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他拍着曹冲的肩膀笑道:“仓舒,你知道吗,我最欣赏你的,就是你这种比常人看得更远的眼光,你总是能站在比别人更高的地方看问题,总比别人更能关注全局,有时候甚至忘记了你自己的处境。我说,你真的去过天国,看过那些神奇的典籍,知道我大汉百年后的命运吗?那你说说,你这个新政,是不是命中注定的?”
曹冲语噎:“岳父,你怎么……知道……”
“文倩告诉我的,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荀彧悄声笑道:“你放心,这件事烂在我肚子里,谁也不知道。”
曹冲看着荀彧那神秘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这时他才明白荀彧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了,看来自己当初胡谄的那个天国之梦,还真能糊弄这些人。但是这样就陷入了一个悖论,自己见到了天帝,那么自己的使命又是什么?篡位吗,那自己搞这个新政岂不是跟天命过不去?如果自己的天命就是搞这个新政,那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天帝都安排好的了,当然一定能成。
晕,自已把自己绕住了。当然,首先还是被这个狡猾的老头给绕住了。
无言应对的曹冲尴尬的笑了两声,告辞出门,荀文倩在车上正等着,听曹冲讲了荀彧去见天子的经过,荀文倩也皱起了眉头,她赞成曹冲的说法,有必要给天子施加一些压力,让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但她不同意曹冲要亲自出马的做法。她认为现在他们不宜见面,一旦把事情谈崩了,后面就无法回旋了,还是让荀彧和张昭这两个人在中间做媒介的好,多几个来回,总是有必要的。
曹冲却很恼火,心里的邪火突突的向上冒,寻思着回去找张松、庞统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处理这事件。两人正说着,马车已经赶到曹府门口,车刚停下来,曹冲还没有下车,曹叡就冲了过来,一把拽着曹冲的衣摆,眼泪汪汪的说道:“阿叔,阿叔,帮帮我妹妹吧,帮帮我妹妹吧,我阿翁要送他去鲜卑和亲,她可才十岁啊。”
“和亲?”曹冲一怔,立刻想起鲜卑人和亲的事来,不过和亲怎么和到曹家来了?他抬起头,正看到甄氏拉着女儿,一大一小两个美人胚子梨花带语,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忽然之间,一个想法冒上心头。他妈的,老子正瞌睡,他们就送来一大枕头。和亲,和你妈的蛋亲,看老子怎么把这件事给搅黄了。
第二十八节 见驾
曹冲大步踏进了曹操的房间,曹丕正耷拉着脑袋跪在曹操的面前,涕泪纵横。
“仓舒,你来得正好。”怒气冲天的曹操咬牙切齿的,大步转着圈,手里的邛杖拖在身后,跳跃着似乎要往曹丕身上扑,曹丕的左颊上五条指印鲜艳夺目,瞅着曹操那样子,似乎很有欲望在曹丕的脸上再印一个赤竹图:“这个竖子,居然自作主张就把我的乖孙女嫁给鲜卑人了。”
曹冲恍然大悟,一下子感觉被甄氏母子给骗了,感情他们已经先找老爷爷求过情了,怕不保险,又来找他这个阿叔加把劲。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自己也需要个由头来闹一场。
“父王,这是陛下的圣旨,我能怎么办?”曹丕一看到曹冲,一下子恼了,他昂起头来大声叫道,曹冲这时候才发现,感情他右脸上也有五条指印,老曹的手劲不小,那五根手指印比左脸上更清晰,半边脸肿了起来。这么说曹丕的眼泪不全是假的,至少有一半是真的,疼啊。
“我早就说要一鼓作气,父亲夺了这汉家的江山,问鼎天下,如果是那样,我们还需要和鲜卑人和什么亲?直接让子文发兵灭了他们就是。是你,是你偏偏蛊惑父亲要搞什么新政……”
曹丕的话还没说完,曹操忽然扭过头来,眼睛瞪着曹丕,大声喝道:“你怎么知道新政?”
曹丕一下子愣住了,脸变得煞白,结结巴巴的辩道:“是天子说的。”
曹冲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荀彧说还没有和天子说新政的事,曹丕怎么会知道新政的,在家里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他屋里的荀文倩和小双,就只有老曹屋里的人了。他看了一眼老曹,老曹却冲着曹丕大声喝道:“你以为我曹家坐了江山,就能不把鲜卑人放在眼里?你是猪脑子啊,真要做了这等大事,刚刚平定的天下立刻会烽烟四起,就算你们能干,能些叛变全给平了,一切安定下来,至少也三五年时间,元气大伤,那个时候鲜卑人就全死光了?”
