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风楼赶到赌坊的时候,这儿已经围了许多人,他背着手,脸上带着笑容,看了副千户朱建一眼,也不行礼,直接道:“朱千户,能否借一步说话?”
朱建怒道:“你便是百户郝风楼?见了本官,为何不行礼?你……”
郝风楼不耐烦地打断他:“大人是要闹事吗?眼下是当值的时候,大人却在这里聚赌,聚赌倒也罢了,输了银子还在这里滋事,怎么,大人还觉得有理了?大人若真是要鱼死网破,郝某人固然是一个以下犯上逃不掉,可是大人呢?官司打起来,谁也落不着什么好。”
他说罢,便已走到了赌坊门口:“东华门这儿,如今有了许多好去处,可谓脱胎换骨,大人不妨和下官看一看。”
朱建犹豫了一下,阴沉着脸,将赌桌上的刀提起来,冷笑道:“倒想看看你要说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赌坊,整个赌坊终于恢复如初。
街上人流如织,郝风楼和朱建二人并不起眼,虽然郝风楼穿着的是锦衣卫的公服,可是在这里,穿着鱼服的锦衣卫早已见怪不怪,大家习以为常。
郝风楼背着手,慢慢踱步,而后微微一笑道:“大人是奉千户大人之命而来吧,先是闹事,此后还有后着,紧接着再名正言顺,治卑下的罪,如此一来,东华门这块香饽饽就顺理成章成了诸位的囊中之物,是吗?”
朱建没有做声,倒不是怕一个小小百户,而是他心里生出疑惑,一个小小的百户,面对这样的事能够这样的冷静,此人自己也说,这是千户大人的意思,是千户大人要来找麻烦,可是偏偏,此人没有一丝惧色,反而镇定自若,如闲庭散步,整个人心平气和的与自己宛如拉家常一样的闲聊。
朱建只是轻声冷笑,想看郝风楼接下来要说什么。
郝风楼叹口气,道:“东华门这儿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当日的时候,谁也不肯缴平安钱,更有一个姓张的胆大包天,仗着自己宫中和应天府认识几个熟人,想要和郝某人对着干。张彪这个人,想必大人也有耳闻,他家财万贯,这些年苦心经营,便是在东城,也绝不是小角色。可是大人可知后来如何了吗?”
郝风楼侧目看了朱建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砸了他的赌坊,捉拿了他的骨干,甚至是他的后头,一个宫里的太监,我也赏了他几巴掌。”
说到这里的时候,郝风楼整个人身姿显得挺拔了许多,他语气笃定的道:“大人能明白卑下的意思吗?今日东华门的经营,都是卑下一手布置,可谓含辛茹苦,谁要是想抢了去,或者挡了卑下的道,卑下可是会杀人的,无论是谁!”
朱建眉头一皱,冷笑道:“怎么,郝百户是要威胁本官?”
郝风楼笑了:“威胁二字从何提起?卑下只是想让大人想一想,为何张彪死得这样冤枉,还有那太监受了如此大辱,可是为何,卑下依旧还是东华门百户,东华门非但没有受到波及,反而越来越好了呢?”
朱建身躯微震,其实他也有所耳闻一些事,只是身为副千户,急于想要在千户大人面前表现,况且这么大的利益,利益熏心,哪里顾得了这么多?现在听郝风楼一提醒,他猛地倒吸了口凉气,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只是个棋子,或者压根就是用来牺牲的角色。鹤蚌相争,谁是那个渔翁?
郝风楼抿了抿嘴道:“不是卑下无礼,大人未免也太糊涂了,大人想想看,眼下朝廷缺钱,宫中为此忧心忡忡,而东宫如今协理户部,为的是什么?银子!东华门这儿的银子,其实卑下不敢动,大人也没有资格动,至于那些被银子蒙蔽了眼睛的人,你认为,他们苦心谋划,就真的动得了这些银子?”
朱建眼眸一眯:“郝百户到底想说什么?”
郝风楼驻足,在人流中盯着朱建,脸上带着笑容,一字一句道:“大人何必要做别人的马前卒,银子固然是好,可是再好,比得了乌纱帽吗?现在大人是副千户,可惜啊,只是多了一个副字,主官与佐官,品级相差无几,实则却是天壤之别,大人,现在千户大人利益熏心,对卑下来说,固然是一道鬼门关,可是对大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机会,卑下若是闯了过去,大人这个副字,只怕……”
朱建的脸色变幻不定,显然他心里动摇了。
千户,这对朱建来说,绝对算是一道门槛,若是能迈过去,才算是真正的官,只是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小小百户,居然也拿千户的乌纱帽来**自己,这个人可信吗?他说的话是不是有夸大的成分?沉吟良久,朱建的眼眸眯起来,打量郝风楼:“你想如何?”
