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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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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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时,曾国藩履任了。

第65节 顾虑重重

窗外传来孩子们叽叽咯咯的大笑声,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们这么开心。起身探头看看,进京探望兄嫂的曾国荃正在哄着曾纪泽和纪静、纪耀姐妹几个玩耍,秋日的阳光照耀在几个人身上,离得还很远,却可以看见孩子们脸上欢快的笑容。

叹息一声重又坐了下来,望着雪白的折子发愣:当初怎么就会用夹片把谢恩折呈上去了呢?也只能用鬼使神差来形容了!“老爷又在为什么叹气?”

身后响起夫人关怀的问话,曾国藩转头看过去,欧阳夫人在前,身后一个丫鬟手托着托盘走了进来,把茶水放在书案,让丫鬟出去,书房中就只剩下夫妻两个:“老爷?”

“哦,”曾国藩自失的一笑:“只是想起九弟携来老父家书,因为我的事情引得老人家生气,想来真是不孝之罪通于天了。”

夫人握住了丈夫的手,柔声安慰道:“老爷也不必为此嗟叹自怨,家翁他老人家也只是关心于您,便是在家书中措辞严厉的一些……”

“我知道,我知道的。”曾国藩的事情出了之后,远在湖南的老父曾麟书托人给他捎来一封家信,在信中老人家把儿子好一顿训斥,其中有:“……前次汝奉旨返乡,为父问及书课,全无长进,可知平日里在京中跳脱痕迹,虽有皇上捡拔于南书房之名,却并无半分实学!心中甚是失望,尔静夜长思,可有无愧疚之心?……尔幼读诗书,饱受庭训,便不知世间人功成名就之时,便有‘捧杀’之危邪?”

一封书信把个已经年届不惑的儿子骂得狗血淋头,好在是彼此路途遥远,父亲不在身边,否则的话,怕是要皮肉受苦了。做人子的,受父母训斥也是常事,他不会小气到这样的事情也放不开,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以户左署理常务,听阎敬铭详解了情况,又有了切实的把握,曾国藩就准备上章了。可是文到笔端,又有些踌躇起来:弹章送抵御前,皇帝新君践祚,又正是有心振作的时候,此案一发,便又是朝野震动,这且不说,笔锋所到,就是祈隽藻,翁心存这前后两任堂官,怕也是要被扫进去了。

想到皇帝处置陈孚恩,穆彰阿的例子,曾国藩早有一丝明悟,那就是新君于老臣的处置从来都是不留半分情面的。只恐皇帝正在寻找由头,力图提拔新进到庙堂,替换那些‘只知道磕头,从来不知做事的老臣’呢,这封奏折呈上,岂不是给了皇上一个最好的借口了吗?

望着桌上放着的只写了一句:“奏为严查户部弊端,以靖部堂,仰祈圣鉴事……”的折子,他似乎忘记了夫人在旁边,就这么呆呆的发愣。

欧阳夫人身为一家主母,从来都是主持中馈,于丈夫的公事是很少过问的,这会儿说了半天不见他答话,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知道他又在为正经事发愁了,这样的事情是她帮不上忙的,认真的想了想,总算给她想到一个办法:“上一次老爷去过老师府中之后回来,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如还去一次?”

一句话给曾国藩提了醒,当下点头一笑:“就听夫人的。阃令大于军令嘛!”

听得丈夫难得的调笑,夫人孩子般的红了脸颊。

穆彰阿毕竟是三朝老臣,门生故吏甚多,一时间还不会因为被褫夺了官职而冷落下来,更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在中秋节前夕,皇帝特别命人将一份一品肉和江米鸭子赏赐到穆府,虽然这一次的赏赐是几乎所有朝廷大员人人有份,无一落空的举动,而且用写在上谕中的话来说只是:“中秋佳节,普天同庆,穆彰阿三世老臣,与国同戚。虽偶有咎戾,终难掩扶掖之资,值此佳节,命人赏一品肉,江米鸭子各一,着内务府伺候。毋庸谢恩,钦此!”

穆彰阿带领阖府老少望阙叩头,以谢天恩。谁也想不到,冷锅里爆出个热栗子!一个已经被褫夺了一切官职的老人,居然还能在中秋节之际为皇帝惦念,这一方面可以说是皇帝眷念老臣子,一方面也被视为圣眷不衰的表征,于是,穆府又出现了原本车马盈门的景象。

曾国藩到府的时候,穆彰阿刚刚才送走了由江苏巡抚黄宗汉派来的折差,这个人姓孙,是个守备,此次上京一来是为贺静皇太妃的寿辰而押运贡品,二来也是为了给穆彰阿提前送来贽敬的。

