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被关进监狱里,即将以一级VC的身分,被判处终身监禁,或是根据特别法执行死刑。
治安局的职员所说的话并不夸张,也没有扭曲,只是陈述事实。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下次,穿着同样制服的人再出现时,就是儿子行刑之后的事了吧……
这时的火蓝才亲身体会到绝望的存在。
周遭的声音消失,色彩褪去,她什么也闻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眼前只剩下黑暗,绝对不会有黎明到来的黑暗。
看不到苦痛的尽头,就是绝望吗……?
我失去了所有。
突然,她想起了那个男人,如果去求那个男人的话,也许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突然出现的微弱光线,瞬间就消失了。
不行,没有时间。
她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在哪里,她没有时间去找,祈求他救救她的儿子。
她突然觉得恶心,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
她全身是汗,全身无力。只能爬进仓库,倒在紫苑的床上。治安局的职员几乎将紫苑所有的东西都当作证据没收了。
我就在这个黑暗的仓库角落死了算了,就这样闭上眼睛,随着那孩子去吧。与其残酷地活下去,我宁可选择稍微苦痛的死去所带来的安稳……我还没坚强到能够一个人独自在这样的漆黑中活下去。
「吱吱。」
耳边好像有什么在叫。
想太多了。
即使不是想太多也无所谓。我已经……
她的耳朵被咬了,隐隐作痛。
火蓝起身,看到一只小老鼠逃到仓库的角落。
——为什么会有老鼠……?
她吞了一口口水,摸摸自己的耳朵,的确有点出血。
虽然这里是下城,但是在这个城市里,很少看到宠物以外的动物,更别说是老鼠这类的生物了……
「老鼠。」
火蓝的心脏跳得很快。
老鼠。
紫苑不止一次这么喃喃自语过。
喝着可可亚、眺望着被风摇晃的树木、抬头望着夕阳的天空,他都曾经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一切都从那天开始,发生那件事,导致他们从「克洛诺斯」被驱赶到下城的那一天起。
事情就是紫苑因为窝藏重罪犯VC,而收到当局的调查与严控。
藏匿VC、帮助VC逃亡是重罪,然而政府念及他只有十二岁,于是特别酌量减刑,只剥夺了他的特权资格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火蓝对「克洛诺斯」并没有太大的眷恋,也不觉得在下城生活很辛苦。虽然外界认为紫苑太冲动,怒骂他的所作所为,但是她仍然相信紫苑有自己的想法跟信念。
虽然紫苑在智能上被认定是资优生,得到市府的厚待,但是也许她早就察觉到儿子总有一天会将感情放在理智前面,会将在自己的意志下掌握到的未来放在被保证的未来前面。所以,关于那件事,她什么也没多问。
只不过,她曾有一次问过老鼠的事情。
「老鼠是谁?」
「什么?」
「老鼠是人的名字吧?」
会认为是人名,是因为儿子的口吻很柔和,感觉有点怀念、有点心疼、有点悲伤,甚至有点祈求的味道在。
呼喊真正的老鼠,应该不会用那种口吻吧。
「你失恋了吗?」
「怎么可能,妈,你在说什么啊!」
「因为你给我那种感觉啊。」
「不是啦,完全不对。」
紫苑很罕见地慌了起来,脸也红了,连汤匙都掉在地上。
没错,火蓝还记得。老鼠……
她站了起来。心跳已经恢复正常,身体也轻盈了起来。
希望,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还有希望。她调整气息,往前迈进的意志渐渐苏醒。
小老鼠在面粉箱旁打转,一看到火蓝走过来,动了动头,从嘴里吐出胶囊后,便消失在仓库里面。
胶囊里有一张纸条。
紫苑没事,请放心。他已逃到西区,请注意当局的监视网,回信交给此鼠。若他平安,是褐色老鼠,若他出事,会以黑色老鼠告知。老鼠微薄的希望之火被点燃了。
火蓝紧紧捣住自己的嘴巴,不然她怕自己会高兴地叫了出来。
活着,那孩子还活着,我还有机会见到他。
火蓝深呼吸,若无其事地看看四周。
如果正如纸条上所写的,紫苑活着逃到西区去了的话,这个家一定受到了当局的严密监视:超小型监视器、窃听装置、电波接收装置。她知道她不能轻举妄动。
她走到仓库的里面,在果酱箱子旁边,拿起包装纸匆匆留言。
看到西区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朦胧地浮现一个人。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应该是拉其公寓的……
火蓝还记得,他是一个好人。
如果去找那个人的话…
可是……有好多话想对紫苑说。
紫苑,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活下去。别担心妈妈,只要你还活着,妈妈就不会有事。你不能死。
但是,现在写这些,心情也于事无补。
「吱吱。」
小老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火蓝的脚边,似乎在催促似地挥动着胡须。
火蓝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因为她并不知道监视器到底装在哪里。她快速地写,然后卷起来,丢到地上。
小老鼠咬到之后,马上消失了。
如果追在老鼠后面,是不是能见到紫苑呢?
