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老人家。”
待老家仆走后,杨延昭为郭淮倒了杯茶水,之后开始打量起张浩的书房来。
眼睛在书案上摆放整齐的书籍扫过,大多是经史子集,不过在书案的一边,竟也有着‘尉缭子’,‘六韬’等兵家之书。
心中存着好奇,走上前翻开了最上面的‘尉缭子’,里面多数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当他正yù仔细查看,门外传来了急促脚步之声。
忙将书摆放好,做到了郭淮一侧的木椅之上,须臾,门被推开,走进来一老者,满面笑容。
竟然是他,杨延昭有些愣住了。
而看到杨延昭,后者也显然有些意外,笑意凝住了片刻,稍后却放声大笑起来。
“何伯说有少年郎来访,还以为是书院的学子,没想到竟然是你!”
看着眼前欢喜而笑的老者,杨延昭也觉得有些缘分,那rì,初次前往三醉庵,墨竹前,清潭边,便是与他有着几片言语。
也正是那时,杨延昭搬出了‘为天地立心,为万民请命’的大贤之语。
曾经,也几度猜测老者的身份,不过后来再也没有机会相逢,因而便将这个气度儒雅的神秘老者暂且放置到了一边。
却没想到,他竟然是睢阳书院的张师。
稍许的惊讶之后,杨延昭对着张浩行了一弟子礼,“学生杨璟受恩师所荐,来寻张师,望能有幸在睢阳书院研读圣贤之道。”
“呵呵,元符那家伙终于松口了,倒也是让老夫喜得良才”,张浩笑意仍未退去,不过待看到一边立着的郭淮时,有些疑惑的问着,“不知这位是?”
“晚辈郭淮见过先生。”
“原来是郭淮贤侄,你不说话,老夫还当真认不出你来了,数年不见,怎么容貌变化如此之大?”
“晚辈受恩师所托,伴在延昭师弟左右,以经历红尘历练,怕被他人所认出,因而做了些易容。”
两人原来相识,这让杨延昭有些吃惊,不过更为吃惊的却是张浩,当听到郭淮称呼他为延昭师弟时,不禁多看了后者两眼。
“元符收了你做徒弟?”
“恩师不因延昭天资愚笨而心生嫌弃,能进恩师的门下也是学生前世修来的福分。”
张浩低首沉思了片刻,稍后道,“既然如此,你我之间也无需见外了,明rì,径直去睢阳书院,凭你的府州解元身份,想来山长与其他也不会刁难与你。”
又与张浩聊了片刻,杨延昭与郭淮谢绝了他的挽留,二人出了张府,灯火初上,街道上仍是接踵而至的往来行人。
找了家酒肆,点了几个小菜,便坐下歇息来。
“合德师兄,你是不是与张师有旧?”
先前,听到郭淮与张浩两人的对话杨延昭心中就已经起了好奇,只是场合不适宜,所以直到现在才不禁问了出来。
接过杨延昭倒上的茶水,郭淮喝了几口,也未作隐瞒,将所知的一一道来,“说起先生,少阳师兄与莲蓉师妹也是知晓的,延昭师弟你入门晚,所以才不知晓。
我与先生也只是见过几次面,那还是当年他与师伯,恩师以及小师叔一道游历的事情了。
那时,我也很奇怪,师伯他们为何要与丝毫没有修为的他结交,直到后来,一次恩师醉后才吐露了实情。
张先生他是鬼谷传人。”
这一句让杨延昭差点惊得将手中的杯盏给脱落,竟然是鬼谷传人,纵使千年之后,世人提及鬼谷都是肃然起敬。
捭阖yīn阳之道,纵横九州之术,都源于鬼谷之中。
真是没想到,张师竟然是鬼谷后人,也怪不得恩师与两位师叔会与他相识与相交。
与郭淮随意的吃了些,两人便回了小院,也幸好此处靠着睢阳书院,做笔墨经书的铺子比比皆是,因而杨延昭能容易的购了些笔墨纸张与经书之类,也省的明rì书院空手而去。
翌rì,杨延昭去睢阳书院寻张师,而郭淮不喜书院的气息,便留在了小院中学习起擒拿十四式。
出小院之时,杨延昭已经练了一套拳,也吃了些点心,所以天sè是大亮,路上的行人也络绎不绝,多数还是背着书卷的学子。
一边欣赏着街边已经开门做生意的小铺,一边顺着人望着南边走去,没多久,便到了睢阳书院的正门前。
门口,两位身着青衫的中年之人靠着柱子而立,过往的学子纷纷与他们行礼问好。
看到这情形,杨延昭响起了曾经学校抓迟到的场景,当即一股难以抑制的狗血之情油然而出。
“延昭兄!”
