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才重建多久,便跋扈到了这个地步,半夜烧了朝廷命官的宅院,这还了得?
应天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连高高在上的顺天府府尹也不免亲自请何嵩问明原委,何嵩哭告自己的遭遇,府尹也不客气,直接会文各部,一时之间,南京六部也是震怒。
无缘无故就烧了人家屋子,人家还是朝廷命官呢,就算是洪武朝,锦衣卫拿人也得有个理由,现在倒好,连理由都不要了。
此例一开,可怎么了得。
一大清早,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康便觐见天子。
朱棣也风闻了此事,自也头痛不已。在暖阁里,朱棣一脸不可捉摸地看着脸色阴沉的周康,便听周康痛陈道:“锦衣卫百户郝风楼,暗中在南京开了一家牙防组,这牙防组乃是男盗女娼之所,应天府那边见他们闹得实在不太像话,推官何嵩认为过于有伤风化,坏人心术,这才下命查封,可是谁知这郝风楼胆大妄为,竟然当日纠集数十个凶徒,先是将查封的差役八人打了个重伤,于昨夜还将何家付之一炬,何嵩于他理论,这郝风楼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痛殴何嵩。陛下,如此凶徒,若是不予严惩,只怕朝中百官人人自危啊,一个锦衣卫百户尚且如此放肆,那么千户、指挥使呢?”
朱棣是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想不到外头闹出了这么桩事,好不容易南京城人心渐渐稳定下来,谁晓得一个锦衣卫百户却是闹了个满城风雨。
牙防组……朱棣有些印象,只是一时想不清哪里听说过。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郝风楼这一次实在太过份了。
朱棣登基之后,南京城里确实有不少靖难功臣横行不法的事,不过终究影响有限,可是这一次闹得实在有些大。
周康见朱棣不发一言,继续慷慨激昂地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况且郝风楼还只是个锦衣卫百户。微臣历经三朝,未曾听说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今日陛下若是姑息养奸,他日人人效仿,届时人心浮动,非天下之福啊,还请陛下早做决断,拿办郝风楼,如此,才是顺应民心之举。”
朱棣有些犹豫,郝风楼这个家伙给他的印象很深,他实在不愿处置这个靖难功臣,可是周康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陛下若是不给予严惩就要人心浮动的意思,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你才刚刚登基,总不希望百官们人心向背吧。
处置……还是不处置呢?
这是一个难题。
朱棣眯着眼,淡淡道:“朕再想一想,爱卿的话,朕知道了。”
周康点点头,这是逐客的意思,他倒是没有咄咄逼人,顺从地道:“既如此,微臣告辞。”
第五十六章:你完了
暖阁里只剩下朱棣一人,朱棣用手敲打着御案,显得有几分犹豫不决。
随即,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来人。”
一个太监躬身进来,跪倒在地,道:“请陛下吩咐。”
朱棣闭上眼睛,叹道:“下旨,告诉纪纲,查办郝风楼……罢了,不用查办,革了他的百户之职,让他面壁思过吧,下旨狠狠申饬一下。”
“是。”这太监听罢,便准备去执行朱棣的命令。
此时,三宝却是急匆匆地进来,道:“陛下,午门外,百户郝风楼送来了一样东西。”
“哦?”朱棣呆了一下,郝风楼这个家伙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捅了这么个马蜂窝,他竟还有脸来。
朱棣语气平淡地道:“送了什么东西?”
三宝小心翼翼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幅字来,这幅字摊开,‘牙防组’三个大字便出现在了朱棣的眼前。下头还有落款,加盖了印章。
朱棣沉默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了。
这幅字乃是他写的,只是这等小事对朱棣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并没有给朱棣留下太多的印象。可是如今看到了这幅字,朱棣才记起来了。
朱棣眯起眼睛,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三宝,大臣们闹得很凶吗?”
三宝规规矩矩地道:“是,从都察院到各部,都在抨击此事,国子监的监生们也有一些不安分。”
朱棣用手指头敲了敲御案,依旧平淡:“推官何嵩是以坏人心术为名查封了牙防组?”
三宝道:“据说连牙防组也给烧了。”
朱棣点点头,然后深深地看了案头上的牙防组三字一眼。
事情的经过已经很明显了,最值得玩味的就是郝风楼的态度。
郝风楼固然是胆大包天,可是不要忘了,牙防组却是朱棣亲笔御书的。这或许只是朱棣的一时心血来潮,只是朱棣既然得到御笔肯定,那么应天府将牙防组视为坏人心术的藏污纳垢之地,还查封起来,这无疑是打了朱棣一个耳光。
可是郝风楼并没有将朱棣御笔亲书的这幅字拿出来,非但没有将这幅字当作自己的护身符,反而是请人送回了朱棣的手里。
这是什么意思?
