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说什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话!沿海四个卫所不是虚设,海上有船就必定有火光,他们的瞭望哨不是用来吃干饭的,一定会派兵迎击,哪怕有几个漏网之鱼过来也是有限。”
张越前头那些分析张守约和秦百户可以不在乎,但那句格杀了十几个倭寇却让他们精神一振。两人对视了一眼,见张越胸有成竹,他们立刻同时想到了保住脑袋和前程的可能性。虽说仍是惊惧害怕,但这当口也不得不豁出去,于是,两人便上前一步异口同声地说:“但请大人分派,咱们一定遵命行事!”
“很好,张知县,单单是更夫示警并不够。你现在立刻把衙役撒出去,每五个人一组,从东边开始一条条街敲锣喊话。告诉百姓卫所已经出动,让他们不要惊慌,把家里头能用来抵抗的刀具铁器都备好,一旦发现可疑人等就四邻互相呼应。我和秦百户带守城营守在东南隅,如果有漏网之鱼进来,我不指望差役捕快能够以寡敌众,但以众凌寡这种事情总该能办到吧?总之,城里头我就全交给你了,若是闹出什么烧房子的勾当,我唯你是问!”
撂下这话,张越也不去看呆在那儿的张守约,径直对秦百户说道:“带路,去守城营!”
秦百户还没从张越刚刚那一通疾言厉色的话中回过神,结果话头就转到了自己身上,于是好半晌方才转过弯,连忙吆喝着吩咐随从牵马。他自顾自地上了马,又把刚刚带来的人全都召集到了一块儿,完全没注意到张越那张越来越黑的脸。
按照那上海知县张守约的说法,守城营总共才百多人,这个百户跑到县衙来一回就拉了十二个人,那这会儿营地里头还能剩下几口人?强忍此时骂人的冲动,张越带着胡七和那个娃娃脸护卫匆匆上马,旋即冲秦百户等人扬了扬鞭子示意带路。
这边一大伙人呼啸而去,张守约却是欲哭无泪。就算张越说倭寇能过来的未必多,但是要他让县衙差役捕快抵抗倭寇,这能行么?这帮家伙平日催逼钱粮税赋的时候倒是一个比一个起劲,但奢望他们去抓倭寇……
正气急败坏的时候,他却忽然看见那边一骑人折返了回来,细细一辨认恰是那个自称锦衣卫的年轻人身旁的娃娃脸护卫。尽管猜测不出对方莫名其妙折回来的用意,但他还是赶紧笑脸迎了上去,却不料对方根本不下马,而是运足了中气吼道:
“这倭寇也没什么可怕的,在吴巷老街老子一个就杀了三四个!大人说了,倘使你们碰到倭寇,每杀一个赏宝钞百贯……不,赏纹银十两!别想着杀民冒功,我们可是锦衣卫!”
眼看这一骑再次转身绝尘而去,张守约不禁转过了头,瞧见那些刚刚还畏畏缩缩的差役捕快们流露出一丝跃跃欲试的表情,他就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会儿应该做什么,连忙上去又是一番激励许愿,不多时,一群鼓足了勇气的差役和快手就从县衙蜂拥而出。良久,站在县衙大门口的张守约方才醒悟到一个事实,顿时气急败坏地一跺脚。
“这人都走了,县衙就没人管了?来人,锁上大门,把那两口大水缸挪过来堵着!跟老爷我上房顶居中指挥!”
这一晚上恰好没有月亮,天空云层又厚,甚至连一丝星光也无,唯有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炬方才能让人感到一丝暖意。张越赶到东南边的守城营之后少不得狠狠来了一番鼓动,自然还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一套——这当口,他也顾不上事后有没有人说他是逾越职权,只能先干了再说——然而,他随手拉开那张守城营军士拿上来的弓箭,顿时顿时皱起了眉头。
轻飘飘的弓软绵绵的箭,就算射出去也跟和人挠痒痒差不多!倘若说他前几天去过的那四个卫所只能算二流兵马,那这守城营就连三流都比不上!唯一幸运的是,这些人的腰刀总算不是大铁片子,至少砍人还是没问题的。
“大……大人,你……你看那边!”
听到这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张越不禁更加恼火,然而,当他看见那星星点点晃动着的几点火光正冲这儿来,他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距离上海县最近的宝山所能够及时发现倭寇派兵阻截,否则单靠这么一点人自然是以卵击石。
希望他能够一如既往运气好!
