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渊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只是舒展的眉毛透露了他心中的满意,他摸着银柄拍髀上的纹饰,瞟了一眼朱铄和郭淮,又看了一眼刚从曹冲那里赶过来的丞相府军谋祭酒杜袭:“杜大人,你什么时候来关中的?”
杜袭是颍川人,初平大乱的时候,他避乱到荆州,刘表对他很有礼遇,可是他对刘表并不看好,从来不去主动找刘表。跟他一起去的乡人繁钦多次在刘表面前表现自己的才智,争取出仕的机会,杜袭对他说,我们到这里来是避乱的,只想在这乱世之中保住性命,可不是追求什么富贵的,而且刘表这个人虽然有本事,可他的本事不适合在乱世之中生存,迟早必败,你想追随他,岂不是自找死路?繁钦不听,杜袭就离开了襄阳,过江去了长沙。
建安初年,曹操平定了颍川,把天子迎到许县,他就逃回了家乡,曹操以他为西鄂长,他做得很出色,极得民心。荆州步骑万人来攻打西鄂,杜袭以五十人之众拒守,亲自披甲上阵,临阵斩首百余级,自伤三十余,剩下的十几个人个个有伤。城被破之后,他带着城里的百姓突围,几乎死伤殆尽,却无一个人投降的。杜袭虽然打败了,却是一战成名,钟繇举之为议郎,荀彧又向曹操推荐他,曹操随即征辟他入丞相府为军谋祭酒。
这次曹冲征关中,曹操想想觉得有些不放心,手书一封,让杜袭快马送到关中。杜袭到长安没见到曹冲,又追到郿坞,等他到了郿坞,曹冲已经率兵西向。杜袭又一路追了上来,在陈仓追到了曹冲。曹冲对杜袭知之甚详,见他送上门来了,当然不会放他再走,把汉阳的军情和杜袭一说,杜袭自告奋勇,不顾身体疲劳,赶到夏侯渊身边。夏侯渊可以对曹冲有所保留,但杜袭是丞相府的人,有丞相军谋祭酒的身份,夏侯渊却不得不尊重他的意见。
见夏侯渊问他,杜袭笑了笑:“昼夜兼程,刚到关中不过数日,听车骑将军说,领军将军披坚执锐,亲自带后来解冀城之围,所以来看看,将来向丞相大人汇报的时候,也不至于道听途说。”
夏侯渊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又问道:“马超五万骑兵就在望垣,我这里只有一万五千多人,只能虚张声势而已,可不敢轻举妄动,子绪可有什么妙计教我,以解冀城之围?”
他不经意之间换了称呼,已经向杜袭表示了亲近,杜袭微微一笑:“将军虽然只有一万五千多人,可是却吓住了马超,让他数日不敢向前一步,将军的虎威,足以当得十万兵。如今小将军和邓将军又顺利击败了韩遂,解了将军后路之忧,马超必然丧胆,将军在此再等两日,必然可解得冀城之围,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将军也。”
夏侯渊难得的咧嘴一笑,很快又收住了笑容:“子绪以为,我应该还在这里等着马超撤退?”
杜袭点点头:“前些日子天气极冷,今天开始却温暖了不少,显然是大雪将近,韩遂败走,马超又怯于将军虎威,哪里有胆量与将军对战。有将军在此,他更不敢回头攻打冀城坚城,只有在大雪之前退走一条路。归师勿遏,马超又是骑兵,羌人善于山地战斗,这时候追上去,只怕反而不妥,将军百战,岂有不知困兽犹斗之意。”
夏侯渊听了杜袭表面上恭维,实际是劝诫的话,略微低头想了想,觉得杜袭说得有理,自己以一万五千人的劣势兵力解了冀城之围,还完好无损,正是大功一件,这个时候确实没有必要再去招惹马超,万一把他惹毛了,回头死战,自己也未必就是对手,不如就此打住。再说了,就算他想打,那些将军也未必就愿意全力追赶,说不定也是装腔作势的追一会儿,然后回来报告说追不上,你总不能要求步卒追着骑兵打吧,这也有点强人所难了。
“子绪说得有理。”夏侯渊笑道:“就让马超小儿再躲两天,车骑将军到了西凉,收拾他也不急在一时。”
朱铄、郭淮一听夏侯渊答应了杜袭的建议,也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们还真怕夏侯渊又来了牛劲,放着大好的功劳不要,偏要追上去和马超干一仗。
“让文博撤回来,让马超安心一点走。”夏侯渊吩咐道。
“喏!”郭淮连忙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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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种神色倨傲的坐在沮丧的凉州刺史韦康面前,昂着头,几乎是用鼻孔在看韦康,他的手笼在袖子里,置在小腹前,神色轻松而自信,清澈的眼神在摇晃下的灯光下闪动着自信。
“韦大人,你派往关中求援的阎伯俭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我军大营之中。夏侯渊很看重大人,亲率一万大军前来解围……”马种看了一眼韦康,撇了撇笑了:“夏侯大人的勇气,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只是实力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勇气可以弥补的。天将军亲率五万铁骑,在凤凰山下大破夏侯渊,杀他夏侯渊丢盔弃甲,只身窜逃。不过,他能不能逃出去还未可知,韩将军可带了三万铁骑在牛头山等着他呢。能不能活着回关中,就要看他的运气了。”
