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去北平。”
“告御状!”朱詹基脱口而出:“则是要去告御状,父亲,我们的奏疏,比他们快一步,可是他们亲自面见天子,我们就未必能占到什么优势了。”
朱高炽却是摇头:“为父看,没这么简单,不只是告御状,今夜的事,谁都说不清,为父说不清,郝风楼和赵王那边,也说不清。即便是彻查,那也只有天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啊,这件事,根本就不会有答案,现在的问题是,父皇如何看待这件事,他愿意如何去看,是非曲直,皆在帝心啊。你明白了么?最紧要的是,父皇相信的是什么。”
朱高炽顿了顿,道:“所以,郝风楼他们,必定还会有什么动作,可到底是什么呢?哎……为父现在担心的不是告状,而是有其他的事。”
朱詹基也在沉默,却是猛然道:“神机卫居然袭击京师,炮攻正阳门,这个文章,能不能做?”
朱高炽颌首点头,在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他的语气却没有喜悦:“当然要做,要再上一份奏疏,不过这份奏疏,不能让我们来上了,想必明日御史们就会弹劾,为父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监国太子……监国太子……这监国太子如此光鲜,可是现在才知道,许多事有苦难言,冷暖自知。詹基,天快亮了,你早些睡了吧,为父待会还要入宫,去见母后。”
朱詹基道:“儿臣也一并去吧。”
朱高炽摇头,叹息道:“不必,不必,为父得给母后一个交代,你不要去,放心,为父有分寸。”
父子二人,相互嘘唏,不过俱都感觉到,有某个地方不妥,可是不妥在哪里,眼下却是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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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清早,卯时三刻,朱高炽便赶紧抵达了坤宁宫。
原本他以为,此时母后刚刚起来,若是如此,那么理应,还没有得到外头的消息,假若如此,那么自己来向母后解释此事,就轻松的多了。
可是母后居然早就起了,见到了徐皇后的时候,徐皇后的头发早已梳好,一声盛装,一瞧这样子,朱高炽就晓得,母后应当已经得到了消息。
想到这里,朱高炽感觉有些沉重,拜倒在地,道:“儿臣,给母后问安。”
“哦,难得你有这孝心,一大清早的,瞧瞧你,眼窝子都这样深了,又是一宿未睡吧,你这孩子,总是这样,什么时候,才能体谅自个儿,才能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呢。”
徐皇后的脸色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波动,语气之中,却还是关怀备至。
朱高炽便道:“儿臣受父皇所托,监国理政,不敢懈怠。倒是母后,似乎昨夜睡得也不好,儿子年轻,倒是无妨,可是母后不同,母后更该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徐皇后笑了,慈和的道:“本宫身边,有的是人伺候,你放心,无碍的,难为了你的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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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皇上在想什么
朱高炽又道:“母后能够无恙,儿臣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徐皇后便笑:“你忙你的去吧,这一大清早,怕还有许多事要办,不过瞧你的样子,似是一宿未睡,眼睛都熬红了,回去歇了吧。”
越是这样说,朱高炽心里越急,母后对昨夜的事只字未提,莫非真是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再一想想,又觉得断无可能,动静这么大,母后又刻意起的这么早,若是不知此事,那才是怪了。
可是既然知道,为何不问?
越是不问,朱高炽越是心里忐忑,眼下母后下了逐客令,更让他有些不安了。
他这太子,说到底,就是儿子,仰仗着父皇鼻息暂且不说,这母后乃是自己的亲母,可也是赵王的亲母,别看平时徐皇后不理政事,可是一旦发起怒来,又或者对自己有什么成见,自己的处境,就很是不妙了。
他心里唏嘘,却有些不甘心,可又不敢贸然打开天窗说亮话,想了想便道:“再过两个月,就是母后诞辰,那时候,父皇只怕还在北平,不能伴在母后身边,儿臣已经想好了,那时候,儿臣与詹基一并入宫,为母后祝寿,只是生怕惊扰母后,还要问问母后的意思。”
徐皇后却是深深看了朱高炽一眼,脸色依旧是平静,道:“哦,不过是个诞辰而已,却是无妨,若是操持的太过。又有御史要说道了,还是一切从简吧。至于你,平时日理万机。还要为你的父皇分忧,也就不必来作陪了,詹基……”提到这个皇孙,徐皇后终究是露出几许慈色,道:“让他来好了,近来也不知长进了没有,听人说。他书读得好,连解爱卿也夸他聪敏,是么?”