穆彰阿很客气,问了问孙守备黄宗汉在江苏任上的情况,对方也是那种很灵动的,问一答十,言辞便给,让穆彰阿很满意,说了会儿话,又托他向黄宗汉带去谢意,这才端茶送客。

这边刚才离开,曾国藩就把手本递了进来。穆彰阿以为他这一次来也是像桂良那样对自己再邀帝宠道贺的呢,满面带笑的把他迎入二堂花厅,行礼已毕,二人分宾主落座,曾国藩当然也知道老师心情愉悦的原因,这一次到访虽然不是为此而来,却也不妨顺势道贺一番:“前日看宫门抄,才知道皇上对老师恩遇不减,本当立刻过府来向老师道贺,无奈部务繁忙,迁延至今,请老师恕罪。”

“无妨,无妨!”得皇帝突然而至的赏赐,穆彰阿志满意得极了,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拉着曾国藩的手也不去花厅小坐,而是直接进了府里的后花园,命人摆上四干四鲜的果品,把酒而谈。

其实刚刚过完中秋节,恰好是八月桂花蒸的季节,坐在府里的花园深处,闻着沁香的空气,感受着微风拂面,把酒对月,曾国藩几乎连自己此次来的目的都忘记了,还是闲谈了几句之后,才重又想了起来:“老师,学生这一次来,是有一件大事请老师指教的。”

“哦?是什么?”

“学生履任户部,历时一月有奇,于户部之中的种种陈习陋规,略有所得。这一次湘省兵事了结,到京中办理报销之事,学生以为,其中黑幕重重,若是不能掀发而出,则势必有大笔银子流入那些胥吏的腰间。所以,学生想上一份奏章,请皇上彻查户部积弊!也好……”他瞄了一眼穆彰阿越来越平淡到没有半分表情的老脸,惴惴的停住了话头:“老师可是不以为然?”

穆彰阿沉默良久,叉开五指在颔下轻轻地疏拢着稀疏的胡子,他说:“涤生啊,这样的事情一旦呈到御前,怕又是一场朝局动荡的大祸事。不提其他人,只是浦公,铭老,当如何自处?你想过没有?最少,一个任内失察的罪名,总是跑不掉的吧?”

“学生不敢欺瞒老师,正是因为这样,学生才迟迟不敢落笔。”

“涤生啊,你一心为公,我是很知道的。只是,这份奏折一上,怕是户部人人自危。到时候,皇帝天威震怒之下,或者可以收一时之效。将来却隐患多多。你想,书办得不到好处,又有谁肯卖力效劳,这样一来,报销之事便拖延下来,这样的事情拖延下来,兵弁便会受委屈。到时候国家再有战事,则各地督抚于军士面前又有何言可辨?”

“…………”

“这犹不算,经此一事,曾国藩在官场中落得个不能与人为善的名声,便是将来做起事来,也定会处处为人掣肘,要知道,自古以来便是罪人容易,布恩却难啊!”

曾国藩恍然大悟,只是心底的话怎么也是不吐不快:“那要是照老师说来,似此等弊端,便不能清除了吗?”

“积弊久矣,要想根除,难上加难!”

这样的答复在曾国藩听来分外不入耳!便正是因为积弊已深,才要更加革除,怎么会有此等畏难之言出口呢?有心反驳几句,又怕伤了彼此之间这融洽的气氛,当下只得闭口不言。

从老师那里得不到任何的助力,曾国藩很失望,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有道理的,此案一出,又将会牵动无数人,确是应该谨慎从事。怀着这样的心思过了几天,总觉得心中难以放下,又无人可以派遣,那份郁结之气积在胸中久久不去,竟然一下子闷出病来。

欧阳夫人给吓坏了,赶忙延医问药,为他诊治。幸好曾国荃在旁,协助嫂子照应家事,却也养了足有旬日之期,曾国藩方可重新入部视事。

第66节 进城之议

道光三十年的八月二十九,皇帝驾返紫禁城已经过了数日,在养心殿叫起,军机大臣行礼已毕,皇帝命人给几位大人搬来杌子,然后内侍退下:“朕记得今年正月十八的时候,也是在养心殿叫起,曾经和穆彰阿说过,从今年的九月初一到明年的四月三十,军机,内阁,六部官员入值的时间向后延迟半个时辰,赛尚阿,你还记得此事吗?”

“是!奴才记得的。皇上当时说:‘……每天寅时起床,卯时入宫,……纵使诸位臣工有扶掖之心,也难抒皇上眷念之意。……故而从今日起,臣工入宫时间改定为每日辰正时刻,以每年的9月到来年的4月为期,其他的时刻,则以辰初时入宫为准。’”

“唔,不错,是这样说的。”皇帝倒似乎没有想到赛尚阿是记忆力这样惊人,很有点讶异的打量了他几眼,他说:“等一会儿下去,将这番旨意交内阁明发。”

“喳!”

“还有一件事,陆建瀛上了一道折子,关于《英夷文安携通译麦华陀到两江总督府投递公文,循案咨送。并该夷不肯守候欲赴天津各一摺》,你们看过了吗?”

