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万大军奔北伐,一时间,厉兵秣马,百姓无不为之震惊,不过因为先前出兵的流言四起,再加之契丹人歹残暴径被大肆渲染,所以震惊下,山河之内皆是欢呼一片。
邢州城外,一身穿麻布长袍,推着独木轮车的老汉正在路边歇息着,在他的车上堆着两个缝满补丁的布袋子。
“阿翁,为什么要将这两袋的谷物送到城里去啊?这样一来,家里过冬不又少了粮食了么?” 。。
车上还坐着个小童,交领长衣,头上顶着两个对角,正瞪着大眼,有些不解的看着身边的老汉。
“你这娃就知道吃”,老汉在小童头上摸了摸,从身上的褡裢里取了个白馒头递上前,见孙儿吃的满是欢喜,老汉哈哈的笑了,稍后,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北边的天际。
深秋时节碧空如洗,一尘不染,可是老汉的眼中却似乎有着浑浊之sè在闪动,良久,低下首看了眼孙儿,手又在他头上抚摸了几下,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当然不知道了,当初阿翁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家可是在雁门关一带,后来,若不是那些契丹狗,也不会一路乞讨求生,那些rì子可真是……”
说到这,老汉又是叹了口气,小童吃着馒头正是起劲,哪里注意到这些话,也许是吃了急了,竟然噎住了,惊得老汉忙取下水袋与他。
爷孙二人又是歇了会,老汉将身上褡裢放在小童怀中,打算继续往城里敢去,将这两袋谷物送到城中去,这样也能送到杀敌将士的手中,为朝廷尽些力。
他老了,不能上阵杀敌,或许吃到他种出谷物的甲士能多杀几个契丹狗,如此也当是为惨死的爹娘报仇雪恨了。
正当老汉要推车前行时,官道上马蹄声如踏雷而来,惊得他忙将独轮车放下,支身挡在了小孙儿的身前。
尘土飞扬中,数百名身穿甲胄的将士从老汉的身前飞驰而过,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身影,后者突然将双拳握紧了起来,似乎身体内已随着岁月老去的血液变得沸腾起来。
倘若再年轻个二十载,他也能拿起刀枪上阵杀敌!
许久,尘烟落定,老汉推着独轮车往城中走去,脸上多了些以往不曾有的舒畅之sè,迈出的步子也多了几分的轻快。
在他身后,官道的另一头,杨延昭手里紧抓缰绳,一马当先疾驰在前,虽然在赶路,但思绪却随着奔腾的马蹄飘散了开来。
北伐的消息已经众人皆知,大军也已经开拔了数rì,从汴梁城走来,道路之上常遇到百姓挑担推车,将粮草送往城中的军需筹备处。
这难道就是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一时间,杨延昭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民心所向,应该是逢战必胜才是,这宋与契丹之战,或许不会像他所想的那般,大败而归,照着情形拿下契丹的上京,也不是痴人说梦。
军情紧急,众人沿路也并未耽搁,rì夜兼程赶路,总算是到了代州城,战事在前,身为统帅的潘美早已经将大军集积在了雁门关外,各路的将领也被召到了代州城中,万事已备,只待一声令下,便发兵雁门关外。
进了代州城,杨延昭的心莫名的忐忑了起来,哪怕他已经默念了许多遍,这只不过是座城池,与他并无多少的瓜葛,但不安还是难以抑制的在心里涌现出来。
守城的甲士在前方引着路,或许是离开的时rì久了,这能说会道的年轻兵丁并不认识杨延昭,一路行走着,很是欢快的说着城中景物,像是在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展示自家美好的事物一般。
耳中听着那滔滔不绝的话语,杨延昭的记忆却再次被打开,城里的布置倒是没有变化,他甚至可以如数家珍的指出那街道与屋舍,只是因为战事的原因,街上的人萧条了不少,往rì本该喧闹的集市也清冷不堪。
知州衙门前,站着两列气势不逊于吴斌麾下禁军的兵卒,手中持着长枪,见有人上前,立马枪尖超前指了上来,将那引路的守城甲士给着实的惊了一跳。
“这位兄弟,别紧张,某在杨将军麾下,今rì城门当值遇到这汴梁城来的押监大人,特地引来见潘将军的。”
听到这话,那两列兵卒收了长枪,冷眼在杨延昭等人身上打量起来,并不上前见礼,也不进衙门内去通报。
“大胆,杨大人奉官家之命前来,尔等还不进去通报!”
这无礼之举使得吴斌大为恼火,不待杨延昭发话,大步上前怒声喝道,他的身后,一个营的将士全都随之拔出了长剑,转眼间,便成了剑拔弩张的局面。
这期间,杨延昭牵着马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并不发话,眼前这两列持枪的兵卒一眼望去便是杀气凛冽,必定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既然不认识他,那自然是潘美身边的亲信了。
强将出悍兵,这两列兵卒自然是属于jīng锐了,身上的傲气是少不了,哪怕是见到了汴梁城来的吴斌等人,也丝毫不做怯弱之sè。
“放肆,何人胆敢在此处生事!”