韦康汗如雨下。冀城被围半个多月了,自从阎温出城之后,他又接连派出去几批人,可是除了阎温,其他的人第二天就被斩杀在城下。他本来还指望着阎温能福大命大,搬来夏侯渊的救兵,解了冀城之围,可没想到夏侯渊是来了,却只有一万人马,被马超击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夏侯渊败了,冀城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城中只有两千守兵,根本不是八万大军的对手,上次马超没有能得手,是因为他们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现在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羌人再笨,从下邽等县抓些民夫来造几架大型的云梯总是不成问题的。
马种从韦康苍白的脸色看出了他的恐惧,心中暗喜,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刺史大人在凉州也呆了几年了,仁德施于西凉,我家兄长正是感于大人的恩德,才不愿与大人兵戎相见,不想逼大人太紧,故而不顾羌人心急,在城下待了十几天,只是小示兵威,就是想成全了大人的名声,不想大人连累了家族。如今大人凭些许老卒面对数万大军坚守冀城十几天,援军不至,按汉家三尺律,大人已经尽力了。此时弃城,不损大人分毫,还能保全冀城的百姓,成全大人的美名。”
韦康眼睛闪烁了一下,有些心动。他是京兆人,父亲就是前任凉州牧、太仆韦端。韦家在京兆是大族,韦端学问很好,在西凉人当中很有威信,韦康和兄弟韦诞从小受学,学问都很好,而且都写得一手好书法,年少知名,十五岁就做了郡主簿。韦端被征为太仆之后,他就被荀彧推荐接替父亲做了凉州刺史。他在凉州多年,名声也不错,可是他不是打仗的料,镇伏不了那些西凉的豪族,当然更制不住马超、韩遂这两个家伙,好在马超、韩遂一直感念韦端当年的恩德,起兵之后一直没来找韦端的麻烦,来打劫也绕开冀城,着意保全韦康。这次马超来打冀城,也是因为在陈仓受阻,无奈之下才来打冀城的。
三万大军围城,羌人虽然没攻上城头,可是把韦康吓得够呛,要不是朝庭有法律,马超随后也没有强攻,他早就降了。如今援兵被马超打败了,冀城更是没了活路。夏侯渊都被打败了,想来丞相大人也不会怪罪自己的失职,殃及家人,而且现在投降还可以避免马超恼羞成怒屠城,保全一城的百姓,对于儒家的仁德并无亏损之处。
韦康擦了擦额头的汗,抬起头看了一眼马种:“马将军,你真能保得城中百姓的安全吗?”
马种暗自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岂止是城中百姓,就是韦大人,我也可保得无恙。我来之前,兄长亲口说的,只要大人能为百姓着眼,不做无谓牺牲,他就能约束住手下的羌人,绝不乱杀。”他笑了笑,又接着说道:“羌人所求,无非是活命的粮食,大人既然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他们又何必伤人呢。这一点,还请大人放心。至于大人,愿去愿留,悉听尊便,绝不勉强。”
韦康犹豫了好一会,叹了口气,拜伏在马种面前:“康的安危不重要,食朝庭俸禄却不能尽忠守职,所欠唯一死尔。只希望将军入城之后,谨守诺言,不要伤害城中的百姓,康就感激不尽了。”
马种站起身来,在袖子里擦干了手心的虚汗,然后伸出双手扶起韦康:“大人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天色阴得让人压抑,天边的黑云渐渐的亮了起来,风也渐渐的小了,吹在人脸上只有一丝丝的凉意,比起前几天冰寒入骨的劲风来,这也算得上是小阳春了。
可是马超的心里,却彻寒无比。韩银昨天夜里就带着人走了,他要回显亲去和大败之后的韩遂会合,准备撤回金城熬冬,他们抢劫来的物资还有一部分藏在显亲,侯选那些人已经没有实力,被韩遂给吞了,韩遂虽然打了个败仗,自己却因祸得福,实力却有增无减,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马超只剩下了三万人,那些羌人也没能心情,一个个早早的收拾好了行囊,将大营里的哪怕一根木头都捡起来带走,在大山里一根木头也是好东西,不可轻易丢弃,至于后面的追兵,羌人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过步卒追击骑兵的事情发生过,即使夏侯渊也不行。
“兄长,都收拾好了,走吧。”马岱走到马超面前,轻声说道。
马超无力的轻声说道:“对面的夏侯渊可有什么动静?”
