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嘴角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他抬起头,看了看向朗身后的向条:“文豹,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向条愣了一下,连忙点头。
张飞摇了摇头:“文豹,你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我的心思。”他转过身,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主公奔波半生,空有匡扶汉室大志,却无寸功,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没有立足之地嘛。从中平元年征讨黄巾起,我们身经何止百战,却一直惶惶如若家之犬,东奔西逃,寄人篱下,这种日子我们过怕了,不想再过了。如今好容易得了江南四郡,又有军师大才,屯田养兵,眼看着主公就可以大展宏图,实现心中有宏愿,却因为我一时失策,被曹仓舒这个竖子钻了空子,居然打到江南来了,还想要占我长沙、武陵,其心可诛!”
张飞越说越气,白净的面皮胀得通红,须发皆张,面目狰狞,洪亮的声音在大帐中愤怒的回响:“先有马谡战败投降,后有殷文、范彊、张达背主投敌,生生将我军的大好形势断送一空,我如果只顾着自己的性命,逃离长沙,这口恶气如何能消,我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主公,去见云长?你们说,我怎么去见他们?”
向朗和向条面色苍白,他们知道张飞是恨透了那几个投降了曹冲的人,当然不仅仅是这些,对大意让黄忠和张郃进入长沙的他们,张飞估计也是恨透了,只是现在还需要他们效力,不愿意把话说得太明白,要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罢了。
“向朗父子无能,让曹军进入长沙,万死莫辞,请将军处罚。”向朗以头抢地,颤声说道。
“巨达,我不是说你们。”张飞仰着头,胸膛激烈的起仗:“你带兵机会不多,偶有失误也是正常,巨违他们年轻,败在严颜老匹夫手下也不足为奇。我征战多年,也是败多胜少,当年徐州一战,也是因为曹豹那个竖子,害得主公……唉,惭愧啊。”
张飞摇了摇头,想起当年的事情就觉得无地自容。上次是失徐州是因为曹豹叛变,这次丢武陵又是因为范彊等人叛变,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恶气了,如果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长沙,他还不如自杀了事,免得没脸见待他如兄弟一般的主公和云长。
“不杀这些无耻小人,我又岂能心甘。”张飞牙齿咬得咯咯响:“一旦云长接出主公,挥师北下,胜败尚未可知,如果能将曹冲留在这里,纵使我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向朗无言以对,他是看出来了,张飞压根儿就没想过要突围,他就是要用这一万多人,把曹冲的主力拖在长沙郡,减轻诸葛亮的压力,等待刘备从牂柯撤出,反过来打曹冲一个两面夹击。这样曹冲纵使能击杀张飞这一万多人,恐怕也无法在长沙立足。
这对刘备的大业来说,是有好处的,但对自己这些人来说,却是牺牲,襄阳宜城向家,可能要步襄阳马家的后尘烟消云散。也许还不如马家,因为马家还有马谡,而向家的人却是两个在这里,另两个生死不知。
但愿那两个竖子不要太倔强,能为我向家留下点血脉,这样我父子纵使战死也无妨了。向朗想着,回头看了一下向条,向条也正看过来,一看到向朗眼中的凄惶,向条心中一震,一阵凉气从脊梁升起,直冲后脑。
“将军,曹军分兵,乐进部沿黄家湖西岸直奔三眼塘,看样子是要抄我军后路。”一个斥候匆匆走了进来,在张飞面前单腿跪倒,朗声说道。
“嗯。”张飞已经平静了下来,白净的面皮上波澜不惊:“还有其他的人呢?”
“黄忠和张郃合兵一处,离我军二十里。”
“曹仓舒呢?”