曹操越说越火,拎着邛杖就要往上冲,恨不得再抽曹丕两杖才开心,曹丕不敢躲,只是恨恨的瞪着曹冲,全然没有了平时友爱的模样。曹冲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一把抱住了曹操,连声叫道:“父亲,父亲,你消消气,消消气,气大伤身啊。”
“死了更好,不然迟早也要被这畜生活活气死。”曹操咆哮着,奋力挣开了曹冲,手中的邛杖却被曹冲拽住,他扯了两下没扯开,干脆松了邛杖,从旁边墙上摘下长刀,冲着曹丕就冲了过来。
“父亲——”曹冲大惊,一边上前抱着暴怒的曹操,一边对脸色煞白的曹丕吼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走,真要让父亲打死你啊。”曹丕这才回过神来,充分显示了他君子剑一代宗师的功底,动如狡兔,两个窜跃就跳了出去,消失在门外。
“竖子,你给我站住。”曹操冲到门口,戟指大骂:“看老子不砍死你这个竖子。”
“父亲,你这是何苦呢。”曹冲苦笑着劝道,一边将气喘吁吁的曹操拉回屋坐下,一边让人收拾了屋子。曹操怒气冲冲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却这被新换的茶水烫了,这下了更是恼火,他将茶一下子泼在收拾书案的宋姬脸上,怒喝道:“想烫死老子么?”
宋姬淋着一脸的茶水,吓得浑身哆嗦,忙不迭的跪在地上,嗵嗵作响的磕着头,连声哀求。曹操站起身来,操起案上的刀绕着宋姬转了两圈,冷森森的说道:“说,新政草案还有谁看过?”
“没有,没有人看过。”宋姬的脸白了,连连摇头。曹冲本来想去劝的,可一听曹操问起这个问题,却停住了,他细细的打量着宋姬的表情,想看出点端倪来。宋姬很紧张,牙齿咯咯作响,显然没有说实话。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曹操冷笑了两声,忽然大喝一声:“快说!”
“是……是……是媚姬看过。”宋姬被吓得说话都不连贯了,“我……我……让她不要……看,她……她……偏要看,我……我就让她……看了一眼。”
“哼——”曹操飞起一脚踹在宋姬的肩头,把娇弱的宋姬踢得仰面倒在地上,宋姬连忙又翻身跪倒,曹操高喝一声:“仲康,把这两个贱人给我抓起来审问,看看还有谁看过。”
许禇应声而入,两个虎士拖着缩成一团的宋姬出去了。
曹冲看着被拖出去的宋姬,眉头紧皱,曹丕的手伸得挺长的,居然能在老曹的身边埋了暗椿,怪不得他那么及时的从青州赶回来了。这个宋姬看起来倒是挺沉稳的一个人,而那个媚姬就显得有些奇怪了,她再活泼,也不至于连这点轻重都不知道吧,既然宋姬说不能给她看,她还偷偷的看,这显然不太正常。
“父亲,你消消气吧,有许将军审问,很快就能知道结果了。”曹冲安慰道。
“哼,胆子不小,居然敢泄漏我的事情。”曹操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在曹冲面前站定,皱着眉头问道:“你岳父那里怎么样?”
“他还没和天子说这件事。”曹冲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天子准我父子进殿不用交戟绕颈之礼,但是他没有废弃此礼,看样子还不想让步。”
“你打算怎么办?”曹操冷冷的看着曹冲。
曹冲想了想说道:“我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给颜色给他看?什么意思?”曹操有些不解的看着曹冲,曹冲一愣,这才明白问来,解释道:“就是给点厉害给他看看,让他知道点进退。”
“又是什么怪辞儿。”曹操扑哧一声笑了,接着问道:“和亲这件事怎么办?”
“不理他。”曹冲不以为然:“要和亲可以,让鲜卑人把女人送到我大汉来和亲,否则免谈。”
“哼哼。”曹操抚着胡须笑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可别把我的乖孙女嫁到那破地方去。”
“喏。”曹冲连忙躬身答应,他转身要走,曹操又叫住了他,伸出手挠着眉梢说道:“刚才天子派人来下诏,要我和你进宫商议嘉奖辽东之战的功臣,你有什么看法,赵云、徐庶该怎么赏?”
曹冲犹豫了一下,点头笑道:“他们在那个时候果断出击,对迅速平定辽东有重要作用,受嘉奖也是应当的,我倒希望天子不要太薄了他们。”
曹操有些意外的看着曹冲,愣了片刻,笑了,他想了想又说道:“既然你也这么想,我倒也不反对,子桓是镇东将军,他打赢了这仗,自然也要赏他,你看又当如何?”
