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真的如冬雨所言,司制坊最近正在为新册封的妃嫔们做衣服,上至皇后,下至选侍,虽跟原先的后宫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但要在短短几天内就要赶制出风格各异,又要高质量的宫装,工作量之大是不言而喻的。
那司制坊的管事宫女一听春雪不过是来自无名万分的“惊鸿殿”,便对她爱理不理。春雪等待多时也不见有人理会,就再度找里面的人理论,谁知那个管事宫女竟然嘲笑道:“什么‘惊鸿殿’,我们可不记得那里住的是哪位娘娘。我们司制坊忙得很,不是阿猫阿狗都待见的。你真要拿衣服,不如就拿两件下人的衣服去吧。”
春雪气不过,就跟她起了争执,谁知那掌事的宫女竟然一掌挥了过来,狠狠打在了春雪的脸上。
莫离听完,静静的对着冬雨说:“用凉水给春雪敷一敷,不然到明日定会更肿的。”她悠悠起身,抚平衣裙上的褶皱,又问道春雪:“知道打你的那个宫女叫什么吗?”
“奴婢只听人叫她阿杉。”
司制坊争端(二)
莫离点头,便走出殿外。一直未作声的墨香急忙拉住莫离,“小姐,你该不会是要去司制坊吧。”
莫离转头,嘴角微微上扬,“衣服我今天是一定要拿到的,春雪这一巴掌也不能被白打。”
墨香了解她的脾气,知道阻止不了,便拔腿跟了上去。
司制坊内,人影穿梭,宫女们拿着一件件缝制一新的衣裳仔细的检查着,而另一端坐着的却是绣女,只见绣针在她们手中宛若一支妙笔,三两下就能绘就出美妙绝伦的图案。
莫离站在门口,细细端详着每一张面孔,又一一过滤掉,最后她看到一个站在较前端,不时指挥着其他宫女的女子,想来此人就是春雪口中那个管事宫女了吧。
莫离一言不发的朝她走去,在还有三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原本还对着其他宫女指手画脚的阿杉,看着面前的女子,着实为之一震,她一身锦衣玉帛,肤若凝脂,口若丹朱,头上简简单单三两支珠钗却衬的她越发的清丽,这打扮在宫里绝不算雍容,但她倾城的美貌早已覆盖了所有。阿杉便立即安静了下来,心想,这一定是哪位新入宫的妃嫔,亲自来找她们定制衣裳的,她身子一弯,赶紧行礼道:“奴婢给娘娘请安。”
“你就是阿杉吧?”莫离不冷不温的问道。
“奴婢正是。”
莫离笑笑,一手将身旁的一块绸缎揉擦在手里,感叹道:“这块布料倒是极好,夏日穿上一定轻薄透气。”
阿杉连忙大赞,“娘娘果真是慧眼,这是江南特有的冰蚕丝,冬日贴身穿上,很是暖和;夏日穿上,薄若无物。不知娘娘今日是想要做衣裳呢,还是先选定料子?对了,娘娘到底是哪个宫的?选定了衣裳或料子,奴婢好差人送去。”
莫离还是笑而不答,依旧在众多衣料之间兜兜转转。最后,她看到了一叠放置整齐的衣服,颜色清雅,质地看上去不算华贵但也不会太差,正好适合鸿雁那样的身份穿。她走过去,从中挑了几件较为合意的,“这几件不错,适合我在宫里家常穿穿。”
“娘娘只要这几件衣服呀?”阿杉道,“那奴婢这就去拿记录册。”
宫里有规矩,为了防止奢侈挥霍,凡是到司制坊来拿衣服,都要记录在册,以便于查看。这样一来,谁领用的多,谁最为节俭,便都一目了然。
“好,你去拿吧。”莫离对着她一挥手。
阿杉连忙跑去将册子拿了过来。莫离接过笔,大笔一挥,继而便将册子和笔扔给了阿杉。
阿杉一看册子上写着那手刚劲却又透出娟秀的字迹是“惊鸿殿——莫离”时,脸色微变。
莫离好笑的看着阿杉,“阿杉姑娘,其实我忘记告诉你了,你刚才一口一个‘娘娘’,叫得我心惊肉跳,我不过是住在‘惊鸿殿’那个无名无分的人而已,怎担得起你这声‘娘娘’呢?”