朱高炽心里叫苦。说来说去,却都是家里长短,这母后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只得应下。
徐皇后已是露出倦色:“你下去吧,你的心意。本宫已经知道了。今个儿起的早,有些乏了,看来,还得再去打个盹儿。”
话说到这份上朱高炽只得告退。
从乾宁宫出来,他心里忐忑不安,一时恍惚失神,方才和母后的奏对认真梳理一遍,分明感觉到。母后对他的那种疏离,越深里想。他越是不安,以他的性子,本就胆小谨慎,一旦对什么事起了疑心,便忧虑重重。
最后他摇摇头,苦叹一声,出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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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确实已经出京了。赵王殿下和海防侯俱都无恙,有神机卫护送,据说,是要去北平。”
“各营也都回营,街面上一片狼藉,倒是中军都督朱能,心中忧愤,上了一道请罪奏疏,一份送去了北平,一份是送给娘娘的。”
徐皇后在教年幼的小公主女红,她亲自拿着针一边绣着,一边咬着线头,端庄如待字闺中的女子,听到请罪奏疏送去了北平和这里,她的秀眉不由微微一颤,只是不露声色道:“朱能倒是晓事的。”
这个晓事,别有深意,当今监国的可是太子,朱能没去向太子请罪,却是向皇上,向她这个徐皇后来请罪,里头的意味,不言自明。
“还有……有大臣弹劾神机卫,说是炮攻了正阳门,国朝五十年,不曾有这样犯禁之事……”
“太子殿下回了东宫之后,就抱病了,已经递了条子给内阁,让内阁代为秉政,若有不能左右之事,让内阁快马送去北平。有大臣前去东宫探视,东宫那儿,拒而不见,屡屡挡驾。”
徐皇后脸色依旧平静,只是手中的针线顿了一下,似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好啦,好啦,这些事,本就不该是本宫这个女人知道的,女人不得干政,这是太祖的规矩,你下去吧。”
徐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看了年幼的小公主一眼,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这哪里是绣花,来,应当这样,你瞧着……”
那太监垂着头,碎步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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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里已是炸开锅了,昨天夜里的事,其实大家都知道,事情闹得这么大,哪个府邸没惊动,不过京师里的人,大抵都是谨慎,听到外头有动静,深更半夜的,谁敢打开门出去门,不但不能开门,还得把所有的灯都熄了,乖乖在家里呆上一夜,次日清早起来,才能出来,看到一片狼藉的街面,看看这紫禁城和东宫里,住着的人还是不是姓朱,看着似乎还没有天翻地覆,于是大家放心了。
于是乎,大家胆子大了,开始相互打听,相互交流着消息,寻常的人,自是不断的臆想和夸大,各种惊世骇俗的版本都有,可是对于朝廷命官们来说,就显得拘谨多了,他们不信坊间的流言,希望得到的,是最真实的版本,理由很简单,因为昨夜的事不小,影响深远,这关系到以后自己的言谈举止,若是到时候犯了什么忌,说不准要影响自己的仕途。
所以部堂和院寺里都在低声的交谈,莫说是寻常的堂官,即便是部首和侍郎这样的人都不能免俗。
得到事情渐渐厘清,等到越来越多的琐碎细节浮出水面,大家反而变得谨慎了。
这事儿蹊跷,蹊跷的让人都分辨不清事实的真相,不过真相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事,此事牵涉到了太子殿下,那么就闭上嘴巴为妙,说的越多,对太子伤害越大,大家不是傻子,太子是百官最属意的继承人,无可取代,眼下为了太子,自然是能少说就少说一些什么。
于是大家虽然表情古怪,可是却都按部就班,吃茶的吃茶,忙于公案的忙于公案,井然有序。
京营和亲军那边也安静,大家心里自知,这事儿现在也理不清个头绪,到底如何论断,说白了,得远在北平的天子来定性。
眼下这些事件的参与者们,当然还是谨慎一些,少说少错,若是一不小心,成了众矢之的,那可就糟糕了。
日子就这么滑稽的过着,分明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却仿佛从未发生,若不是那还有炮击痕迹的正阳门,若不是那凌乱的街道,若不是那正在修葺的城门楼子,只怕连京师人都似乎产生了错觉,仿佛有一天夜里,风平浪静,不曾有任何的动静。
