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从未那么狼狈过。那张支票,那个孩子,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以为,我的悲哀,在于得不到想要的,又失去拥有的。
……
“于季礼,季礼!”
张主任的几声叫唤将我从回忆中唤醒。我怔楞着抬眼。
午后的阳光像一层金色的薄纱,虚无又真切地笼在人身上。
邹妙那张青春逼人的脸庞在那层镀金中显得更加亲切可人。
我小心翼翼地起身,麻木的顺着张主任的指引向她靠近。
她一见是我,也是一怔。
“季礼,这是邹小姐,这次活动由她全权和我们接洽。”
正要介绍我时,我拦住了张主任,自嘲地一笑:“不用介绍了,我们认识。”
……
********
坐在张主任的办公室里,我们面前是她冲泡的速溶咖啡,香气氤氲,和两年前的情形如是相似。
我低首呷了一口有些苦涩的咖啡,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半晌,邹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向我的视线中充满了歉意:“于小姐,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
我抬眼望向她,没了那时的退缩,心内是一片平静的荒芜:“我也没想到。”
“那时候……”
“我已经忘了!”我抢在她前面开口。不想她再提那些让我难堪的从前:“关于过去,我都忘了,忘得很干净。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的声音平淡,脸色如常:“邹小姐,我们谈正题吧。”
……
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说其他,只是公式化的达成共识,将活动的事宜谈妥。
离开基金会我独自找了一家环境很好的西餐厅。几乎把所有的甜点都点了一份。
浇着香甜巧克力的冰激凌、搭配酸奶的芒果布丁,大盘色彩鲜艳的水果沙拉……我几乎是毫无意识的全部吞下,吃到喉咙里开始甜腻的灼痛,吃到我觉得体内的水分全都蒸腾干净。
吃东西的时候,就没有时间想别的了。我以为这样我能快乐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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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遇见邹妙,我平静生活的第二个不速之客,大概就是眼前这个让我万分烦恼的男人了。
面前以及身侧那些奢华的商品让我有些审美疲劳,商场照明让我的眼睛有些干涩的疼痛。我懒懒地欠欠身,对身边的男人说:“陆公子,你看好了么?看好了就结账吧?”
陆公子对我的心不在焉有些不满:“有这样对待顾客的么?小心我给你弄个差评。”
我无可奈何地睨了他一眼,站定在原地:
“因为你,我不想开网店了。”
陆荣光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继续看柜台里琳琅的商品。
半月前开始,他就频 繁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最初是直接拦我,到后来,卖友求安的程西蔚无情的出卖了我,把我的网店地址给了他,于是他开始频频在我网店中交易。有时是让我陪吃饭,有时是看电影,有时是逛街。而我为了不违背开店的最初意义,只得前往。
总之,他算是极近厚脸皮之所能,触及我承受力之极限。
这位陆公子也不是一般的人,我这么阴沉着脸对着他,他竟然还能有胃口吃饭。
他的吃相很斯文,鬓发微垂,狭长的丹凤眼专注地看着食物,细致而温柔,放佛那些不是食物,而是女人的身体。时而举起手边的酒杯呷一口红酒,很是惬意。
餐厅的顾客以及服务员时不时投来的爱慕视线让我食难下咽。只得放下刀叉,诚恳的说:
“陆公子,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你说吧?”
陆公子微微一笑:“我是你的顾客,你是这种态度么?”
我翻了个白眼,瞪着他:“我也有权利不接的吧?再说,我是给别人完成愿望,不是这样浪费时间和你吃饭看电影逛街!想要和你有关系的多了去了!你干嘛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我一口气说完话,口渴的厉害,抄起手边的凉水便一口灌下。
陆荣光一脸受伤的模样,微皱眉头:“原来,我的愿望在你看来就是浪费时间?”
“你——”我气结,一时话也说不出。他委屈的模样让周围一直投以视线群众纷纷瞪视我。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吃自己的饭了。
和妖孽种马男人讲道理,那是讲不通的。
我决定,再也不接他的生意了,他爱差评就差评去吧。
我懊恼地想,当初为什么要开这个店呢?这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你真的以后都不想看见我了么?”对面的陆公子幽幽地开口,刚才所有戏谑的表情都卸下,换上一脸的肃然。
我茫然地点头,不知道他又耍什么花招。
“你要是扮演我的女朋友陪我去同学会,我就永远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成交。”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答应。
……
后来的后来,我总是想,如果我知道会遇见那样的情况,那么,我绝对不会出现在那个我不该出现的地方……
那是一个周五的傍晚。
陆荣光那辆拉风的车在检察院门口引起了一番小小的骚动。
我在众人猜忌、暧昧、以及艳羡地目光中低垂着头上了车。
陆荣光看了一眼我的装扮,眉头便皱了起来:“你怎么连妆都没化?还有,你这又是什么衣服?”