“曹冲率中军,离我军三十里。”
张飞眯起了眼睛,转身看着地图,挥了挥手:“再探。”
斥候出去了,张飞轻笑了一声:“这个竖子,倒还识相,怕我困兽犹斗损失太大,这是想诱我突围,然后再利用骑兵随后追杀了。高明,比老贼高明多了,这招太阴险了,把他的骑兵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难怪当初贺公苗在江夏一战即溃,孙仲谋以优势兵力还大败而归。”
他回头看着向朗,又笑道:“可是我为什么要逃?我就不逃,看他能奈我何。”
“将军要……固守此地?”向条忍不住问了一句。
张飞抬起眼睛看了他片刻,笑意盈盈的说道:“我不逃,不代表就是死守在这里啊。巨达,文豹,你们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和他们打一仗,做出突围南下的样子,让他们紧张一下。”
向条刚要再问,向朗却连忙应道:“一切全听将军吩咐,将军如果没有其他安排,我们这就去准备了。”张飞点点头,翻身倒在榻上,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养足了精神好去杀贼。”
第二天一早,张郃和黄忠刚刚拔营逼到张飞大营外十里,张飞就亲自带着大军杀了上来。张郃和黄忠虽然有些惊讶,却并不慌张,两人一前一后摆开阵势,全力阻击。黄忠本想着打一阵子就装作兵力不足,然后让张飞冲过去,再回身截住他尾巴的,哪知道张飞虽然打得很凶猛,却总是差一口气,总在即将打通黄忠阵型的时候坚持不住了,带着人灰溜溜的撤了下去,休息上一会儿再来一趟。一天之间他攻了十几次,损失了近两千人马,却一次比一次弱,最后几乎都冲不动黄忠的阵型了。
黄忠敏锐的感觉到,张飞的士卒出了问题,如果没有诈的话,他们要么就是已经断粮了,要么就是前些时候的伤亡过大,士气已经受了极大打击。他不敢怠慢,立刻将消息送给了张郃和曹冲,请示是否要改变作战方案,争取全歼张飞所部。曹冲听到消息,也有些疑惑,他搞不清这个情况是真实反应还是张飞在用计,他命令黄忠再观察一下,不要急于求成,在做好防备的同时,让张郃做好两手准备,随时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处理方案。
黄忠和张郃接到命令后,立刻决定离张飞大营十里扎下大营,准备第二天再看看情况。就在他们在帐中估摸张飞的真实情况的时候,张飞在大帐里对向朗下达了命令。
“巨达,这里就交给你了,我把大营交给你,再给你三千新兵,你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给我守住三天时间,三天以后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降,我绝不怪你。”
向朗哪里敢说要降啊,他哪知道张飞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自己要是真应了他,说不定张飞上来就是一刀砍了他的脑袋。他连连叩头,发誓绝不投降,最后请张飞将儿子向条带走,他说只要儿子安全了,他就心满意足,绝对会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张飞装作犹豫了一阵,答应了向朗的要求,将脸色苍白的向条拨到了自己的帐下。
夜里子时,张飞给向朗留下三千新卒镇守大营,自己和向条一起,带着六千精锐悄悄的出了营,绕道黄家湖北岸向驻扎在黄家湖和三眼塘之间的乐进摸了过去。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第三十五节 妙用
黄家湖和三眼塘之间不到四百步的通道在两岸哗哗的湖水之间沉静无声,几个曹军士卒站在营门前的敌楼上,全神贯注的盯着东方的夜色,虽然他们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但他们却不敢大意,十里以外就是张飞的大营。如今张飞已经被围住了,粮草也快要断绝,谁知道张飞会不会发疯,他手里可还有着上万的人马,一旦急了眼过来偷袭,就凭现在这几千人,根本不是对手。
所以守夜的士卒提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戒备着。
“队率,你听,前面好象有声音。”忽然一个士卒拉住了身边的队率,小心的说道。
队率看了他一眼,侧着头细听了听,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他运足目力看了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他跳下敌楼,一下子趴在地上,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倾听,脸色立刻大变,翻身跳起,纵身大呼:“击鼓,敌袭!”
敌楼上的士卒一听,连忙抢到鼓旁,摘下鼓槌,用力敲响了示警的战鼓,急促的鼓声冲天而起,一下子打破了沉寂的夜色。
远处黑沉沉的夜里,忽然亮起了上百支火把,接着很快又变成了上千支,形成数条蜿蜒的火龙,张牙舞爪的向前扑去。锋将向条一马当先,长矛斜指,对身边的士卒厉声大喝:“冲上去——”
在黑暗中小心谨慎的走了一个时辰的士卒们复见光明,压抑了很久的心情立刻找到了释放的机会,他们齐声大呼,挥动手中的武器,加快脚步向前冲去。对面的曹军惊慌失措,一定是没有准备,今晚一定能杀个痛快,打个大胜仗,扫一扫最近的晦气。
“杀——”前军一千人吼叫着,一往无前,脚步声越来越响,渐渐形成震耳欲的咆哮。
对面的曹军营中,报警的鼓声此起彼伏,很快亮起了无数的火把,杂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似乎其中带着无边的惧意。向条心中特别快意,他高举着手中的长矛,嘶声大吼,士卒如潮水一般从他身边经过,扑上两里步以外的曹营。