郝风楼淡淡道:“不想如何,只不过……若是前头有一块石头,就要搬开它,卑下眼前就有一块这样的石头,他挡了卑下的财路。而大人的前头,又何尝不是有一块石头?这块石头若是不搬开,大人永远都是别人的棋子,永远都是用来牺牲之用,永远都是被人卖了之后,大人还得给他数着银子。眼下到了年关了呵……”郝风楼看了看这阴霾的天空,北风在呼啸,他抿嘴一笑:“这年关总有人能闯过去,也有人折戟沉沙,大人,试一试罢,跃过了龙门,就是新的世界。”
第八十八章:反击
朱建乖乖地走了,郝风楼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匆匆地回到百户所,随即吩咐人道:“快,叫周书吏来。”
周芳马不停蹄地赶来,郝风楼看着他,淡淡道:“周书吏可有兴趣成为司吏吗?”
周芳的脑子嗡嗡作响,书吏和司吏虽然都是‘吏’,可是在锦衣卫之中,吏分许多种,比如经历司的经历,官职的全称为经历锦衣卫,主持南北镇府司的所有文书工作,别看只是文书,可是在锦衣卫中,地位超然,甚至可以和锦衣卫同知、佥事平起平坐。
至于经历之下,便是各千户所的所谓司吏了,几乎每个千户所都有文吏、书吏若干,负责差遣和抽签之用,同时负责文书的传送,以及撰写的工作,司吏管理这些书吏、文吏,协助千户办公,地位绝不下于寻常的百户。
到了百户所,就只有一个书吏了,说到底,百户所的书吏只是百户大人的秘书,而千户所的司吏就相当于秘书处的处长,若是再往上的经历,这几乎是整个锦衣卫的秘书长了。
周芳自然不是完全没有进取心的人,于是直勾勾地看着郝风楼,道:“大人……”
郝风楼一笑:“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动作起来,有人想抢食,那就一脚把他踢开,只是这北镇府司之内的规矩,说起来实在汗颜,方方面面的关系我是门外汉,因此,少不得要请周先生帮衬了。从现在开始,多采买一些礼物,你代我四处去拜谒北镇府司的诸位大人,人情的事就交给你了。”
周芳压抑住心里的激动,事实上,他有一种预感,这位郝百户似乎早有了布置,而现在,就是准备好石头,将那千户碾成粉碎了。
“敢问大人,如何个人情之法。”
郝风楼微微一笑:“你来,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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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千户程文一有动作,自然瞒不过那些特务出身的同僚,事实上,盯着东华门百户所的人不只一个,只是群狼环伺,所有人反而不好下口。现在程文有了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东城。
朱建此时已回到了千户所,千户程文在大堂里来回踱步,显得有几分急躁。
郝风楼这个人当然不只是一个小小百户这么简单,关于这一点,程文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郝风楼极为忌惮,若张辅是千户,倒不必担心,偏偏程文不同,一个太过强势甚至有背景的部下,对上级来说是一件极为不妙的事。
而之所以选择动郝风楼,自然是应天府那边有了许诺,同时朱建背后自然也有他的背景,至于副千户朱建,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只要用得恰到好处,便可以将郝风楼拿下,到了那时,无论郝风楼的背景是什么,程文都可立于不败之地。
程文几乎可以想象,等自己彻底拿下了东华门百户所,每月无数钱财流入,这些钱财既可以肥了自己,同时还可以像流水一般涌入诸位‘大人’们的腰包,过了这个年之后,他这个程千户便可以成为整个南京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甚至争取一下锦衣卫指挥使佥事,也并非没有可能。
单凭这一点,也足以让程文冒这个险,富贵险中求!
朱建回来了,当一个力士进来的通报的时候,程文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在他的布置之中,朱建是不该这个时候回来的,难道……出了差错?
“叫进来说话。”
朱建进来,行礼:“卑下见过大人。”
程文脸上不露声色,语气却显得疏远而淡漠:“怎么,那边消息如何?”
朱建看了程文一眼,一点都不敢怠慢,道:“郝风楼那边服软了。”
“什么?服软了!”程文松了口气,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这郝风楼会铤而走险,想不到服软的这样快,也难怪朱建这个时候赶回来。
“他怎么说?”