在杨延昭准备抬腿拾阶而上的时候,身后却传来唤声,转过头,却是昨rì所见到的温仲舒。
仍是穿着被水洗成有些皱痕的青sè长衫,怀中抱着几卷书,从转角处大步走了过来。
“秉阳兄”,杨延昭驻步等着他,笑着道,“还想着进去不识得路,秉阳兄就出现了,还真是小弟的及时雨。”
被杨延昭这般一说,温仲舒倒是不以为然的摇首,“延昭兄,你又在说笑了,书院虽大,但不识得路还不至于,此刻想来张师已经到了书院中,我这就领你去。”
说着,也不看要做谢意的杨延昭,温仲舒直接走上台阶,对着门前的两位中年人行了弟子礼,问了声好。
照葫芦画瓢,杨延昭也学着他那般行了礼,好在书院学子众多,这执勤的监院先生也不知他是不是书院的学子,于是便这样跟着温仲舒走了进去。
踏进书院,两侧皆是檐廊走道,朴实而不奢华,越往里走,所见之景才越来越开阔,两边的学舍整齐林立,其间人影攒动,想来已有不少人来用功苦读了。
跟着温仲舒,边走边听着他将这睢阳书院的布置与构成。仔细听来,倒也和三醉庵有几分相似,这里,也是将书院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层次,最低的是垂髻的小儿所学论语的启智堂,最高的则是应试科举的明德斋。
而温仲舒便在明德斋之中。
“先生,你这是要去何处?”
在温仲舒带着杨延昭行走时,一个灰衣少年猛然冲了过来,对着他不伦不类的行了个弟子礼,语中带着取笑之意。
而此人的话音落下之时,周边也是笑声一片,这时,杨延昭才明白昨rì温仲舒为何对他唤了一声‘先生’那般的不喜了。
书院中,似他这样年岁的人都已经做了先生,求学者,杨延昭一路走来的确真未瞧见。虽然应试时比比皆是,但那些人大抵在家中埋头苦读,不愿,也没有颜面进书院求学问道。
所以,杨延昭可以想象温仲舒在书院所受取笑,不过,心中却更加佩服他xìng子的坚韧,也同时使劲的转着脑子想着太宗时期的良臣可有温仲舒一人。
“哼,许由,你不必这番的折杀,温秉阳也受不起!”
说罢,一甩衣袖,从那少年身边绕道走过,杨延昭看着脸sè笑意不减的许由,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是可笑,不过碍于时机不宜,遂板着个脸跟在了温仲舒身后一道离去了。
有了那一出,温仲舒的情绪低落了几分,话语也不多了,待走到廊道的一处拐弯处时,才发现身后的杨延昭没有跟了上来。
转过头,见杨延昭正盯着院墙脚边那几株还未吐芯开花的清脆腊梅,当下有些疑惑的走过去,“延昭兄,你这是在作何?”
像是被人打扰了沉思,杨延昭先是愣了下,这才笑着摇首,“没什么,秉阳兄,只是走到了此处,看到了那几株寒梅有了些欢喜。”
“延昭兄也喜欢这腊梅?”
“恩,寒冬腊月,唯有此花不畏严寒,傲骨铮铮的立于冰雪之中,不过也正是这样,才得世人所喜爱,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秉阳兄你说呢?”
看着那张挂着暖意笑容的脸庞,温仲舒突然心中一阵悸动,这么多年来,忍受的苦楚瞬间消失了大半,对着杨延昭很是郑重的行之一礼,“延昭兄今rì指点,温秉阳毕生铭记于心。”
第一百零四章 塘前清水几株梅
因为杨延昭的话梅之言,温仲舒的心xìng顿时洒脱了几分,这也难怪,他本就与那些读书玩乐之人不是一种心境,如今被前者两句话解开了心结,自然也不与取笑他的人一般见识了。
穿过廊道,温仲舒在一间屋舍前停下,叩门之后,屋中是张浩的声音传来。
“学生温秉阳见过张师。”
“秉阳啊,进来吧”,待见到他身后跟着的杨延昭,不禁笑道,“延昭也来了,原来你二人早就相识了。” 。 。
“见过张师”,杨延昭行了一礼,“我与秉阳兄昨rì相遇,却是一见如故,也多亏了秉阳兄,学生才能寻得张师的住处。”
“怪不得,昨rì老夫还纳闷,我那府邸处在深街小巷,你是怎么打听到的,原来是秉阳带路。”
张师的话语很是亲切,言谈之中,似乎与温仲舒的关系还算不错。
见此情形,杨延昭不禁暗叹,看来温仲舒肯定是有学识的,张师作为鬼谷后人,能得他另眼相看之人绝对不是平庸之辈。
或许,这场结交是碰到运起了。
又说了几句,温仲舒与两人道了别回书舍看书去了,而张师则是带着杨延昭往书院的后方走去。 。 。
越往里走,眼中绿sè却也是越多,似乎没有受到萧瑟的秋寒之气,这些她说不上名儿来的植物仍是清脆一片。
一方碧水小塘,塘边,一间简陋小屋临水而居。
还未走到屋子前,张师便笑了出来,“平泽,赶紧来看看我的新弟子,绝对不是你那相州来的韩家小儿所能比及的!”