“回皇上话,臣等看过了。”赛尚阿不等皇帝再发问,主动答道:“皇上毋需为此等小事忧劳圣怀,陆大人的折子里虽然有夷人‘且动辄称欲赴天津,’之语,在臣等看来,不过是夷人虚声恫喝,此乃其故智,皇上不必理睬就是了。”

“不必理睬?”皇帝古怪的一笑:“这就是军机处几位大臣议定的章程吗?若是夷人执意要进京呢?还有,英夷当年与耆英就进城一事确有磋商事体,今日英夷旧事重提,倒也不能说全然无礼。季芝昌?”

“臣在!”

“当年英人退还舟山群岛之时,曾经就英夷进入广州城一事有过协约,你可还记得其中文字?”

季芝昌无奈的一皱眉,文字他当然记得,只是在这时候提及此事,无疑是为英人进城一事张目,身为军机大臣,实非本心所愿。正在一个愣神间,皇帝不满的‘嗯?’了一声,这一次他不能再拖延了:“回皇上话,臣记得协约中关于英夷进城之事是这样说的:‘进粤城之议,中国大宪(这是指耆英,当时他是负责谈判此事的中方全权代表)奉大皇帝谕旨,可以经久相安,方为妥善等因……故议定,一俟时行欲臻妥协,再准英人入城。然此一款虽经延迟,断不可废止矣。’”

这件事是发生在道光二十六年,转过年来,英国人要求清政府允许其侨民入住广州城,时任两广总督的耆英抗拒无力,只得勉强签下两年之后入城之约,心中又知道两年之后此事必生事端,于是便进京活动,以为规避。到了道光二十九年,果然就进城一事引发事端,新任总督徐广缙,巡抚叶名琛被弄得焦头烂额,这一次皇上口中提到的,就是这件事。

皇帝点点头:“不错,先皇在日,便有于此事‘断不可废止’之意,今天英人再来,重提旧事,朝廷总要拿出一个办法来,不能让那些化外小民说我大清言而无信吧?赛尚阿,你说呢?”

赛尚阿远不能和穆彰阿相比,听皇上说得言之在理,居然懵懵懂懂的点点头:“皇上之言大是。可不能让这些化外小民说我大清是言而无信之邦!”

一句话出口,可急坏了他身后的祈隽藻,皇帝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不惜‘抑民心以奉外’了!身为臣子不能言君上之非,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却是很自然的。但是军机奏对有规矩,皇帝没有问到,首辅之下是不能越班进言的。只得在后面用力拉了一下他的袍袖,偏巧给皇帝看见了:“祈隽藻?”

“老臣在!”

“你拉他做什么?是不是想说什么?”

正好,皇帝问到,他便可以奏对了:“回皇上话,虽是不能失信于外邦,也不可轻易答应英夷进城之请啊!否则,广州城中出了这样的金发碧眼儿,只怕百姓就要鸣鼓而攻了!”

“那么,照你的意见呢?”

“老臣认为,万万不能出现抑民心以奉外的舆论。朝廷还是当命陆建瀛好生劝慰,不使夷人再有进京之念,方为妥善。”

“呵呵……抑民心以奉外?你这是在说朕吗?”

祈隽藻赶忙跪了下来:“老臣不敢。”

皇帝冷凄凄的一笑,有点发呆的坐在那里,好半天的时间没有说话。他心中的那份遗憾和酸楚真是无可言喻!军机处是大清朝最重要的政治架构,其中的重臣却是这般的昧于外务?军机处如此,天下的无数官员呢?怕是‘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吧?便是有自己这样一个后来人可以高屋建瓴的做出指导,又怎么抵得过这举国滔滔,皆是视夷人如洪水猛兽一般的现状啊!

东暖阁中一片寂静,便是连呼吸声都不得与闻。只有紫檀木桌上的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响个不停。

赛尚阿,祈隽藻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又不敢出言相询,只得等待。终于,皇帝叹息一声,双腿一偏落到地上,赛尚阿赶忙上前半步,从地上拿起靴子给他蹬上,随即站在一侧,看着年轻的皇帝在暖阁中蹀躞踱步。

皇帝走了几步,又站住了,回头在赛尚阿,祈隽藻,何汝霖,季芝昌,周祖培等人身上扫过:“祈隽藻?”

“老臣在。”

皇帝似乎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语句来评点他刚才的奏对,一个字一个字的斟酌着。他说:“你的话,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老臣昏悖,请皇上不吝赐教!”

“赐教说不上,便说这一次英夷入城之事吧:耆英以两广总督之尊和英夷约定,两年之后进城。到时候,人家来提出履约,徐广缙和叶名琛组织民团乡勇十万人,不惜与英人一战也要阻挠此事,虽是民心可用,却也难逃法理二字!祈隽藻,你是读书人,又精研理学多年,你来评评理,这件事在处置上是不是我天朝上国少了几分道理?”

祈隽藻是理学大家,首重的就是‘不欺’二字,让他这样的人昧着良心说话,不如杀了他来得更便捷,当下只得闭口不谈——分明就是默认了。

“再说英夷,也不过是因为进城一事干系不大,兼以没有准备,方才搁置此事,却因为通译的问题,以为英人永远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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