大家翘首盼着的,无非就是圣裁,而这圣裁,什么时候能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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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京师里那些拘谨的人们,郝风楼的心情却是快意的多了,度过了初期的一点不舍和沉闷,如今他已坐在了漕船上,和这赵王朱高燧,商讨着关乎于漕运都督口吃的问题,那位漕运都督确实如郝风楼所料的那样,胆小又谨慎,一听赵王要进京,便问是否奉诏,赵王摇头,这家伙傻了,于是结结巴巴,说是没有奉诏,藩王不得……
这话还没说呢,郝风楼便咳嗽一声,于是赵王立即勃然大怒,直接把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痛骂,这是家务事,你一个外人,管得着么,本王要见自己爹,轮得到你多嘴。
都督大人一见,脸都白了,不敢再做声,只得道:“立即筹办。”
其实筹办起来很容易,北地的粮赋和贡品,都是通过北通州,运到金陵来,所以从北通州到南通州的漕船,往往都是满满当当,可是从南往北的船,却都是空船,反正是空船,谁坐不是坐来着,两千神机卫,其实并不多,几十艘大船,也就能解决了。
倒是赵王殿下座驾,这位都督大人倒是费了心,特别修葺了一条大船,总算看上去显得光鲜体面了一些,有点官船的样子,也算是尽心尽力。
每每想到那期期艾艾的家伙,朱高燧便想笑,总是模仿他说话的样子,惹得郝风楼也忍俊不禁。
如今在这甲板上,二人坐着高椅,看着两岸的风景离自己远去,朱高燧突然道:“郝风楼,你说现在我那皇兄,在想什么?”
郝风楼眯着眼,受不了暖冬的太阳光线,慢悠悠的道:“现在他想什么,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最重要的是,皇上在想什么。”
“那你说父皇会想什么呢?”
郝风楼笑了:“皇上怕是要腾出手来,收拾几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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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大业
朱高燧听了,一头雾水,不过见郝风楼卖关子,却也没有多问。
他是个满腹好奇心的人,若是从前,必定是不肯干休,非要郝风楼说出来不可,可是现在,他只是莞尔一笑,却是突然道:“咱们即将进入山东地界了吧,二哥的封地,就在青州,却是不知,他现如今怎么样了。”
郝风楼却是冷漠:“成王败寇,殿下,汉王能有今日,皆是他咎由自取,分明没有实力,却偏偏要去争,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输了,他本以为,依仗着一些功臣,靠着天子对他的几分宠幸,就可争储,却是不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资格。且说那些所谓的功臣,汉王不知马上得天下,安能马上治之的道理,那些功臣,早就该解甲归田,陛下固然是还念着旧情,可是决不会让这些人,去哄抬皇子上位。至于这天子的宠幸,殿下对自己的父皇,想必也有几分了解,天家本无情,奈何天家终究又有儿女兄弟,所以天家又有了情,只是这个情分,和江山社稷相比较,孰轻孰重?所以说到底,天家还是无情,只是未到无情处而已,平日的时候,或许还可以恩宠,可是一旦汉王生出了非分之想,一旦要动摇到国本,那么父子之情,都是笑话,汉王能活着,不是因为天子还念着血脉之亲,只是因为他愿意留着他,给太子一点压力而已。你明白了么?殿下,汉王的失败。在于不识时务,天下的大势,便如咱们这船下的滔滔江水。你即便是一块磐石,再如何坚固,可是终究,也有冲走的一日。”
从前的时候,朱高燧并不愿意听这些,可是今日,却是听得很是认真。他不由道:“既然如此,那么说来,太子的地位。谁也不能动摇了?”
郝风楼微笑:“这却是未必,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可造时势。说穿了,太子能有今日,在于他的本钱。他的本钱。就是士大夫,是读书人,我大明自太祖以来,虽然对读书人有苛刻之处,可是呢,终究还是逃不过历朝历代的那句话,叫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支持的是太子,这是太子的资本。此外。立嫡以长,这亦是祖法。是名正言顺。这都是太子的优势,我说的难听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