曹冲为难的挠了挠头,对曹丕的封赏确实让他有些为难,以他的立场,当然不封才好呢,但是他毕竟立了功,不赏是不可能的,而如何封赏,却着实是个问题。曹操心里肯定是有想法的,但是他不说出来,反而来问他,这让他不太好回答。他细细的考虑了一阵,才缓缓说道:“父亲,我觉得子桓或许为政更好一点,打仗恐怕不是他的长项。再说了,辽东一平,除了北疆的鲜卑人,也没什么仗好打了。子文在代郡,左将军又在雁门,张辽在五原,鲜卑人翻不了天的。”
曹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满的说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我退下来,大将军自然是要你来接替的,丞相这个位置吗,我就想交给子桓。”曹操说着,瞟了一眼曹冲,见曹冲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又接着说道:“他搞那个九品官人法,把那些世家的心都给勾去了,连崔季珪(崔琰)都支持他,有这么多人支持,做个丞相应该还是可以的。偏偏他觉得自己打仗有天赋,一门心思的想带兵,我听他那意思,如果和亲不能成,他还要带兵西向,参与鲜卑之战。”
曹冲皱起了眉头,曹操说的事他知道一些。曹操年纪大了,准备立嗣,在他和曹丕之间犹豫不决,于是向邺城的官员征求意见,让他们私下里上书,谈谈自己的意见,结果崔琰上书是上了,可是却是露板,也就是上公开信,明言支持曹丕,理由很冠冕堂皇,曹丕是嫡长子,又一直表现不错,没有道理废长立幼。曹操虽然表面上不好说什么,其实很恼火,对崔琰这一做法意见很大。
其实说起来,曹操对崔琰的意见还要追述到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曹操刚刚拿下冀州的时候,拿着冀州的户口帐本欣喜若狂,一个冀州就有几百万人,可征调的丁壮接近三十万人,当时就开心得脱口而出,结果碰了时任别驾从事的崔琰一个硬钉子,差点下不了台。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这些年崔琰一直表现不错,曹操也把这件事慢慢的淡忘了,但露板这个事情一起,曹操又想起当年的那件事,这心情就颇不愉快。
但是崔琰不能乱动,这个人名望太高,不仅是他和毛玠主持选官很多年,提拔了不少人,更重要的是他崔家在冀州清河举足轻重,他本人还是郑玄的学生,同门极多,在世家中的影响很大。跟他有关系的官员能占到邺城丞相府的一大半,而牵连的更是遍及大汉。如果他没有明说,这事情还能装糊涂,他露板了,就不能不面对,如果要立曹冲,曹操就要一个能让大家信服的理由。
这等于把曹操逼上了绝路,曹操很恼火。
曹冲挠了挠头,苦笑着说道:“他如果一定要去打仗,就让他去吧,有前将军和赵云、张休他们帮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辽东不是也打下来了吗。何况还有子文他们呢。”
“唉,你啊……”曹操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指了指曹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曹冲尴尬的笑了笑,正要说话,外面有人来报,皇后来懿旨了。
“又是要我们进宫的。”曹操撇了撇,怏怏的起身接旨。果不其然,皇后曹节知道了他们父子借口礼仪的事不进宫之后,特地派人来请,现在天子也准免了你们不受这个规矩约束,天子下诏,皇后下旨,你们也该给点面子了,进宫去一趟吧。皇后说得很委婉,你们不来,我这个做女儿的也不好来拜年,眼看着年都要过了,总得让我见见父亲、母亲,拜个年吧。
天子的面子可以不给,皇后的面子不能不给,你曹家人都不把皇后当回事,还有谁会把皇后当回事?曹操无奈,带着曹丕、曹冲、曹植弟兄和几个夫人进宫拜年。天子大喜,在宫里摆了御宴招待。曹操上一次见天子还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时候天子还是个小孩子,又刚从九死一生的逃难日子里刚刚还过魂来,看到谁都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这次再见,天子已经人到中年,言行举止之间透出了沉稳,自然的有一丝皇家风范,也不由得曹操感慨不已。
曹操见驾不拜,曹冲等人不行,在天子皇后面前三跪九叩,行足了大礼。天子很和蔼,拉着他们说说笑笑,对曹操也给足了面子,开口丞相,闭口大将军,一家人相处甚欢。
酒宴过后,皇后带着夫人们去后宫,曹家父子四人和天子相对而坐。天子喝了点小酒,脸上有些泛红,倒和脸上还有掌印的曹丕相映成趣。请来相陪的张昭、韩嵩等人也坐到了天子的背后,金祎、魏讽这些官职低的小字辈则安静的站在一旁,打量着难得一见的大将军。
天子和蔼之中透着对曹操的恭敬,他温和的笑着:“大将军,这次请你们来,除了新年相贺之外,还有要事相商,其一便是十五为骠骑将军贺功的阅兵大典,当然了,现在还要加上镇东将军的辽东大捷——可惜辽东的俘虏来不及到许县来。这件事是我朝自中平以来难得一见的盛事,不仅百官到场,还有属国的使者,不能马虎,还望诸位爱卿到时候为朕撑起这个场面。今天的盛世都是大将军父子的功劳,少了你们,再大的大典也没了味道啊。”
曹操微微的点了点头:“谢陛下恩典,臣父子届时一定出场,为陛下壮壮声威。”
“呵呵呵……”天子轻声的笑了,向曹操躬了躬身子,表示谢意,又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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