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开春,安南的春节和大明没什么区别,这些背井离乡的明军,却是感觉到了寂寞,郝风楼这边,已有书信传来,乃是征南军让郝风楼前去升龙,邀请郝风楼前去过年。
当然也有一些小道消息在流传,说是本来那已抵达升龙的征夷将军张辅本不愿郝风楼来,说是郝风楼事务繁杂,都到了年关,不必打扰。结果沐晟却是坚持,最后张辅不得不同意发函。
接了书信,郝风楼倒是决心不在谅山待了,他要去升龙。
不只他要动身,三百个火铳手也要同去,在那里,和官军们一起过年。
新年的气息已经浓了,即便是今年的安南战乱频繁,国家初定,可是新年带来的喜庆,还是无法冲淡。
郝风楼抵达升龙,自有人在城外迎接,来的还是那位陈老将军,老将军和郝风楼算是老熟人,相互行过了礼,旋即便让人安置火铳手们下榻,自己则亲自带着郝风楼前去张辅处。
张辅并不愿见郝风楼,不过终究还是熬不过,此时不得不拿出点欢迎的姿势来,他下榻在镇国寺里,见了郝风楼来,亲昵的站起,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的给了郝风楼胸前一拳,爽朗笑道:“一直盼着你来,大家都说,你不来,大家这个年,过着没意思,所以非要请你来,你来了就好,你若是不肯,他们非要撕了我不可。”
郝风楼被这一拳打的生痛,却也是无可奈何,索性一把将张辅抱住,比张辅更加亲昵:“张将军在,卑下岂敢不来,莫说只是从谅山,即便是在金陵,山长水远,万里迢迢,也非来不可。”
张辅顿时有些慌张,他的剧本里可不是这样安排的,好歹他是征夷将军,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个家伙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如此这般,他娘的还怎么展现出主帅的威严。
偏偏郝风楼将他抱的很紧,他虽恨不得揍郝风楼一顿,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又不能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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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岂有此理
无论如何,大家许久不见,总体上还是在欢欣的气氛中相互见了礼。
随即大家落座,所谈论的多是过年的事,辛劳了一年,人在异乡,所以格外的亲热。
即便是张辅,从一开始的尴尬中解脱出来,也渐渐地放松下来,他虽然不太和郝风楼搭讪,却也是兴致勃勃,与军将们相谈甚欢。
却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这年关将近了,安南那边为何还没有犒赏?下头的弟兄倒是有不少人来催问,我他娘的听得都起火,这都是一群什么东西,咱们为他们赴汤蹈火,犒劳会少吗?如此没脸没皮的索要,岂不是教人看轻了?如今下头有些家伙闲散下来,骨头都轻了不少,口没遮拦……”
他这一说,众人便笑了。
眼看就要过年,虽然没有所谓的惯例,不过朝廷多拨发一些钱粮倒是经常有的,毕竟安南大捷,大家都是功臣。
至于安南这边,大家也预料到这次安南会有犒劳,没有将士们出生入死,这安南怎么可能平复?没有大家的功劳,陈天平怎么坐得稳这江山。因而私底下,许多人早就期盼已久,就等着这一次多得些赏赐,有人是急性子,见总是不来,索性便寻到在座的镇守来问,其实这样的情况,大家都有遇到,即便是张辅也不能免俗。
因此,这番话立即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少不了会心笑起来。
其实在座的这些人倒是不稀罕安南这点东西。可是下头的兄弟们确实在意,做武官的即便不能爱兵如子,可是借花献佛这样的事却也宁愿多做一些。因此也有人翘首盼着安南那边有所表示。
这时沐晟别有深意地看了郝风楼一眼,道:“这事儿,咱们不好开口,可是郝佥事去问最是合适,郝佥事于安南王有大恩,弟兄们的福祉可就都托付在郝佥事头上了。哈……你别推辞,难得大家都在。都肯承你这个情,安南虽然国力贫瘠,可既是过年。郝佥事少不得旁敲侧击,让那安南王无论如何也要痛快一些,多给弟兄们一点犒劳,大家都不容易啊。每逢佳节倍思亲。眼看就要过节了,却身处异国他乡,这一年来奋力苦战,九死一生,要这些也是应当的。”