朱棣的手指头有节奏地敲打着节拍,目光幽邃,显然他在猜测郝风楼的用心。
若是这时候郝风楼将这幅字公布于众,而牙防组被说成是坏人心术,理应查封,那么天子的御笔亲书是怎么回事?莫非当今皇帝糊涂?
应天府推官何嵩竟敢查封陛下肯定的牙防组,说是大逆不道也不为过。
郝风楼并没有将这幅字公布出来,而是送到了朱棣的案前。
原本郝风楼掌握了主动权,可是现在,这个主动权却重新回到了朱棣手里。
陛下,你自己看着办吧,若是非要严惩,郝风楼也无话可说。
这显然是一个很聪明的做法,朱棣沉吟片刻,道:“纪纲那边不必知会了。去,请解缙。”
过不多时,在宫中待诏的解缙入见。
“微臣见过陛下。”
“赐坐。”朱棣微微一笑。
解缙欠身坐下,道:“谢陛下。”
朱棣摇头道:“听说你近来又写了几篇文章,什么时候给朕看看。”
解缙道:“微臣惭愧,不敢献丑。从前微臣不过是闲云野鹤,在京中担任散职,偶尔写几篇不堪入目的文章哗众取宠,现如今陛下托付重任,微臣岂敢将心力荒废于此。”
朱棣哈哈笑道:“公务是公务,文章是文章嘛。”他没有深究下去,突然道:“朕登基以来,恢复了祖制,建文朝的一些弊政难免要纠正,朕再三思量,觉得这弊政之害与民息息相关者莫过于应天府,朕听说在建文时,有应天府的官员横行不法,这些事可是有的吗?”
解缙愕然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
朱棣旋即撇开了话题,说了一些京师里的事,最后露出一脸的乏意,道:“你告退吧,朕昨夜没有睡好,今日总是提不起精神。”
解缙连忙告辞出去。
出了暖阁,解缙回到当值的文渊阁,坐在公房里,解缙足足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而后,他突然展开案牍上的笔墨,开始奋笔疾书,过不多时,一份奏书便一气呵成,看着这份奏书,解缙松了口气,随即吹干了墨迹,吩咐外头的书吏道:“来人,立即将这份奏书送通政司。”
一个书吏进来捡起奏书,目中却是露出了狐疑之色,自家这位大人乃是文渊阁学士,专门负责草诏事宜,何等清贵,像他这样的身份,上奏书没什么稀奇,可是上弹劾奏书就有点古怪了。
因为书吏看到这奏书上写着:“劾应天府疏”,若是台谏弹劾倒是份内的事,可是文渊阁学士跑去弹劾别人,这不是吃饱了撑着吗?
不过书吏不敢多问,连忙收了,飞快呈报通政司去。
解缙的动静瞒不过别人的眼睛,另一处公房里,同为待诏的翰林编修杨荣与侍讲杨士奇坐在值房里,杨士奇生得黑瘦,给人一种随风就倒的印象,不过他的眸子很精神。他抱着茶盏道:“这一次,只怕应天府的日子不好过了。”
杨荣颇为俊朗:“这却未必,倒霉的也就一个推官而已,想来不会有什么波及。是了,这个郝风楼到底是什么人,陛下怎会如此看重他?”
杨士奇冷冷一笑:“不过是个卖弄巧计的小人罢了,不值一提。”
杨荣叹口气:“可是人家圣眷在握,否则陛下为何非要保他,还有解学士也甘心为他奔走?”
杨士奇喝了口茶:“陛下的心思,我等做臣子的不敢妄测,只是这解学士未必就是真心要保他,不过是顺应陛下的心思而已,现在外头闹得满城风雨,少不得要让人寒心哪。”
杨荣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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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文渊阁学士解缙弹劾应天府,紧接着,内阁又下了一道申饬的奏书,直送都察院。
原本闹哄哄的都察院一下子傻了眼,尤其是刚刚去了朱棣那儿告状的左副都御史周康更是说不出话来。
内阁的申饬奏书措辞十分严厉,痛斥都察院担负台谏之职,为何应天府自建文以来弊案丛生,为何都察院视而不见,其中更是把几个御使揪出来,狠狠痛骂,说是尸位素餐,不明是非。
都察院的御使们吓出了一身冷汗,于是为了证明大家拿了朝廷的俸禄是干了活的,大家也不含糊,纷纷上奏,开始揭露应天府的弊案。
数十份弹劾奏书一起递上去,把这应天府推到了风口浪尖,应天府尹亲自入宫谢罪,紧接着,几个应天府官员拿办,其中就有推官何嵩,何嵩牵涉到了一桩建文朝的一桩诉讼,据闻因为所告之人和何嵩乃是远亲,所以有所偏袒。
此时正是杀鸡吓猴之时,大理寺很不客气,直接就锁拿过审。
第五十七章:善始善终
整件事都透着一点古怪,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与此同时,一份申饬的旨意也送到了北镇府司,痛斥锦衣卫胆大妄为,纪纲接了旨意,真真觉得自己冤枉。少不得将郝风楼寻来痛斥,纪指挥使此时看着下头一脸乖巧的郝风楼,狠狠拍案:“你好大的胆子,朝廷命官的宅院,也是说烧就烧的?”