回头扫了一眼守城营众兵,看到秦百户战战兢兢,其他的军士倒还把持得住,他顿时大喝道:“看到那火光没有,那才几个人?倭寇坐船过来又跑了这么一段路,战力必然大减,只要咱们拦住他们,卫所精兵很快就能赶到,到时候倭寇自然就溃了!还是那句话,到时候凭倭奴的脑袋来报功,十两纹银一个脑袋,你们下半辈子能过得怎么样,就看今天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上阵父子兵
入夜时分,太仓刘河堡中所的了望台上,一个中年人正在凭栏远眺。冬日的寒风兜头兜脸地吹拂了过来,将他身上那一袭厚厚的大氅吹得簌簌作响。他脸色暗沉,脸上布满了刀刻一般的皱纹,那双眸子却精光四射。尽管隔着这样大老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对岸的情形,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一个身强力壮的卫士匆匆从台阶上奔上来。
“大人,高塔上的哨探来报,海上有火光,很可能是有倭寇要登岸。”
“倭寇?我还没去找他们,他们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那船呢?”
“如果按照以往打探到的情报,船大约停泊在横沙一带。”
“好,传令下去,诸船扬帆,把那些倭寇的船截下来,看这些家伙往哪里跑!”
随着一声声传令,整个刘河堡中所顿时陷入了一片忙碌之中。尽管此次捕倭的船只和军队都调集了好些时日,但为了避免泄露风声,上下人等很是费了苦心。好在刘家港素来就是宝船停泊休整之地,因此只要宝船下西洋回来,这里就会停泊数以百计的船,几十艘船趁夜扬帆出港实在是不甚起眼,只有镇海卫负责调兵的指挥使和几个千户方才知道其中玄虚。
那边刘家港几十艘船趁夜徐徐驶出的时候,这边宝山所亦是在调兵遣将。尽管那位李千户正在趁夜招待贵客,但听说了了望台上巡守军士的奏报,他却不敢怠慢,赶紧召集麾下士卒,结果倒是得了那位一直漫不经心的贵客几句赞赏。此时临出发前,他仍是扫了一眼那位披着黑色大氅地贵客,直到对方点点头方才清了清嗓子。
虽说同样是千户,他这种地方卫所的地头蛇怎么比得上人家的宿卫出身,怎么比得上人家勋贵子弟的身分?于是,面对还算齐齐整整的人员,他便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倭寇好些年都不敢来犯境了,这次既然来了,就不要放走一个!”
突如其来的倭寇让松江府沿海的好几个村子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惊惶之中,为了打鱼方便,他们都是在海塘边上结村而居,然而今天却遭了灭顶之灾。相比县里那些砖瓦房,他们那些破烂的木头屋子根本挡不住穷凶极恶的倭寇,血肉之躯更是挡不住那闪亮的钢刀。即便如此,眼看没了活路,仍然有好些村民拿起了家里的锄头钉耙镰刀奋力抗争,但更多的地方却是一边倒的杀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血腥。
正当一个嗷嗷直叫杀得性起的倭寇凌空一刀朝一个老汉劈下的时候,就只听嗖的一声,也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冷箭,恰中他的后背上。眼看那狞恶的倭寇一头栽倒在地,尽管那老汉被那砍偏的一刀在肩膀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却仍是往箭来的方向望去。看见黑夜中那黑压压的一群军士提刀冲了上来,他竟是一下子瘫软在地,脑袋一片空白。
几个浑身沾满鲜血的倭寇一回头看见有明军出现,顿时大声嚷嚷了起来,又张牙舞爪地举刀迎战。为首的一个矮个汉子最是凶悍,眼看五个人朝自己包抄过来,他仍是一声厉喝,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雪亮的刀光,径直朝最前头的那人劈去。眼看这一刀的去势足以将那军士劈成两半,却只听叮地一声,斜里竟是恰恰一刀挑在了他的刀锋上,紧跟着,他就感到小腹上传来了一股巨力,竟是给硬生生踢飞了出去。
“杀!”