我撇撇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白色连衣裙,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陆公子,只是个同学会而已,不必弄得太夸张吧?”
陆荣光什么都没有多说,便带着我去商场扫了一身名贵的衣饰。
我看着那些吊牌上一排一排的零,除了咋舌还是咋舌。
那冰凉的丝绸穿上身时,我全身都在打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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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一直下着雨,晚上仍有些阴冷。
橘色的路灯映照在水渍斑驳中,宛如流火,灵动的炫目。车厢里随着外界环境的变换,忽明忽暗。陆荣光专心开车的侧脸在亮光中若隐若现,暧昧迷离。
我如被蛊惑一般,幽幽地开口:“陆荣光,今天是要见什么很重要的人么?”
陆荣光不说话,没有回答我的提问。
车停在城中最出名的酒店门前。我定定地看着陆荣光。他依旧目不斜视地慢慢倒车,不疾不徐。
“下去吧,我们到了。”
我看了一眼面前富丽堂皇的酒店,乖顺地点头下车。
酒店代驾已经上来。陆荣光将钥匙给他,揽着我走了进去。
高跟鞋踩在软软的地毯上,每一下都让我有些不稳。
大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在各个角度都熠熠闪烁,那明亮让我短暂的视盲。我只是下意识地跟随着陆荣光的脚步。
他一直揽着我肩的手让我有些难受,我微微前倾试图挣脱,却不想被他更紧地攫住:
“演戏要演就演好一点。”
“什么?”
“笑。”
那是陆荣光对我的最后一句提示。我下意识地抬头,却不想,遇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我刚刚摆上的笑容瞬间僵在唇际。
任凭陆荣光怎么掐我我都怔楞着一动不动。
直到那端的两人向我们一步一步的靠近。
水晶吊灯细碎的波光一波一波漾在来人的身上,荡起圈圈涟漪,放佛不真实。
“江海洋。”身边的陆荣光已经八面玲珑地打起招呼。
而我,一直傻傻地盯着邹妙挽着江海洋胳膊的那只手。
我的视线一顺向上,正对上江海洋灼灼直射过来的视线。
以往所有的温柔都换作此刻如刀刃一般的视线。一下一下,像割在我心上一般。
我心虚的垂下头去,心底那些以为早已麻木的疼痛又骤然的涌上来。只一瞬间,就达到极致。
心肝脾肺肾都不可抑制的抽疼。
江海洋越过我重重地一掌打在陆荣光的肩膀上:“臭小子,这么多年死哪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么熟稔的口气,却像一把利刃直直地穿透我的心脏。
陆荣光回了一掌,笑得漫不经心:“哪里,你才是,这几年混得真让我刮目相看。”他顿了顿声,转向邹妙的方向:
“还有妙妙,越来越漂亮了。”
“哪里。”邹妙轻笑,那笑容,用一句巧笑倩兮,顾盼生辉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呵。”
……
那是第一次,我听见陆荣光的语调中充斥了落寞。可是我却没有心思思考别人的事。我的脑袋里满是江海洋疏离的眼神。
他们三个老同学从容的寒暄着,而我,像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一般。不发一言。
我一直不敢抬头,刚才那一瞥,让我的整个脑中只剩那些残忍的过去。
眼前的他还是眉目如昔。只是从前的温暖都被此时的阴冷替代。这样的转变是我始料不及的。
他们相谈甚欢,画面煞是写意。
不想江海洋突然话锋陡转,长臂一伸:
“于小姐,好久不见。”
……
我的视线一直盯着那只落在我面前的手上。
那双手,是说要带我走向未来的手;那双手,是说要为我遮风挡雨的手。
而现在,却只变成了一只打招呼的,与我无关的手。
原来,真的只一转眼,便物是人非了。
时间,是最为温柔的刀子。
邹妙和陆荣光都没想到江海洋竟然会突然问及我。全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
我深深地呼吸,然后抬头,对他展颜一笑:
“江先生,你好。”
我刚伸出手准备与他回握,却不想他骤然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去。
我的手尴尬的僵在原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是讪讪地收回。
江海洋陡然换上一脸戏谑的笑容,意兴阑珊地挥开挽着他的邹妙,转身对陆荣光说:
“荣光,这个女人和你不合适。”
……
04
陆荣光对江海洋突如其来一句话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只是莞尔一笑:
“哦?”他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拉长声音:“何出此言呢?”