朱建舔舔嘴,想好了措辞,道:“他说了,东华门那边本就是东城千户所辖下,大人乃是上官,现在东华门那儿既然挣了银子,众乐乐不如独乐乐,所以每月平安钱的七成,愿解送千户所,任凭大人差遣。”
七成……这也将近有近万两银子了,确实不在少数,而且将来可能更多,程文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他抚案道:“他说的果真是七成?”
朱建道:“千真万确,其实他不过是个百户,虽然听说有些关系,可是终究还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想来他也知道今日就算千户所不说话,自然也有人要强取豪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想来他是懂的。”
程文颌首点头道:“其实还是便宜了他,让他占了三成的好处,不过……看在他识相的份上,索性留给他一点甜头吧。”
程文的心里还是颇为轻松愉快的,其实一口全部吞下固然是好,可是对方既然做了退让,至少让他得到了足够的满足,既然如此,自然是息事宁人才好,何必要逼得人家狗急跳墙呢,没有必要。
朱建连忙道:“大人说的是。”
程文道:“你下去罢,他的银子什么时候奉上?”
朱建道:“已经谈妥了,郝风楼说了,这个月的平安钱还没有收上来,有一些新开的铺子,还要核算,只怕还要过半个月。”
程文倒是没什么所谓,半个月而已,他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道:“这倒无妨,你下去罢,是了,这一次你功劳不小,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程文垂下头去,去看新近的朝廷邸报。
随后,他抬起头来,严厉地看了朱建一眼:“怎么,还有事?”
朱建道:“大人,还有那么一件事,卑下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程文显出几分不耐烦,道:“有话就直说,不要遮遮掩掩。”
朱建道:“大人,微臣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北镇府司的人,那人像是吴同知跟前的……”
程文眉头紧皱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建正色道:“似乎打东华门百户所主意的人,只怕不只大人一个,卑下的意思是,许多人都惦记着那笔银子,卑下和郝风楼的交易,只怕到了明日,整个北镇府司上下,怕就要知道了。卑下还是那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郝风楼捏着那笔银子,便是稚儿握着金元宝,现如今这金元宝到了大人手里,只怕……”
程文不由陷入沉思,良久才道:“你说的不错,这既是金元宝,也是烫手山芋,本官也不能一人独吞,北镇府司里也得送些好处,等到那笔银子解送到了千户所,还得拿出一大笔送去北镇府司才好。”
朱建道:“大人可以等,北镇府司那边却未必肯等,他们只知道大人得了好处,却未必晓得……”
程文叹道:“这些人都是强盗,你说的有道理,可是眼下,怎么办才好?”
朱建道:“大人应当立即备下礼物,拜谒诸位大人,说明事情原委。”
程文欣赏地看了朱建一眼:“你说的有理。不过这礼物……”
程文确实很烦心,他是新上任,哪里有银子置办什么厚礼。
朱建看了程文一眼,一字一句地道:“不是马上就要发饷了吗?何不如暂时先将这笔饷银截住,暂时挪来应急,反正只要拖个十天八天,东华门那边就会解送银子来,虽说这是拆东墙补西墙,却也不失为救急的办法。”
程文犹豫了一下,随即垂下头去扫了邸报一眼,道:“这个月哪有什么饷银,没看到邸报上说吗?又是布匹和大米,罢,你去储济仓领饷的时候拿去给商贾折算了银两,直接送到本官这里来,本官好去拜谒诸位大人。”
“是。”朱建温顺地行了个礼,小心退下。
第八十九章:黄雀在后
整个北镇府司都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氛,北镇府司的成份龙蛇混杂,既有建文时的一群亲军武官,这些人平时夹着尾巴做人,可是也渐渐的攀上了新贵,尾巴逐渐翘了起来,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妄图取得更大的权势。也有那些靖难功臣,燕山卫出身,根正苗红,可惜新贵就是新贵,积累不足,如今到了纸醉金迷的南京城,手头上不免紧张。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所有人都在作壁上观,等着一幕好戏上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人都如一头头饿狼,在等着东城的一场厮杀结束,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们,双眼已经赤红,一旦见血,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
指挥同知吴辉乃是燕山左卫出身,此时他在自己的同知厅里,值得玩味地看着东华门百户所的书吏周芳。
周芳恭恭敬敬地道:“大人,郝百户也是左卫出身,一向仰慕大人,只是近来出了一些事,实在抽不开身,所以……这才命学生前来,这些许薄礼,还请大人笑纳。”
吴辉笑了,手中捏着周芳递上来的礼单,哂然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唔,本官也听说过他,虽然素未谋面,可你说对,都是左卫出来的……”
他口里说的好听,可是态度却是模棱两可,谈不上热情,之所以如此,问题还是出在这礼单上,怎么说呢,这个礼物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若是其他百户送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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