于是众人跟着起哄,纷纷道:“是,就怕他们小气,得郝佥事去游说一二。能多要就多要一些,沐将军说的是极。弟兄们难得过个好年,可不能如此草率。”
“他娘的,安南的江山都是弟兄们的命换回来的,吃他一点犒劳算什么,不过咱们都是粗人,也就郝佥事虽是少年英雄,可比咱们这些大老粗沉稳一些,又素来和那安南王有交情,料来有郝佥事出面,那边会更痛快一些。”
张辅听得脸上的肌肉几乎抽筋,这是什么话,自己虽然年纪不小,可是比起这些大老粗来却也算是年少,如今人人都说郝风楼是少年英雄,反倒让他这征夷将军面上不好过了。再有,这些家伙果然是大老粗,自觉的将自己划为了大老粗一类,自己好歹也是允文允武……
心里虽是腹诽不已,张辅却不发作,这两年他不知犯了什么忌,总是不太顺利,渐渐的,那盛气凌人的姿态也变得收敛了许多。
郝风楼只是苦笑,道;“诸位抬爱,抬爱……”
口里没有立即答应,不过心里却也晓得自己确实该找个机会出面,无论起不起作用,他愿意为这些人做一些事。
傍晚时分,自是聚在一起吃酒,郝风楼话头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听这些丘八们述说的一些军中趣闻,有人问起凉山大捷的事,他也只是含笑着道:“运气好罢了,况且有陛下督阵,焉有不胜之理。”
这句话是万金油,谁也挑不出刺来,觉得郝风楼太过谦虚的,总不能说这凉山大捷都是郝风楼的功劳,这置陛下于何地?同时这家伙如此谦虚,并不居功自傲,也使人觉得平易近人。
当然,郝风楼如此口径,一方面是确实不愿意表现的太过狂傲,另一方面,他本就是锦衣卫中的人,深知暗探无孔不入,自己说的话,天知道会不会传入天子的耳中,如此姿态,自有他的用意。
皇帝可以觉得你功劳赫赫,可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四处嚷嚷,许多时候,态度问题比立场问题更重要。
当日夜里,郝风楼醉醺醺的便在镇国寺中住下。
一连几日,他都在寺中,等候着陈天平召见。以他的预计,陈天平消息肯定不会闭塞,自己到了升龙,他肯定早已知道,所以现在要等待的就是陈天平觉得什么时候适合召见罢了。
实际上,郝风楼和陈天平互不统属,可是在表面上,陈天平终究是藩王,而郝风楼至多也就是上国的使臣,召见二字倒还算恰如其分。
只是对这个陈天平,郝风楼并没有太多的好印象。
他来到升龙之后,对这安南的近况已经有了更多的了解,虽然只是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陈天平在以雷霆万钧的方式彻底碾压了以李瑞为首的权臣之后,随即便开始安抚百官,同时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
安南的官兵体系如今已经有了一个雏形,大致上已经安稳下来,而陈天平同时采取了宋朝强干弱枝的方法,挑选了许多官军填补了禁军,同时查抄了不少‘权臣’,将他们的钱财拿来犒赏,一时之间,陈天平在这安南小朝廷中算是彻底的大权独揽,固然也有许多人对他不满,但至多却是敢怒不敢言,再加上陈天平在这一月时间里,大量提拔了一批年轻的官员,这些官员,原本并不如意,本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可自从陈天平登基,却对他们委以重任,如此一来,这些人便死心塌地地依附在了陈天平的身上。
不得不说,陈天平这个家伙的手腕确实是惊人,至少也是个极好的守成之主。即便是郝风楼,扪心自问,也觉得假若自己是他,多半采取的手段也和他差不了太远。
就这么过了几日,眼看年关越来越近,可是安南王宫那儿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一直等候传达王命的内官并没有来。
这一下子,郝风楼有点不太淡定了,因为这个时候,按照安南国的规矩,百官们也开始纷纷放假准备过年,这个时候,小朝廷中的所有政务也差不多停止,因此陈天平此时绝不可能忙碌。可是为何不见召见?
至于安南的犒劳,更是连影子都没有,这么大的事,犒劳的粮食和酒水绝不可能是一车两车,一般都要提前准备,可是眼下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即便是现在开始筹措,只怕也已经迟了。
因此……唯一的可能就是,人家压根就不愿意搭理自己,更不愿意拿出粮食和酒肉出来犒劳大明的将士。
一时之间,顿时哗然。明军的官兵们想不通,大家千里迢迢,离乡背井,出生入死,来给你打江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如今人在异乡,你却是无动于衷,这是什么意思?
