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肃军制两端。整军之法,儒斋兄有季高兄大才相佐,加以天津绿营军中,早已经有光武军旧部存留,倒不会耗费很大的心力,只有兴建铁路一项,”
看他长思不语,两个人也不敢打扰,静静地听着。曾国藩身为军机大臣,每日面君,皇上的心意在坐了几个人中,没有比他揣摩得更加透彻的,这一刻的沉默,怕是有什么惊骇心魄的话要出口,“自从桂燕山在两江试行铁路大工竣工之后,皇上大为见喜,朝廷例有的封赏不必提,连恭王福晋,也给皇上从内务府多加赏赐——凡此种种,都可见皇上于桂燕山所行,是如何的满意了。”
“那,各省奏请在省内兴建铁路大工一事,为何又给朝廷悉数驳回了呢?难道不应该趁此机会,大上快上吗?”
“哪有这么简单?不说旁的,两江一地,三百余里的铁路花用就超过了一千万两,若是各省同时操行,朝廷如何担负得起?”曾国藩说,“皇上不好厚此薄彼,也只能将各省所请,全数批驳了。”
这件事是左宗棠也给骆秉章分析过的,闻言点点头,“确是如此,只是,我总也搞不明白,怎么一条铁路,就要花费这么多的银子吗?这其中,怕也免不掉两江所属,上下欺瞒吧?”
桂良贪名在外,是尽人皆知的,只是曾国藩要顾着自己的身份,不能多说,转而面向骆秉章接着说道,“儒斋兄,铁路大工,未来数年之内,必将风起云涌,成为我天朝上下第一等大事,直隶密迩京师,更是首要开行之地。”
“嗯,这一层我也想过,今天陛见的时候,本来就想向皇上奏陈,不过为皇上言语所阻,我准备等过几天递牌子请见的时候,再行提起。”
曾国藩想了想,决定还是将一些朝堂内情向骆秉章托出的为好,一来他以地方督抚大员的身份奏陈,比之自己身在京畿,很多外情不明,要来得有说服力的多;二来骆秉章若是奏答之间门g皇上赏识器重,日后也好结一个强有力的奥援。
存了这样的心思,他说,“铁路一事,关注国计民生,其重要性不问可知,只不过,有江宁铁路在前,百姓大见其利,朝廷顺势推行,也是顺理成章之事,皇上心中所念,早已经不在此节。而是在另外一桩大事上。”
“哦?”骆秉章立刻追问道,“不知道圣心所记挂者为何?”
“便是官员上下贪墨的天朝第一弊政!”曾国藩斩钉截铁的说道,“想来儒斋兄和季高兄也知道了吧?四川龙茂道崇实述职陛见,为其在任上恣性放任,随波逐流,给皇上痛斥,甚至连御前乞恩都不容许,就将他赶出京中。”
“这件事我知道,总也是崇白水自取咎戾,与人无尤。”骆秉章答道,“不过话是这样说,皇上心中的失望,可想而知。”
“便是如此了。”曾国藩说道,“国家行商课之法,与商贾以呈告胥吏往来侵鱼、卡拿之权,虽然各省税吏行事之间风气大变,终究给人以只打苍蝇,不捉老虎之讽——皇上年少振作,如何能够容忍天下有这样的舆论出现?”
左宗棠一直默然倾听,这会儿突然福至心灵,“我明白了!”
“哦?季高兄明白什么了?”
“铁路大工,耗费靡辸,皇上始终不准,一则是为各省同时操行,用度吃紧,不堪其负;二来也是怕各省都如同江宁一般,官员上下贪墨,国家拨下的工程款项,逐一落入那些黑了心肠的官员的腰包。”他一面说,一面觉得思如泉涌,顺着方才曾国藩的话说了下去,“若是在某一省中兴建里程、民夫征调数目与江宁差相仿佛的铁路大工,事后归总,所费远远少于江宁所用,自然不用等到皇上发问,就有人上陈问一声,何以两地铁路之功,耗费国帑相差如此悬殊?”
骆秉章接上了一句,“皇上顺势派人彻查,则桂良等人在任上多有征敛,贿赂公行,恬不为怪的丑恶行径,亦将大白于天下了!”他兴奋的脸上发光,大声说道,“若是真到此时的话,不论桂良是如何的椒房贵戚,也难抵国法相责了。”
骆秉章说完,三个人相视一笑,都有一种得遇知音,相晤畅谈的快意感觉。“那,不如我明天就递牌子请起,向皇上坦诚心胸?”
曾国藩一愣,心道骆秉章行事如此莽撞,如何能够做到一省总督之位的?只是转而替他想想,也觉得无可厚非,他是那种坐言起行的热忱性情,又为皇上提升至一省总督的位置上,自然时刻思忖,如何上报皇恩,也就顾忌不到太多了。
骆秉章等了片刻,见他没有搭腔,微觉一愣,转念想想,心中了然,“多谢涤生兄开我矛塞,日后骆某但有所成,都是今日曾大人一言之功。”
曾国藩笑了一下,“很晚了,请儒斋兄赏饭吧。”
第74节 重谴肃顺
第74节重谴肃顺
四月初一,皇帝移驾圆明园,一切安置停当,又把骆秉章招到了山高水长殿中,由肃顺引带着,行礼如仪,“订下几时出京了吗?”