七百步……
六百步……
五百步……
向条兴奋不已,闻名已久的五子良将乐折冲也不过如此,居然被自己劫了营,真是意外之喜。他挥起马鞭,正要纵马上前,忽然听得前面一阵惊呼,随即传来一片惨叫,接着前锋乱成一团。
“什么事?”向条大怒,指着一个亲卫叫道:“你快过去看看。”
亲卫还没跑几步远,一个士卒匆匆的跑了过来在向条马前跪倒:“将军,曹营在前面挖了一条深沟,我军前锋掉入沟中,死伤无数。”
向条吃了一惊,连忙来到前面,只见路中间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洞里传来士卒们的惨叫声。向条正要招呼人将洞口上乱七八糟的树枝挑开,忽然听到一阵怪异的啸声,他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两个亲卫已经和身扑了上来,一下子将他扑在身下。
一阵箭雨带着死神的狞笑,瞬息而至。
被大路上忽然冒出几个洞吓住的士卒们还没回过神来,好多人连盾牌都没来得及举起来,箭雨已经飞到面前,前排的士卒纷纷中箭,惨叫声不绝于耳。
前军大乱。
……
乐进坐在帐中,就着摇曳的灯光,细心的擦拭着手中的长刀。这把长刀是曹冲让蒲元特地为他量身订做的,乐进个子小,却偏偏喜欢用长刀。汉军的标准长刀四尺的,他的长刀五尺,几乎接近他的身高。他这把刀的刀柄也比是的刀长出一些,可以单手持握,也可以单手持握。乐进就凭着这比别人长一尺的长刀,在将才济济的曹操帐下从一个帐下吏做到了折冲将军,这其中不仅有他舍生忘死的勇敢,更有他多谋善断的用兵天赋。
曹冲特地为他打造了这把刀,据说用的是一块陨铁,孝桓皇帝延熹七年三月落在右扶风的,是蒲元花重金收购来的。这把刀和乐进以前用的那把刀规格一致,略微重一些,手感极佳,蒲元的手艺不是盖的,说是削铁如泥,基本上没有什么吹嘘的成份。乐进拿到这把刀之后,一直带在身边,连睡觉都不开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的范围,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把刀抽出来,用丝帕细心的擦拭一遍,虽然这把刀到他手中,还一次没用过。
乐进脸上露出如见到初恋情人一般的笑容,他得意的将刀竖了起来,映着灯光,打量着刀身上斑瓓的花纹,眯起了眼睛,爱不释手,连远处的喊杀声都似乎没有听见。
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手腕一抖,长刀化作一条银龙,笔直的指向帐门口。帐帘掀开,一个中等身材,却极是彪悍的大汉低头走了进来,一抬头看到指着鼻尖的长刀,他下意识的连退两步,一下子撞在帐篷上,撞得帐篷轰的一声巨响。人还没站稳,他已经抬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格了过来,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长刀被乐进手中的长刀如割纸一般截为两断,半截断刀“当郎”一声落在地上。
“将军?”那大汉这时才看清面带得意的乐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着手中的长刀,立刻苦下了脸,心疼的看着手中的半截长刀:“将军,你这是……唉呀,可惜了我这把好刀啊。”
“扒皮周,你那也叫好刀?”乐进撇了撇嘴,随手拿起身边以前用的那把长刀扔过去:“这把刀赏你了,省得你天天眼红。”
扒皮周大名叫周奔,是个猎户,力大无比,能生擒虎豹,他出售的毛皮都是最完整的,所以得了个外号扒皮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被乐进看中带入军中,做了他的亲卫队率,跟着乐进征战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他打起仗来和乐进一样不要命,有进无退,所以每次打完仗,他的长刀都要换几把。自从乐进得了这把宝刀之后,他看中乐进原来用的那把三十炼已经很久了,没想到今天乐进却把这把刀赏给了他,让他开心得咧着大嘴直乐,把要回报的事情都给忘了。
“别笑了,快说有什么事。”乐进一笑,甩了个刀花还刀入鞘,用刀鞘敲了敲周奔的胸甲,沉重的长刀在他的手里轻若无物,如臂使手:“前面吵得很,是不是已经打起来了?”
“哦!”周奔这才醒过神来,连忙将腰间的刀鞘抽出来扔给随后冲进来的侍卫,一边将乐进送的刀小心的插好,一边得意的笑道:“将军,正如你所料,张飞那个贼子向这边突围过来了,他们没防着路上的沟,一下子掉进了好几十个,接着又被我们一阵长箭撩倒上百个,那个前军将领说不定都没命了。”
乐进呵呵一笑,轻轻的抚着下巴的短须:“这个张翼德当真以为我乐进好欺负么?扒皮,前面全部准备好了?是三条沟吧?”
周奔得意的一笑:“将军,准备好了,这些降卒打仗不行,挖沟倒是真快,这才一个时辰,就有营前挖了三条沟,我估计张飞一定要气得跳脚了。”
乐进手中有三千降卒,一听说跟着乐进来堵截张飞,他们都吓得直哆嗦。在张飞手下久了,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很怕张飞,现在居然要和张飞打仗,对他们来说,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个个情绪很不安定。乐进却对他们说,你们不用怕,张飞来了,我不要你们去打仗,你们的任务不是打仗,而是挖沟,仗一打起来,你们就给我退到后面去,最多运运军械,打打下手,不要你们和张飞面对面的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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