锋一转,笑道:“七百年前灵主因烛阴一事获罪,凌波公主也被天帝罚十世轮回,难道灵主你不想去看看她?”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也不能改变什么,相见不如不见。”
“如果我告诉你,凌波很需要你的帮助呢?”
“风神这是何意?”
“世上最难过的便是情关,凌波公主若是为情所困,在凡间很可能遭遇劫难,这样一来她就再也成不了仙,也回不了西海了。”
听到这里,清杳的脸色终于变了,直觉告诉她风神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她也忽然明白了为何天帝喜欢罚犯了罪的神仙下界轮回。凡间有七情六欲,而情字恰恰是伤人最深的,她母亲碧瑾仙姝便是如此。
“你是怎么知道的?”清杳带着一丝警惕。
重冥答非所问:“去或不去,全凭灵主一句话,我也是受人之托。如何?”
“好,我跟你去!”
“清杳你疯了吗,一旦你迈出天香牢,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双城阻止她。
清杳垂下眼睑,低声说:“双城你知道的,如果不去,我一定会后悔。”
“可是你……”
“风神,你带我去见凌波公主吧。”清杳不去理会双城的劝导,她转身面向重冥,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灵主真要跟我走?”重冥嘴角噙笑,“你不担心碧瑾仙姝会怪罪吗?”
“怕自然是怕的,可我还是要去,多谢你帮我。”
她再也不能忍受身边任何一个亲密之人离她而去,那样锥心的痛她不能再承受第二次。所以,她只能再次违背母亲的意思。但愿,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天香牢中锁灵台(四)
风声拂过耳畔,带着从未感受过的凡尘气息。
三千年来,清杳听说过无数关于凡尘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这是她第一次亲身来到凡间。万千喧嚣繁华萦绕在她身侧,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是她知道她并不讨厌这个地方。或许是因为这里有凌波的气息,茫茫人海,总有匆匆而过的一瞥是来自她的。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身而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