马岱也有些沮丧,但他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轻声笑了一声:“兄长放心,夏侯渊可能也知道我们要回去了,他刚刚立了大功,不会傻到用步卒来追我们的,他把朱灵都撤回去了,好让我们放心回家。”
马超有些落寞的一笑,夏侯渊当然不会来追他,他已经成功了,一兵未动就把他从冀城赶走了,这么大的功劳在手,何苦再来和他拼命。马超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还在营地里寻找可以带走的东西的士卒,自言自语的说道:“今年的日子难过啊,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冻饿而死。”
马岱听了,心中凄苦,不免有些怀念当初在关中的日子。那时候虽然也比较苦,可是有河东郡的支持,他们还不至于到要挨饿的地步,马超起兵以来每年都要为吃饭犯愁,自从马腾无恙的消息传来之后,不少人都对造反产生了动摇,包括马岱也是如此。
“曹军的援军来了吗?”马超见马岱不说话,偏着头若有所思,强笑了一声说道。
“哦。”马岱一惊,连忙收回心神说道:“夏侯称和邓艾快到了,曹车骑的人马还没有,按阎温说的,他应该还没有到牛头山吧。”
“可惜,这次没能和那两个竖子大战一场。”马超掉过头看着东面的天空,咬牙切齿的说道。
“兄长,还是快走吧,马上就要下雪了,早一点起程总是好的。”马岱劝道:“他既然来了西凉,迟早要和兄长对阵的,兄长回去养精蓄锐,到时候打败他,也好让他知道这西凉是我们西凉人的。”
“会有这么一天的。”马超神情松了一些,又叹了口气:“可惜……”
“兄长,上马吧。”马岱从马超亲卫的手里牵过马来,推了推马超,将马缰塞进马超的手里。马超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接过亲卫递过来的长矛,握在手中凝视了一会,挂在鞍桥边。胯下的战马抖了抖鬃毛,昂首扬蹄,在原地转了两个圈,竟似有些兴奋难抑。
“走!”马超叫了一声,松开了马缰,战马欢快的长嘶了一声,放开四蹄飞快的向前驰去,马超的亲卫连忙跟了上去护着马超,一路踢起滚滚烟尘。
正在等候命令的羌兵们看到马超,没有象平时那样高声喝彩,只是静静的看着马超,失望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漠然。天将军,这次什么好处也没带给他们。
马超昂着头,刻意没有去看那些羌人,心里却难受之极,他觉得自己辜负了这些羌人的期望,没有能实现让他们能够活得好一点的愿望,他在他们的心目中,不再是无所不能的天将军,不再是他们的战神了。
“嗷——”马超忽然纵声长啸,挥起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战马,战马吃痛,忽然奋蹄直奔,一骑绝尘,直向西南奔去。亲卫们吃了一惊,连忙抽打着战马,紧紧的跟了上去。
马岱看着马超有些落寞的背影,叹了口气,圈转了马头回自己的队伍,刹那间,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马超,忽然觉得马超的背有些驮了,他有些不相信,盯着马超又看了一眼,觉得好象又不是,不免暗自笑了一声,纵马而回。
“将军你看?”身边的亲兵忽然叫了一声,指着远处叫道。
“什么事?”马岱沿着他的手向冀城方向看去,只见一匹快马飞奔而来,战马已经四蹄腾空的飞奔,可是马上的骑士还在拼命的抽打着,身子几乎贴在了马脖子上。
马岱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不会是马种出了什么意外吧。
“迎上去。”马岱一挥手,带着几个亲卫飞马奔出,很快迎上了那个骑士。骑士奔到马岱面前滚鞍下马,单腿跪倒在马岱面前:“将军,冀城有紧急军情。”
“冀城怎么了?小弟怎么了?”马岱的心猛的跳动起来。
那个骑士大声说道:“小将军说服了凉州刺史韦大人,冀城降了。”
“降了?”马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跳下马一把提起那个骑士,大声吼道:“你说什么?冀城真的降了?”
“是的,冀城真的降了,小将军命我来通知天将军,速速入城,以免迟则生变。”
“苍天!”马岱松开手,张开双臂,仰天长啸:“天不绝我啊——”
“快,通知将军大人,立刻杀向冀城。”马岱对有些犯傻的亲卫大声吼道:“快去——”
“喏!”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突然惊呆的亲卫被马岱狠狠的抽了一马鞭,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大声应道,一个亲卫飞身上马,急驰而去。
“快,集合亲卫营,随我抢占冀城。”马岱还是有些不放心,跳上战马,兴奋难抑的转了几个圈,回头对亲卫大声喝道。马种只带了百十个人,万一韦康反悔,他可挡不住,冀城离这里四十里,放马狂奔也要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哈哈哈,马岱心里的欢喜几乎抑制不住的溢出来了。他仰面朝天,长长的吁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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