火蓝这么想,但是她立刻抛开这个想法,离开仓库。
就在这里等吧,等到那孩子回来。
就在这里等吧,这很容易的。那孩子还活着,现在人在西区。
只要他活着,就能等下去,因为还有一丝希望,还没输。
还没输……我打算跟谁斗呢?
火蓝稍微露出笑容,抬起头离开仓库。
自从那一天起,又过了快一个月了吧。
这当中小老鼠只出现一次,是茶褐色的老鼠。也就是说,紫苑平安无事。
火蓝放心了,但同时她也感到痛苦,只怕下一次出现的是黑色老鼠。
没有什么可以保证紫苑平安无事。
好想见他一面。
最近火蓝常常做梦,梦里的紫苑还很小,如果不牢牢牵住他的手,火蓝就好害怕失去他。
我不会放手的。
虽然火蓝强烈这么想着,但是幼小的孩童还是从母亲手中抽出手,往外跑。
「紫苑,等一下。」
不可以去那边,那边危险,非常危险……
「紫苑!」
火蓝在自己的叫喊声中醒来。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有时候还会因为心悸、喘不过气来,或是头疼而痛苦呻吟。但她还是继续烘焙面包、开店,只为了像莉莉这样的孩子会来找她。
即使紫苑被逮捕、拘留的消息曝光了,周遭的人的态度也几乎没有改变。
去工地上工之前,一定会顺道来买早餐用的葡萄面包跟三明治的中年劳工、一个礼拜只来买一次胡桃蛋糕的高职学生、每天早上来买一斤刚出炉的吐司的家庭主妇,大家都很高兴火蓝继续经营面包店。
「吃阿姨烤的面包会觉得很幸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幸福。」
「如果吃不到你的葡萄面包,我的人生就无聊透了。别剥夺我最重要的乐趣喔,火蓝小姐。」
「你是开面包店的吧?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烤面包喔,我会等你,每天早上大家也都会等面包香从巷子里传出来。」
许多人温暖的话语支持着她。
因为无法确认儿子生死:心中忐忑不安快要崩溃,就在他人的言语下,勉强撑了下来。
因此,她咬着牙烘焙面包,制作蛋糕。
但是,夜晚的到来仍让她非常痛苦。如果正好有年轻人通过店门口的话,更会让她觉得痛苦,甚至让她想放声大哭。
火蓝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
「吱吱。」
她抬起头,发现展示用的玻璃柜下方,有一只小老鼠正扭动着鼻子,是茶褐色的老鼠。
「你来了啊。」
小老鼠看看四周,然后从嘴里吐出一个胶囊。透明的胶囊里放的是什么东西,火蓝很直觉地就懂了。
她马上冲向玻璃柜。小老鼠被火蓝吓到了,连忙躲到房间的角落。
火蓝以颤抖的手一边斥责自己,一边打开胶囊,里面放着一张摺得小小的纸条。妈,对不起。我还活着。
稍微往右上翘的笔迹,确实是紫苑的字。
妈。
文字变成了声音,回响在火蓝的耳里。
那个孩子现在还活着。
不但活着,还写了纸条给母亲。
小小的纸条上,只有短短的几个文字,但是这已经足够让火蓝喜极而泣了,她无法停住自己的泪水,不断地用手擦拭。
他现在的情况一定很困难吧,也许很困惑、很痛苦,但并不是不幸的,简短却力道十足的文字这么诉说着。
妈妈,不要担心,我并不是不幸,绝对不是不幸。
火蓝用围裙擦拭眼泪,她暗自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哭泣。
下次再哭泣的时候,便是用这双手紧紧拥抱紫苑的时候。在那一天到来为止,绝对不再哭泣,也不再怨叹。
每天烘焙面包、卖面包、做生意、打扫店里、买花装饰店面,她会好好活下去,好好做自己的工作。
「明天开始增加玛芬蛋糕的种类,对了,当作孩童折扣日好了。」
火蓝点点头,然后从玻璃柜中拿出咸味的圆面包。那种面包是上面撒着起司粉去烤的,即使冷了也很香很好吃。因为价格便宜,所以卖得还不错。
这一个是今天烤好的最后一个了。
「谢谢,真的很谢谢你,老鼠。」
她将面包剥成一小块一小块,丢到小老鼠的面前茶褐色的小老鼠先是盯着面包好一阵子,又闻了闻,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始吃。
「老鼠是你的饲主吗?可以帮我告诉他,我很感激他吗?请他有机会一定要来吃面包,他爱吃多少都可以,当然,你也一起来。」
突然,有人敲门。
并不是很激动的敲,而是有点顾虑地叩叩叩地敲。但是,这样就够让火蓝的心脏吓到快跳出来了。
糟糕!这个家说不定已经被治安局监视。
她忘情于紫苑的信,都忘了这一点。
治安局?说不定会没收这封信……
像「克洛诺斯」一样完善的警报系统,这里没有。
没有警报器、没有监视器,也没有加装识别感应器的锁,只有嵌着薄薄玻璃的