“是,臣想四月初三,陛辞之后,便即出京赴任。”
“接印之后,于政务可有章程?”
骆秉章一愣,作此官,行此礼,在官场上的往来迎送,都是有约定俗成的一套办法,无非是召见各府道司衙门,把往来钱粮等项理清通顺,如此而已。
但皇上突然问起,想来定是有感而发,他想了想,碰头答说,“臣卸任湘府的时候,僚属为臣送行,虽是同僚情谊,不能驳斥,但臣以为,如今天下虽承平久矣,但百姓的日子,终究并不宽裕。若是为臣一个人,命下属多方征敛,不但是臣本心不忍睹闻,更与皇上多行宽政爱民圣心不符,故而臣一概砌词推拒,只带家眷仆从,孤身北上。”
“臣不敢言遗爱于民,但于湘省百姓,行事之间多有眷恋,臣想,直省百姓,皆是我皇上圣心所挂,臣亦不敢以一省之长,横加需索。”
“你能够有这份心思,想来直省百姓爱重于你,公事处处顺遂,也是指日可待了。”皇帝说道,“只盼着你到省之后,不会像某些人似的,时过境迁,随波逐流,变成那等狗彘一般的昏官,贪官,赃官。”
“是,臣谨记皇上今日教诲之言,秉持一本大公之心,不敢为时日消磨。”
“前几天你上了关于在直省兴建铁路的折子,朕准了。下去之后先行勘察地理,尽可能的不要破坏百姓田土、坟茔,若是实在腾挪不开的,也要认真晓谕,仿照江宁前例办理——朕要给你说的只有一句,铁路兴建,是利国惠民之举,若是因为这样的举动,伤及百姓之心,朕就先要问你的责任。”
秉章心中大喜,碰头答说,“皇上爱民之心,天下皆知,臣下去之后,绝不敢为公事伤及百姓,更加不敢容留那等为邀上赏,残民以待的官员于任上。”
他想了想,有心就桂良在任上因铁路大工从中贪墨的事宜向皇上做一番奏陈,转念一想,觉得大可不必,眼下无凭无据,桂良的差事又和自己没有半分搭界处,凭何而告?不如等到工程正式料理清楚,种种花用、赔累之数如实奏上,不用自己告状,朝中有的是人就会主动从旁进言了。
让骆秉章碰头跪安而出,皇帝又把肃顺招了进来,虽然又一次让他原职起复,但多日以来,皇帝对他都没有半点好脸色,不但不复往日天颜和煦,反倒像是看见仇人似的,这一天也不例外。肃顺眼见皇帝脸色发紧,盯着自己,他心中有鬼,不敢对视,规规矩矩的跪到行礼,“主子?”
“肃顺,朕问你,朕捡拔你到身边这数年来,你积存了多少家产了?”
肃顺最怕皇帝问及这个,苦着脸咧开了嘴巴,“皇上,奴才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敢……”
“朕现在问你,你有多少家产了?”皇帝抢着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是说不清楚的话,朕立刻传旨户部、内务府,让他们帮你计算?”
肃顺大惊。让这些人‘帮’自己计算,那不就是等同于抄家了吗?心中慌乱成了一团,呜咽着向前爬了几步,到了御座的前面,“主子,奴才不听主子的教诲,行事慌悖,多年来收受各省馈赠、赂遗之物,总数……总数在贰仟万两上下。”
皇帝沉默着,半晌没有说话,肃顺跪在地上,心中惊恐莫名,连脑筋也不够使用了,胡乱的说道,“主子,奴才甘愿拿出所有受人请托之物,逐一上缴朝廷?只求皇上饶过奴才这一回吧?”
皇帝幽幽的叹了口气,“肃顺,你在朕身边,数载陪伴,又有几分宗亲之谊,虽然你罪无可逭,朕也不忍让你饱受那些下贱狱吏的折辱,你下去吧,日后,朕另有旨意给你。”
肃顺嚎啕大哭起来,他知道,辞别之后,随即就有赐死的恩旨到府了!“皇上,奴才奉职无状,原也不敢祈求皇上宽免,只是,请皇上念在奴才多年来侍奉皇上的份上,容奴才将家产全部奉献国库,奴才甘愿从军,为国效力!”
皇帝楞了一下,方才知道,是自己的话令肃顺误会了。他并无处死肃顺的打算,这个奴才虽然到处伸手,但和当年为其凌厉处死的载铨不同,后者可称一脑子浆糊,浑浑噩噩,死了也不过少了一台造粪的机器而已;而肃顺呢?他虽然贪墨,终究是能吏,而且,论及破除旧弊的魄力,量才器使、知人善任的功夫,便是连奕也不在以下。
只是贪墨之风不除,天下吏治不清,而京中,公认的第一大贪就是肃顺!若是身为上位者贪墨不做任何处置的话,又如何能够管束得住天下这恒河沙数一般的吏员?故此,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先将肃顺打发出去,最好能够找一个清苦、贫寒之地,让他熬上几年,等到腾出手来,一道恩旨,就可以将他调京内用,届时,再略略的寻一些补偿之道,慰藉便是。
不料肃顺领悟错了,以为自己要杀了他?皇帝心中好笑好气,用力踢开了他,“谁说朕要杀你了?你滚朕远点!贪生怕死的狗奴才,早知道现在求饶,你早些时候,就该把手缩得短点!”