江海洋明明是在对他说话,却从头到尾都不看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眼神锋利得像刀刃,像要在我身上刻下什么一般。片刻后,他长臂一伸,修长的手指攫住我的下颌,我立刻感觉到下颌处一阵生疼。
我的脸被强行抬起,被逼得直视他的眼睛,他阴鸷的眼神让我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他的靠近让我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意识像雾气一般氤氤氲氲最后消散成丝丝缕缕。
水晶吊灯的光芒细碎而明亮,映在他的眸光中一闪一闪,那些久远生疏的感情清浅而飘渺。早已寻不见。
在他眼神的绞杀下我几乎要溃不成军。我无力地闭上眼睛,试图逃避。
“呵。”江海洋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他抬眼对身边的陆荣光说:“这个女人很美吧?”明明是疑问句,却用了陈述的语气,他懒洋洋的扫了我一眼,嗤笑道:“明明不是那么好不是么?却让人总想要据为己有。”
“可惜啊。”他冷笑着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满是阴冷,嘴角却涌动着诡异的笑意:
“她的心是冰的。”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起伏。像晴日的冰雹,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上。我胸腔里钝重地疼。
真正如古语所述,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昨日瞧来甜蜜的过往,今日都成为伤人的刀。
时光斗转,过去那个呵护我的江海洋,如今变成这般绝情的境状。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只是拼命咬着嘴唇强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眼见情势不对,邹妙忙上来阻拦:
“海洋,这是干什么?放手啊。”明明是嗔着江海洋,却还是笑意盎然,让人不忍忤逆。
不料江海洋的手还是纹丝不动。他只是冷冷地斥了一声:
“闪开。”看也没有看邹妙一眼。
邹妙的动作尴尬地滞在原处。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一直在一旁旁观的陆荣光终于站不住了。他上前不着痕迹地拂去江海洋的手,淡笑道:
“海洋,对一位女士如此,似乎不是一个绅士该做的吧?”
说完修长的手臂一展将我揽入怀中。
我的脚步有些不稳,几乎是跌进他的怀抱。麻木地倚靠着他。像将要溺死的人只是本能地抓住求生的浮木。
江海洋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丝毫异样,只是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说:
“荣光,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已经说了,她和你不合适。”
陆荣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立场说这句话?”
江海洋冷冷地看着陆荣光,只是甩下一句话:“你会后悔的。”便阴沉着面孔拂袖而去。
邹妙一脸不忍地走过来,我本能地一退。
“荣光,你先带于小姐离开吧。海洋现在估计有点暴躁。”
“为什么?”陆荣光戏谑地笑,一直直视着邹妙的眼睛,还是那么吊儿郎当的模样。
“具体的,你应该问于小姐。”说完,她便优雅地转身离去。留下一抹淡淡的香气。
……
良久,耳边听见陆荣光有些泄气的声音:
“走吧。”
他伸手过来握我的手。我重重地甩开。
“这就是你要见的人?陆荣光!这样有意思么?”我压低了声音,却仍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我咄咄地瞪着陆荣光,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上去扇他一耳光。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江海洋。从头到尾,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可悲。”陆荣光远远地往邹妙消失的方向望去,淡淡地苦笑:
“事实证明,我比你的情况更糟,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注意过有我这个人吧?”
……
冷冷地雨又下了起来,在朦朦胧胧的路灯映照下,细细密密银丝如织,晦暗的光线让我的眼睛一阵阵刺痛。湿冷的夜风刮在脸上,眼前水雾一片。冰凉的雨打在我□在外的手臂、脖颈上。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水声,脑中一片嗡鸣,心却像一片荒芜的沙漠。
我仰起头,呆怔的看着一片黑幕的苍穹。广博无际,像粉饰着祥和的陷阱,诱惑着人踏脚进去,最后掉进深渊。
我痛苦的捂住脑袋,强忍着泪水。
谁能告诉我,万丈红尘之外,是否还有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