“大人……”郝风楼要辩解。
纪纲冷笑:“你休要狡辩,多说无益,你可知道你捅下了多大的篓子,惹来多大的麻烦?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少不得要送你去南镇府司执行家法,本官也容不得你。”
郝风楼只得乖乖道:“大人教训的是。”
纪纲阴沉着脸:“下不为例,往后定要安安生生的办公,以观后效。”
虽然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最后却还是棒子轻轻落下,纪纲不是傻子,朝中的种种举动,还有宫中的那份旨意,都明白无误的告诉纪纲,这其实就是做做样子,是给别人看的,没必要深究。
郝风楼连忙道:“大人教诲的是。”
郝风楼故意假装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纪纲脸色好了一些,突然道:“不知令尊什么时候到京?”
郝风楼却是说不准:“旨意已经去了,不过举家搬迁,再加上地方上迎来往送,虽然松江不远,想来没有几个月功夫也是不成。”
纪纲颌首点头,道:“若是令尊令堂到了京师,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北镇府司自会给予一些照应,你去罢,以后休要胡闹。”
郝风楼连忙称谢,灰溜溜的告辞而去。
从北镇府司出来,郝风楼心情一松,他猜测的没有错,朱棣的骨子里,还有几分义气的成分,这样的人假若你手里拿捏着什么,或许不能打动他,可是一旦你将自己性命彻底交给他的手里,将最后一道护身符交给他,反而会激起他的保护**。
……………………
百户所里大家都等着百户大人回来,一听到指挥使大人相召,许多人心里不免忐忑,前几日做的事确实过份了一些,听说连都察院都惊动了,许多人以为这一次百户大人少不得要被收拾一顿,甚至可能直接查办。
当时大家跟着百户大人去闹的时候,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左右,而如今,却不免后怕不已。
尤其是吴涛,他本就胆小,当时被郝风楼赶鸭子上架,现在只好愁眉苦脸,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而这时候,郝风楼打马回来了。
郝风楼一出现,百户所里的上下人等顿时围拢上来,有人给郝风楼牵马,有人上前行礼,周芳长揖道:“大人,没事吧?”
郝风楼微微摇头。
曾建翘起大拇指:“大人的关系果然够硬。”
“大人威武。”
“大人,都指挥使大人怎么说?”
郝风楼脸色拉下来,凛然道:“指挥使大人说了,香蕉你们个芭拉,放火这样的好事,为何不叫上我。”
众人尴尬了,他们觉得百户大人口没遮拦,似乎在消遣上官。
郝风楼一下子正经下来:“周书吏、曾总旗还有吴总旗,我们进里头说话,有事要和你交代。”
排众而出,领着三人到了值房,郝风楼坐定,看着这三个家伙,郝风楼道:“弟兄们既然在这东华门扎了根,就得让大家有饭吃,我已经想好了,从明日开始,向辖内的商家摊派月平安钱,不过规矩却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三人俱都打起精神,关系到了大家的饭碗问题,纵是曾建这种脑子缺了一根筋的家伙,也晓得事关重大。
郝风楼淡淡道:“我的规矩是,商户不分好坏和三六九等,每家每月出银十两,只要是在百户所辖内做买卖,这个银子就一文都不能少。”
周书吏一惊,忍不住道:“这……大人,似乎不妥罢。”
郝风楼微笑道:“有什么不妥,你来说说看,我是很开明的,集思广益嘛。”
周芳道:“其一,有的商户后台硬,若是去收缴,不免会有麻烦。其二,商户有大有小,有的一年随随便便都有上千两银子的进账,有的却是小本买卖,一月十两银子,只怕……”
郝风楼不以为意:“假若这里只有锦衣卫收平安银子呢?”
周芳一呆,做买卖难免要遭遇各种三教九流的勒索,一个铺子,上门的可不只是应天府、五城兵马司,便是一些会门,**白道,人者有份,这边三五两,那边七八两,一月下来,没有数十两的开销都打不住,因此但凡出来敢做买卖的,要嘛是家底雄厚,买卖做的也是不小,要嘛就是关系够硬,不怕有人找茬。
只是郝风楼的话好没道理,只锦衣卫收平安钱,兵马司和应天府肯吗?那些会门肯吗?
郝风楼冷冷道:“从今往后,锦衣卫开始收平安钱,无论是谁,只要是在这里做买卖,就得交银子。咱们收了银子,就放平安牌子,挂了百户所平安牌子的商户,若是有人上门找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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