听皇上语气中有转暖迹象,肃顺赶忙抹了一把眼泪,“皇上,您不是杀奴才了?”
“虽然可以免去你的死罪,终究你在京中这几年,闹腾的人尽皆知,大干物议,朕也不好不做处置。京中的差事你不能再做了,任职外省去吧。”他说,“朕替你选了个地方,山西泽州府,你到那里去,做几任知府吧。”
肃顺心中一片悲凉,以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兵部侍郎、户部尚书的尊荣,给贬为一省知府的风尘俗吏,真可谓是糟蹋到家了。而且降级不同于处分,处分只要一道旨意,就可以全数取消,而降级则糟糕得多,总要宦海翻腾,一级一级的向上爬起来。耗时良久得很哩!
不过他更加知道,皇帝于自己贪墨之事已然是多有包容,一旦御前奏答有不称心如意处,改为赐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眼中含着一泡珠泪,跪倒谢恩,“奴才领旨,谢恩。”
“肃顺,你可是觉得心中委屈?朕降你为四品的微末小吏,你觉得是临以非刑之责?”
“奴才不敢!雷霆雨露莫非君恩,以奴才数年来所行,便是皇上将奴才明正典刑,也是奴才咎由自取,如今皇上圣心保全,奴才感戴天恩尚且不及,又怎么敢有怨怼委屈之意?”
“你能这样想,还算你尚有可勘驯良处。”皇帝瞪着他,好半天的时间没有说话,正在肃顺深感天威难测之际,他先站了起来,“你和朕进来。”
肃顺不知道怎么回事,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进到内间的偏殿,皇帝升座,摆一摆手,“你们先下去,肃顺留下。”
把杨三儿、六福、惊羽几个打发了出去,肃顺更觉得事情非比寻常,忙不迭的抢上几步,跪倒下来,却不敢动问,只是等着。
“肃顺,今天的话,出朕之口,入你之耳,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不要说你人在山西,就是你躲在天涯海角,朕也势必要取尔的狗命,你千万不可自误误人。嗯?”
“是。主子放心,今天主子对奴才说的话,奴才一辈子让它烂在肚子里,就是上床休息,奴才也要先用毛巾把嘴巴塞起来再睡。”
皇帝给他的话逗笑了,“倒也毋须如此,用不到三年之期,天下人就尽数知道朕的这番苦心了。”说着话,他收敛了笑容,“自从征收商课以来,国用日裕,府库充盈,天下各省民安定,唯一可虑者,只是在贪墨成风,吏治不清。朕准备用三年之功,将这股上下齐心,以国用填充自家的歪风狠狠地煞一煞!到时候,不论究诘到谁,也不论他是哪一级的官员,不论是京中大佬,抑或八旗耆宿,只要查有实据,都要课以国法,该杀的杀,该撤的撤。还百姓一片海清河宴的盛世年华。”
他仰着头,自我憧憬的说着,忽地又低下头来,恨铁不成钢的望着肃顺,“在这之前,朕还要为你这狗奴才所累!”
肃顺全部知晓圣意若何,突然孩子般的大哭起来,“皇上,您对奴才天高地厚之恩,让奴才如何报答啊?只是怪奴才不争气,不能……呜呜……”
“你闭嘴。朕还有话和你说。”皇帝打断了他的哭嚎,“六福?”
六福闪身进来,“皇上,有什么差遣?”
“取水来,给这个奴才洗脸,满脸的眼泪鼻涕,真让人恶心的慌。”
六福心中好笑,等肃顺碰头谢恩起身,拉着他一起出去了。
洗漱一番,取来手巾擦净水渍,肃顺再度入殿拜倒,“主子?”
“说正经事吧,你到山西去,可千万不要因为曾经身处中枢,公务往来之际不把上峰、同僚放在眼里——要是给朕知道你在任上有骄横跋扈,不听上峰调遣之举,你仔细着。”
“当此官行此礼,奴才明白的,定然规矩做事,清白做人。”
“规矩做事你还算差相仿佛;清白做人,凭你也配说这几个字吗?”皇帝瞪着他,狠狠地骂道,“肃顺,若是在山西任上,你仍旧不改贪墨本性的话,你就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吗?”
“主子放心,奴才经此一事,今后再也不敢有收受贿赂之行——若是主子在京中听闻奴才仍旧有此等恶行的话,不等皇上下旨,奴才就自我了断。”
“你任职泽州府,所辖阳陵、沁水等县,都是贫弱已极的地方,百姓吃用不足,甚至到咸丰六年,还有卖儿鬻女之事发生。朕不管你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