听着言语,似乎有着间隙?
杨延昭心中有些疑惑,须臾,便听到屋中也传来爽朗的笑声,“你这张虞和,老夫收了个得意门生你就眼红至今,每年去各地遍访良才,可到最后不都是徒劳而返,今rì儿又来自取其辱了?”
对方的话丝毫没有让张浩生出愠sè,继续笑着道,“说了大话可是会被闪掉舌头的!”
谈话间,杨延昭已经随着他走到了小屋前,因不知屋中所住是何人,所以也不敢冒然进入,反而是张浩对他迫不及待的招着手,“愣住作何,还不进来,让这老家伙输的心服口服!”
应声进入小屋,一股清香迎面扑来,屋内一张桌上摆着正小火煮着茶水的明炉,炉子的不远处摆着个轻烟散舞的瑞脑消金兽。
几张木椅,一张书案,书案之后,穿着褐sè长袍,花白的头发盘髻的老者正左手提着宽大的衣袖,头都未抬的在书案上写着。
张师熟络的拿起已被煮开的茶水倒了一杯,轻酌了半口,“平泽,你在写什么,倒是抬眼看看,是不是心虚了?”
“你这老匹夫当真是无趣,本想写副字来却被你给胡搅蛮缠没了兴致,老夫倒是要看看你究竟带来了何方神圣!”
说着,将手中的笔放下,抬起头来,杨延昭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圆胖的脸,拇指甲般短粗的眉头也是白了大半,猛的看上去,与市井中所见的邻家老者倒是并无差异。
但眼前之人并非无事晒着太阳,走街串巷的寻常老头儿,因为他在睢阳书院之中,在睢阳书院的最深处。
那毫无疑问,自然是山长,狄青,狄平泽了。
“看卖相似乎有些顺眼。”
狄青慢慢的吐了一句,杨延昭则是弯身行了一礼,“学生杨璟见过山长。”
这句话说话,杨延昭突然感觉身上被一道穿透内心的气息所笼罩,耳中也传来了狄青惊讶的声音,“杨璟,可是杨业家的小儿?”
虽然已被逐出家门,但生父养母却是改变不得,杨延昭虽点头应道,“正是学生。”
“如此说来,倒是个好苗子,也怪不得你这个张虞和能兴奋如此。”
“那是当然,月底的搂之会就走着瞧了。”
张浩语中故作不满的说了一句,后者听了放声笑了出来,“看你这副德行,别以为找了此子就能得了光弼,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在说了,老夫可说过让他进睢阳书院了?”
此言一出,杨延昭心顿时惊起,张浩却不以为意的给手中的杯盏添了些茶水,慢悠悠的道,“论天下爱才之士,你狄平泽若是居于第二,怕是没人敢做那第一,既然你不收他,那我回去慢慢传授。
只不过好玉难寻,杨璟的事情你也知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收不收随你了。”
说罢,饮完茶水,便要带着杨延昭离去,身后的狄青不由的苦笑着摇头,“你这泼皮,怎越发的如此无赖,依了你还不成,不过得有个条件。”
“说说看。”
“我睢阳书院虽广招天下有才之士,但进我书院需得经过考核才行,既然他已经取得府州解元,才学想来是毋庸怀疑。
古人常云,字含风骨,露人之真xìng情,既然如此,不如由他给老夫写上以手小诗如何?”
闻言,张浩指着狄青没好气的应着,“好你个狄平泽,竟然无耻到如此地步,罢了,延昭,你随意写上几句,以免他整rì的模仿不出个筋骨。”
似乎两人是斗嘴习惯了,被张浩点破,狄青也毫无羞愧之意,只是将身边的白宣纸摊开,示意杨延昭上前书写。
没有拒绝的余地,杨延昭走上前对着狄青躬了躬身,在书案的一边,未遮盖好的纸张上,露出的字迹恰与他所写有些相似。
看来温仲舒没有骗他,瘦金体确实在北宋流传了,只不过世上只有他这正宗一家。
压制住心中的无名欢喜,待想着要写何物时,不禁眉头微皱。
狄青是睢阳书院的山长,在士林甚至是官场都有一定的影响,既然是为他写诗,自然是马虎不得。
最好是能写到对方的内心之中,如此一来,也能得他的青睐。
见杨延昭在思索,狄青与张浩这两名大家都不再出声,而后者也没发现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下意识的抬首望向窗外。
那是几株在之前院墙处看到的腊梅,还未绽放,在秋风中轻轻的摇曳着身形。
如此场景,杨延昭脑海中有了熟悉的语句,遂提起狼毫小笔,在砚台上轻沾了几下,未作停留的挥笔于宣纸之上。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yù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