眼看着双方就要起了冲突,一声低喝响起,不多时便见衙门内走出几人来,为首者身穿虎头肩甲,面sè冷峻,虎目中满是jīng光之sè,却是杨延昭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潘美,他的身后跟着的一群人中,有穿着甲胄的武将,也有一身朱红官袍的文官。
潘美的身后,杨延昭见到了面带笑意的折御卿,正yù点首来问候,心却猛然一震,不由得垂下了头。
前来的路上,杨延昭已经暗自说了很多遍,一定要当做素不相识,他可以做到。可是当看到折御卿身旁那熟悉的脸庞,依旧满是满刚毅的神情,竟让他生出了惧怕之意,不敢举目直视。
脚步踟蹰了片刻,杨延昭暗自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对着潘美等人拱手作礼道,“潘将军息怒,不过是些误会罢了,下官杨璟,受官家之意,前来任西路大军的押监一职。”
说着,从怀中将那道圣旨取了出来,潘美正yù接过,便听得一旁淡淡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杨大人到了,刚才诸位将军商讨军情时,还在想着杨大人何时到,没想到正说着便来了。”
讲话之人是身穿着朱sè白鹤袍,白净的国字脸上浓眉大眼,下颌留着寸许长的黑须,看上去颇有几分雅士之风。
“王大人说得极是,早就听闻汴梁城派来的杨大人乃是少年俊杰,安治闽地,又修建了崇文馆,可谓是不可多得的天纵奇才,今rì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说话的是另一身穿朱袍官服之人,面相圆胖,笑起来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来,让人感觉极为的亲切。
敢这番顶撞潘美,恐怕就是杨延昭此行的直接上司王侁和刘文裕了,瞧着眼下的情形,这二人似乎有些喧宾夺主之势。
那潘美却没有理会他们的言语,接过杨延昭手中的圣旨看了一眼,这才将脸sè缓和了下来,“杨大人一路辛苦了,老夫稍后便派人给你安排住处,让你好生的歇息。”
杨延昭刚要道谢,便听那王侁又出声道,“潘将军,军情紧急,岂能耽误了?杨押监从汴梁而来,身上带着官家的圣谕,我等岂能有所耽搁?”
话一出,潘美身边的几个年轻的校尉顿时虎目圆瞪,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可说话的之人却丝毫察觉不到,对着杨延昭招了招手,稍后径直转身往着衙门里走去。
轻咳了两声,潘美招来身边的一满脸虬须的校尉,“明忠,你去将这一营的禁军安排在城外东侧的营地。”
说完,与杨延昭点了点头,“既然王都监这般说了,那就辛苦杨大人了。”
“潘将军严重了,下官不敢。”
闻言杨延昭自是连忙行礼,吴斌让手下的副将带着五百禁军随潘美点出的校尉前往了营地,而他则是跟在了杨延昭的身后,往着衙门内走去。
萧慕chūn等十名毒蝎候在了府衙的外,他们已经不再是兵卒,因而去营地不太适宜,但衙门内又都是地位超然的武将文官,纵使杨延昭也不过是个勉强说的上话之人,作为仆从自然是不能入内的。
更何况,衙门之中还有萧慕chūn等人所不愿面对之人,当初他们便是代州城中的兵士,再见到昔rì崇拜的将军杨业,心里也颇感不适,所以十数人踟蹰了片刻之后只能蹲在了衙门外的街边巷口,等着杨延昭出来。
府衙后院内,原本的客厅变成了战局商议之所,曾经摆着的屏风之类的雅致物儿全都被搬走了,墙上挂着几张地势图,屋子的正中间放着一个沙盘,里面沟壑大致能看出是模拟雁门关等地样貌,沙盘之上放着众多的陶瓷块,似乎在演示出两军交战的情形。
杨延昭刚进了屋,打量了几眼,便听负手立在沙盘出的潘美沉声道出了句让他有些不甚明白的话来,“杨大人,将官家的圣谕交给我们吧。”
??
第二百七十章 都监与阵
圣谕?
杨延昭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来河东路时也就领了一道圣旨,刚才已经给潘美过目,还有哪里来的圣谕?
正在这时,身旁的吴斌从怀中取出两只黄sè的锦囊来,递给了杨延昭,并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杨大人,官家让末将到了代州城再拿出来……”
明白他的为难之处,杨延昭自然不会生出愠sè,微微的颔首,接过那两个锦囊很是恭敬的递了上前。
“这便是官家所赐的阵图么?”