面前的莫离笑意甚浓,但阿杉却气得咬牙切齿,想到自己刚才这般殷勤竟然被她耍了,更是异常恼怒。
司制坊争端(三)
阿珊阴阳怪气的说道:“哼,原来你家那个小奴婢拿不到衣服,只好你亲自出马了。也难怪,本来就不算什么主子,自己来拿趟衣服也不为过。”
“你……你少出言不逊!”一旁墨香一听,即要上前去,却被莫离一把拉了回来。
阿杉又嘲弄道:“我刚才已经跟先前那个丫头说过了,司制坊最近忙的很,闲杂人等的衣物可没空理会,要不就拿两套下人的衣服去吧。”
莫离不急不躁,看着手中的衣服,“幸好阿杉姑娘没有真的把下人的衣服给我,不然你就休想在司制坊再有立足之地了。宫里本就是个讲究规矩的地方,就像阿杉姑娘是奴婢,就只能穿下人的衣服,若是贸贸然穿上了主子的衣服,那可是要坎头的。同样,我若是穿着下人的衣裳,被人追问起来是怎么回事,那阿杉姑娘是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阿杉自知理亏,想要反驳却理屈辞穷。莫离平生最痛恨的便是势利小人,尤其在宫里这个地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阿杉转过身要走,嘴里却还在咕哝,“神气什么?不过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人,呸!”
莫离大声道:“站住!谁让你走的?”
阿杉不得不止步。
莫离再度走至她面前,这一次笑容全无,一双冰冷犀利的美目看的阿杉有点害怕。
“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两个很愚蠢的错误?第一,忘记了自己是个奴婢;第二,不把自己当人看。”
“什么?”阿杉疑惑的看着莫离。
莫离却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如果你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还记得自己是个奴婢,就不会打另一个与你身份同样的人。你当真以为做个管事的宫女就在身份上高人一等了吗?那好,我今日也就拿身份来压一压你,虽说没有任何册封,但单是‘小姐’这一称呼,不论是在皇宫还是寻常府邸,都要比奴婢高上一等。”说完,莫离一把揪住阿杉的手,把她整个人都拽了过来。
“你要做什么?”阿杉到底还是慌乱了。
“我要你知道自己是个奴婢。”莫离用力一握,只听到从阿杉的手里发出了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莫离虽然武艺一般,但怎么说也在军营里混迹了多年,力气当然比一般的闺阁女子要稍大一些。
阿杉当即疼得“哇哇”叫了起来,莫离一甩手,放开了她,“疼吗?刚才你这只手打在别人脸上的时候,可想过别人的疼?”
阿杉靠在墙上,不断的揉着右手,“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我只觉得你可怜的厉害,放着好好的人不做,硬是要学狗,学狗做什么呢?除了学会了狗眼看人低,你还学会了什么?”
这时听到阿杉的喊叫声,司制坊的徐掌事亦出来看个究竟。徐掌事是个约摸四十出头的女子,长得倒是和蔼悦目。她一看莫离身上穿着衣裳,便知道莫离的身份了。
司制坊争端(四)
因为就在皇上登基之后的没几天,刘公公就亲自来到了司制坊找她,说是皇上口谕,让她亲手做几件上好的女装,不要是妃嫔穿的宫装,但一定要质地上乘。依照徐掌事在宫中行事多年的经验看来,这样的女子才是皇帝心尖上的人。
徐掌事赶紧走到莫离跟前,“小姐勿要动气,若是气坏了身子,皇上怪罪下来,整个司制坊都担待不起。”徐掌事看了看阿杉,这个奴婢到底也是有点来头的,不能得罪,便只好由她出来息事宁人了,“阿杉,那边是两个新来的绣女,你去盯着点,可别让她们绣错了针脚。”
见阿杉还是没有要走开的意思,徐掌事加大了声音,“怎么了?还不快去!”
阿杉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开了。
见墨香手上只捧了两套极为简单的衣服,徐掌事道:“小姐今日只要这两套?奴婢那里倒还有几套新缝制的,小姐要不要看看?”
莫离笑笑,“多谢徐掌事了,我只要两套衣衫就够了。他日若有需要,再来麻烦徐掌事。”
“奴婢恭候。”
莫离朝徐掌事点头,便领着墨香要离开。徐掌事看着莫离,说实话,在宫中,这样和颜直率的女子确实不多见,但这样的个性总也免不了会吃亏的。她一时不忍,想要加以提点,便急切的唤住莫离,“小姐请留步。阿杉她不是一般的宫婢,她是何大人的远房侄女。”
何大人?莫离稍有不解,哪个何大人?她知道徐掌事这是善意的在提醒她,轻轻道谢之后便领着墨香离开了司制坊。
一路上,莫离反复的在捉摸徐掌事口中的“何大人”所指谁人?最后她才恍然明了,朝中能有几个何大人?当今皇后玉嫣,不正是姓何吗?