门、铁门,以及旧式的手动锁。如果是身强体壮的男人的话,一个人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撞门而入了。
火蓝将信捏在手心,如果万不得已的话,她打算吞下去。
敲门声仍旧持续着。她慢慢地站起来,紧紧握住双拳。
「有人在家吗?」
是年轻女性的声音。
「抱歉,有人在家吗……?」
尾音听起来像是有点哀求的声音。
瞬间,火蓝的脑海里浮现喜欢胡桃蛋糕的学生,然而似乎不是。
她按下铁门的开关。
门上的玻璃的另一端,站着一名纤弱的美丽少女,她穿着一件几乎和昏暗的天色差不多颜色的灰色短外套。
火蓝记得这张抬头看见她便微笑的脸。
「哎呀,沙布。」
火蓝急忙打开门。
伴随夕阳下吹拂着的风,少女一踏进店内,便说「好香喔!」然后低头向火蓝打招呼。
「阿姨,好久不见了。」
「是啊,几年不见了,你变得好漂亮,阿姨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我以前很像男孩子,常常被误认呢。」
沙布带着两颊的酒窝笑了。一如往昔的笑容。
她跟紫苑一样,都在市府的幼儿健诊时,智能面被认定属于最高层次。他们同为智能选拔班级的同学,到十二岁为止,都在同一间教室学习。
听说沙布的双亲很早就过世了,她一直跟祖母两个人相依为命。
自从他们被驱离「克洛诺斯」之后,只有沙布一个人依旧跟紫苑来往,也曾来过这家店一次,当时她的脸上还留着女孩的天真无邪。
如今,拿下脖子上淡粉红色围巾的沙布,皮肤十分有光泽,表情也很柔和,无意识中露出将来会出落成大美人的一面。
「但是,你不是被选为交换学生,到其他都市去了吗?我好像听紫苑提过啊……」
「我回来了,因为我祖母去世了。我才刚到那边,就接到联络,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了。」
「你祖母……」
那么,这孩子失去了最后一名亲人了。
「沙布……阿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你要节哀顺变。」
这孩子也尝到了那样的绝望。一个人在无止尽的黑暗中,品尝那样的孤独……她还这么年轻啊。
「有什么阿姨可以帮忙的吗?沙布,阿姨能为你做什么吗?」
「有的。」
沙布站在火蓝面前,直直地凝视着她。沙布并没有沉溺在悲伤中,也没有怨天尤人,隐约露出强韧的目光中,带着只有少女才有的眼神。
「我有事拜托阿姨。」
「什么事?」
「请告诉我紫苑在哪里。」
火蓝吸了一口气,回视沙布的眼睛。
「阿姨,拜托你,请告诉我。他还活着,对吗?他并没有被关进监狱里。他还活着……他在哪里?」
着急地逼问着的口吻。
火蓝更加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小纸条。
「沙布,你知道紫苑的事情吧?」
「我只知道当局报导范围的事情,也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意思。报导所说的全都是骗人的。」
「沙布……」
「说紫苑因为怨恨而人格扭曲,计划随意杀人,这根本就是天大的谎言。他的人格并没有扭曲,也没有怨恨任何人。」
火蓝拉着少女的手,走进仓库。
「这里似乎没有监视器,也没有窃听器,不过,我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沙布的眼睛亮了起来。
「被监视,也就是说紫苑并没有被抓到,对吗?他已经逃到某个地方去了,对不对?他平安地逃脱,现在还活着……阿姨,你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你看起来很平静……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你虽然瘦了,但是并不绝望,不是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会有的表情。」
「观察得这么仔细啊,你可以当名侦探了。」
「阿姨,紫苑还活着吧?他现在很好吧?」
火蓝与少女相互凝视,不发一语。
沙布是不是接受了当局的要求,前来刺探紫苑的藏身之地呢?火蓝心想。
答案是否定的。
市府当局如果有那个意思的话,根本用不着派沙布来,只要使用强制自白剂,就能轻易地从火蓝口中间出情报。
市府当局真的想抓回紫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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