王侁再次抢在了潘美的身前,从杨延昭手中接过一只,很是惊叹的说着,并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锦囊。
从中取出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与画着图形的白sè绸缎出来,略看了两眼后,递给一旁刘文裕,满脸的激动之sè,“官家英明神武,如今有他的计策在,想来大军必定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
“是极,是极,王大人说得极是。”
刘文裕看了两眼,立马跟着附和起来,似乎两人很是清楚了绸缎上所写的计策,并且对这作战计划非常的赞同,恨不得眼下就飞到赵光义的脚下,抱着那金大腿盛赞他乃是兵圣在世。
不同于这二人,潘美一言不发,浓眉紧锁,稍后将这绸缎递给身后的杨业,只身站在了沙盘前,盯着那代表城池的沙土堆。
“潘将军,官家的旨意你也看到了,朝廷大军兵分三路,讨伐契丹人,此刻想来东路与中路已经开始攻城拔寨了,我西路自然也不能落后,须当尽快与官家在幽州城汇合才是。”
王侁语中多了丝欢喜,似乎有了这阵图之后,便会胜券在握,甚至可以看到北伐之后的加官进爵,心情顿时变得大好起来。
可是潘美依旧没有出声,杨业与其他几名将校也围到了沙盘前,仔细的看着每一处,将脑中所想的对敌之策与阵图相比较,一时间,竟皆是眉头蹙起,满脸的沉重之sè。
屋子安静的有些诡异,杨延昭立在一侧默不作声,心里却是极为的吃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赵光义会弄出阵图这僵死之物。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很多时候,事情是由不得人来做主的,如今这阵图岂不是将潘美等人的手脚给束缚了起来,这番又岂能百战不殆?
见无人出声,那王侁轻咳了几声,又是笑着道,“诸位将军劳神多加琢磨着战事,本官便不多言了,这就先行离去,还望潘将军能早rì挥军北上,以慰官家心中焦灼才是。”
说罢,也不顾潘美是否发话,径直的捋着胡须往外走去,那刘文裕笑容满面的与屋里众人道了几句客套话,也紧随着他出了屋子。
见着两人离去,杨延昭只得对着潘美等人行了一礼,“诸位将军,下官这也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身后,并无声音传来,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失落,虽然杨延昭害怕与杨业再见,但此刻不可避免的相遇了,他却看都未看自己一眼,难道从今以后相逢真的如陌路过客那般不相识了么?
出了屋子,走在游廊之内,见前方王侁和刘文裕负手而立,低声说笑着,似乎在等着他。见着情况,吴斌从另外一边的走廊绕道出了府,而杨延昭忙藏起了心里的异样,疾步上前,行礼作揖道,“杨璟见过两位大人。”
“呵呵,杨大人当真是客气了,你我同朝为臣何须这般的见外?”
那王侁笑着说道,语中谦逊温和,一只手捋着胡须,眼中满是欢喜之sè,一边的刘文裕则是伸出白胖的手扶住了他,点首轻声道,“王大人说得是,我等同为官家办事,哪用得着这些虚礼。”
“两位大人说笑了,杨璟乃是后学后知,本就是二人大人的后生晚辈,这礼仪怎能废弃,当真是万万不可。”
闻言,王侁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与刘文裕对望一眼,眼中满是很是受用的模样,杨延昭虽然是后生,但这后生乃是状元公,就凭这一点,便强过了他二人的乘荫祖上的功绩而入朝为官的出身。
更何况后来杨延昭治理闽南,启民智,去蛮夷之风甚有政绩,即便是他们也难以做到,而修建崇文馆又将他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提高了数十倍来。
王侁和刘文裕也是以读圣贤书自居,但心里着实对杨延昭还是有些不以为意,但如今这时常听闻的少年俊杰很是恭敬的立在自己眼前,那曾经的轻视自然变成了由衷而生的骄傲与满足。
笑了少许,那王侁一边往前走去,一边才开口道,“杨大人,既然你这般说,老夫便托个大,唤你一声延昭,不知可否?”
跟在身后的杨延昭哪有说不的选择,当即出声音应道,“王大人乃是杨璟的长者,理当如此。”
“既是如此,那老夫也不矫情了,延昭,朝廷几十万大军北伐契丹,官家更是御驾亲征,可想而知此事已到了关系大宋江山社稷的地步。我等领皇命前来做监军一事,心里得时刻牢记着官家所嘱咐之事,当不能作jiān犯科,坏了朝廷的大事。”
说到这里,王侁恰到好处的停声不语,明白他话中有话的杨延昭则是赶忙应声着,“还请王大人指点晚辈才是。”
听得这一句,王侁眼中闪出孺子可教的神sè,颔首捋须继续道,“所以,你我身上的担子很重,那些武夫生xìng鲁莽,不知轻重,说不得脑子一犯浑便有可能坏了官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