难怪这个阿杉会这么嚣张,既然是何大人的远房侄女,那就是皇后的堂姐妹了。且不论这层关系有多远,只要能沾到点边,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莫离暗叹,看来这次竟将皇后得罪了。
“小姐,何大人是谁呀?”墨香问道。
“皇后的爹。”
“啊?那……,那岂不是……”
看着墨香瞠目结舌的样子,莫离若无其事的从她手里拿过衣服,“你先回‘惊鸿殿’吧,我有点事晚些回来。”
“可是小姐,你还没用午膳呢?”墨香说道,可是莫离根本不理会,早已走出了数步之远。
******
来到看守世清的别院,恰逢侍卫换班。刚职守的侍卫只觉得这个美貌女子很是眼熟,却不曾将她与昔日的莫公子联系起来。
莫离站在屋外,透着朦胧的纸窗,她看到屋里两个正在用膳的人。鸿雁时不时的朝世清的碗里夹菜,脸上洋溢着脉脉温情,而世清则背对窗子而坐,看不清他的神色。这种感觉突然让莫离感到很温馨。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不愿打破这份美好的景象,就算自己不能拥有,但是看看也足以让她感到幸福。
再也回不去了(一)
“她是我带来的。”
莫离回头,只见怀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
“她是二哥的侍妾。”
“我知道,我已经见过她了。”莫离道。
怀汐略有吃惊,但是很快就隐藏了起来,“莫离,你一定很难过吧?我知道你对二哥的感情不一样。”
莫离笑着看了看怀汐,打趣道:“怀汐,没想到你粗中有细,竟观察的这般细致。”
“那这么说来,你对二哥……”
莫离突然推推他,“你小声点,别打搅了他们。”
怀汐不得不压低声音,“你一定是心痛极了,才站在外面不愿进去的吧?”
“不是的,我很替二公子高兴。茫茫人海,能找到一个呵护自己的人,在最危难的时刻依旧对自己不离不弃,这一生也就值了。你看他们现在,虽平淡,但是却很幸福,这种幸福有多少人是触手难得的!”她想到了自己与萧风逸,这种平凡的生活于他们而言恐怕此生都难以得到。
看着她眼里的向往,怀汐也为之动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道:“莫离,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拥有这样的日子。我,我……”
莫离不解的看着结结巴巴的怀汐,他的脸因为紧张而憋得通红。莫离的心微微一颤,不敢再听下去,她害怕怀汐接下去要说的话会让她难以接受。她突然用力敲响了房门,且大声道:“二公子,鸿雁。”
鸿雁打开房门,看到是莫离和怀汐,高兴赶快让他们进来。
“吃过饭了吗?”鸿雁指着桌上的饭菜问道。
莫离笑着点头,故意忽略饥肠辘辘的肚子,“嗯,已用过膳了。”
鸿雁便转身麻利的将桌上的碗筷收拾掉。
世清看着莫离和鸿雁,有种难以言表的不自然。待到鸿雁走远,世清终于忍不住对着莫离说道:“她叫鸿雁,跟了我三年。”
气氛有点低沉,也有点压抑。世清显得不安,莫离却十分局促,连带怀汐也心有顾忌。
担心莫离不知如何回答,怀汐立即道:“二哥,莫离她早就知道鸿雁是你的侍妾了。”
世清脸上一阵难堪,“莫离,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我们之间并无……”
这时莫离见到鸿雁手里捧着两杯水,已经站在了门口,她笑意融融的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水杯,随即一手将带来的衣服交到她怀里,“这是给你的。”
鸿雁惊喜的看着手里的衣服,“给我的?”
“嗯。只是两件寻常的衣服,并不华贵,用来日常替换正好。”
“谢谢!谢谢!”鸿雁一个劲的道谢,若获至宝的捧紧怀里的衣服。
这一个午后,莫离和怀汐在世清的庭院坐了很久。那是离别四年来三人第一次相聚,依旧象以前那样,莫离和怀汐会偶尔的斗嘴,而世清只是静静的听着,但是谈笑间却总也挥之不去那份若有似无的尴尬。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多了鸿雁,她坐在一旁,听着对自己而言还略显陌生的中原话,时而看看世清,但更多时候却在看着莫离。
终于他们都明白了,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二)
临近傍晚,世清留二人用晚膳,但是莫离却怎么也不肯,如此一来他也不好强留。
三人走在渐渐幽暗的小径上,两名高大的男子中间夹着一个清瘦颀长的女子。世清还是忍不住道:“莫离,其实我和鸿雁真的没什么。她不过就是照顾我的日常起居而已。”
莫离却笑道:“二公子,珍惜眼前人!鸿雁她不容易。”
世清看着莫离的笑容,那么诚挚,没有掺杂任何的虚伪,不知怎的,他的心就被狠狠揉了起来。她能这般宽容,只能说明她对他并无念想。
这时怀汐岔开话题,“改天我们好好到外面去吃一顿,我做东。”
莫离和世清都只是微微点头。眼看已走到庭院的大门,莫离道:“二公子,你回去吧。”因为他的身份现在还未被公开,所以萧风逸有旨,暂且只能留在庭院内,不宜出去。
“二哥,我过两天再来看你。”说着,怀汐便和莫离朝大门走去。
世清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远去的两个背影。月亮已露出了微色,照得小径两旁树影婆娑,一如他现在的心情,想要留住,却无能为力。
怀汐步子迈的大,一脚已踏出了门槛,莫离刚要举步,便听到身后的世清突然说道:“莫离,你爱上皇上了对吗?”
莫离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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