官兵都是不讲理的,作为丘八,从来都是占别人便宜,哪有让人轻易占你便宜的道理,于是,一时间,各营闹开了。
若说一开始,大家对犒劳还有所期待,而现在的滋事,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发泄。
相国寺这边也密布阴云,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很明显,此事干系很大,牵涉到的已是方方面面的事。
今年这个年似乎并不好过。
张辅一大清早便召了大家去,商讨了半上午,却都是大眼瞪小眼,谁也无计可施。
很明显,这事儿固然恶心,却一时也没有正当的理由,莫非直接杀到王宫去,拿刀架住姓陈的脖子,逼迫他拿出钱粮来?
大明还是颇为讲道理的,这种下三滥的事,自然不会去做。
可问题在于,这是面子的问题,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出,陈天平似乎对大明来的这些客人已经产生了恶意。
郝风楼能明显的感觉到许多人滋生的不满,即便是沐晟也有几分恼怒,他私下里寻了郝风楼,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在安南,只怕是呆不下去了,瞧这陈天平,颇有逐客之意,原以为平定安南,大功告成,可是谁知会有如此变数。不过……朝廷南征,总算还是大捷,面子上总能糊弄过去,哎……不说这些,班师回朝也好,将士们确实想回家了,也不能永远呆在这里。”
郝风楼沉默了许久,突然问:“安南为何要有国王,其实……将其辟为郡县,亦无不可。”
沐晟不由失笑了:“郝佥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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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欺人太甚
见沐晟来了谈性,郝风楼自然顺着杆子往上爬:“不知将军有何见教。”
沐晟背着手,道:“这安南和云南没什么分别。云南从前是大理国,自元灭大理之后,云南一直内乱不断,家父不才,受太祖所托,镇守云南,自此,这大理才渐渐稳定,云南境内再无白文、白语。”
所谓白文白语,就是大理的文字和语言。
郝风楼对云南的事知之不详,不过这时候也猛然醒悟,沐晟为何要发出感慨了,说起来,这沐家对安南的事是最有发言权的。
事实上,云南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独立的政权,它们与安南相同,都曾是中原王朝的藩国,与安南不同的是,大理虽然称藩,事实上文明程度却比安南更高一些,他们早在唐宋时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文字和文化,虽然也有模仿的痕迹,可是亦有自己的特色存在。
元朝占据云南之后,开始对其进行统治,不过并不稳固,大理的王族后裔屡屡起事,从未间断。可是等到沐家占据云南,云南才算正式成为了行省,儒教开始流行,汉人的习俗开始风靡。
沐晟微微一笑,道:“云南土人其实很难驯服,因此要稳定云南,元人的办法不足为取,他们排遣地方官吏,治理一方,殊不知这些流官在其他地方或许有用,可是到了云南,就算有百害而无一益了。流官到任一方,只求自己任上不会出现乱子。只要问题不出在自己的任上,便使劲的贪赃枉法,如豺狼一样的盘剥地方。那些土人哪里吃得消,所谓官逼民反,那里山岭又多,人一上了山,便可聚众起来,积蓄到一定时候,便下山劫掠州县。更有大胆的索性举起大理国的旌旗,打着复国的旗号,这样的事在云南屡见不鲜、不胜枚举。可是现在呢。太祖皇帝采取的办法却不同,太祖命我沐家镇守云南,沐家虽然不肖,却不似那些流官。反正只在这里为政几年。哪管身后洪水滔天。若是云南出了岔子,沐家这边可担不起这样的干系,所以沐家为使当地的土人驯服,屡屡减轻他们的税负,减轻他们的负担,同时取消流官,而是任免一部分德高望重的土人为世袭土司,让他们依附在沐家之下。管理土人。除此之外,就是填民实边。太祖皇帝在时就几次下令将一些民户迁入云南,如此数十年,云南与江西、湖北,便并没有什么不同了。”
“现在这安南与我们说的同一种语言,写的是同样的文字,读的也是圣贤之书,即便是服色礼制也是一般无二,我来问你,朝廷为何要立安南王?其实我一直觉得这样做大可不必,你说的好,朝廷将安南辟为郡县又有什么不可?这些话若是传到外头,少不得要受到朝野的攻击,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现在也不是太祖朝,大家都喊着什么泽被四方,泽被四方,就要给安南人一个国王吗?我看大可不必,可是你我终究是武人,武人不可论证,说了也是无用。”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假若当真有一日朝廷要辟安南为郡县,其实也可使用云南的办法选亲近的望族镇守这一隅之地,十几二十年之后,这里便和云南没有分别了。”沐晟目光炯炯地看着郝风楼道:“你们郝家足以担当这个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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