那五个军士被刚刚那匹练似的一刀给吓得一哆嗦,直到听见那身穿黑色大氅的军官暴喝一声,这才恍然大悟。再看看满地都是死状凄惨的尸体,他们的眼睛渐渐红了,立刻抛开其他思量扑上去厮杀。很快,从四周加入战阵的明军越来越多,原本还能相持的倭寇见此情形,立刻便祭出了一直以来最强大的法宝——跑。
倭寇素来就没有什么组织性,这一跑自然是四面逃窜。即使刚刚赶到的明军是他们人数的数倍,但包围圈原本就颇有些松散,尽管奋力截杀,仍是给跑掉了数人。几个被眼前惨状深深刺激了的军士提起刀就想追,却给为首的军官喝令停了下来。
“先不要去追逃掉的那几个,留下十个人在这里镇守,其他的跟我赶去上海县!”
数百兵卒在这个军官的带领下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劫后余生的村民无不是面面相觑。看见那十个军士正在挨个检查倭寇的尸体,时不时补上一刀,他们就在一边默默包扎伤口清运尸体和伤员,直到夜色中又亮起了无数火光。刚刚恢复过来的他们顿时大惊失色,好在留守的军士很快都聚集了起来,而那个疾驰而来的人赫然是一身大明军官打扮,直到这时候,村民们方才松了一口气。
“咦,那些倭寇来过这儿?”
一个留守军士按了按刀把上前行礼,随即站起身朗声道:“启禀千户大人,咱们宝山所刚刚在这儿打跑了一群倭寇!”
马上那个千户听到这话,顿时破口大骂道:“他娘的,这一路竟是只撵到了你们宝山所这帮家伙的尾巴……大伙儿提起精神,别让宝山所把功劳全都占了!看到眼前这情形没有,那帮狗娘养的倭寇杀了那么多人,咱们吴淞江所若是不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那怎么对得起咱们的良心!弟兄们,给我冲,撵上去杀他们个干净!”
还按着腰刀的汉子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只见面前的骏马忽然发出了一声嘶鸣,随即撒欢似的奔了出去。而后头百十个手拿火把的军士亦是齐声怒吼了一个杀字,紧跟在马后头迈步疾奔。不消一会儿,这支杀气腾腾的人马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同一时刻,张越正面对平生头一次生死考验。他和守城营百多号人守着的是上海县东南的一条大路。虽然还有其他各条小道,但这当口自然不可能分兵。他的猜测并没有错,也不知道是在路上分散了还是遇上官兵堵截,第一波抵达的倭寇并不算多,总共只有十几个人。而就是这么区区十几个人,却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
毕竟是太平盛世,尽管守城营的军士们在重赏之下爆发出了远远高于平日的战斗力,但仍是及不上那些豁出去的亡命之徒,更何况其中不少人都是没见过血的。好在是以多打少,又有几个大嗓门的一口一个杀字给自己鼓劲,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那十几个倭寇终于成了地上的死尸。然而,守城营却死了八个人,其余的人也几乎个个身上血迹斑斑,甚至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第一波十几个倭寇,第二波也是十几个,第三波又是十几个……当地上的尸体日渐增多时,能够站着的守城营军士却也是越来越少,哪怕是深知自己的用处就是站在这儿寸步不退,而不是贸贸然上前拔剑拼杀的张越,也不得不拿出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和武力。
叮——
勉力挑开那把当头劈下的长刀,张越却在底下悄无声息地踢出了一脚。虽说剧战之下他已经使不出什么力气,但这传自张超的临门一脚还是成功地把那个哇哇直叫的倭寇踢翻在地。然而,刚刚右臂被划拉了一刀的他却已经没力气上前补上一剑,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骨碌就要爬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敏捷的人影却忽然间从背后给了那家伙一刀。
胡七已经是满头满脸的鲜血,别人都是几个人对付一个,而他区区一个人,几次三番下来,手上却已经至少收拾了四五条倭寇的性命。他勉强朝张越笑了笑,然而,当抬眼看见远处那无数晃动着的火光时,即使是彪悍如他,一颗心亦是沉进了无底深渊。
东边已经渐渐露出了一丝金色的微光,这漫长的一夜总算是快要过去了。若是来的还是倭寇,他们真的能看见早晨初升的太阳?
“援兵……援兵来了!”
听到这咋呼呼的一声嚷嚷,张越的脸上顿时一僵,等看清远方的旗帜和军队时,他只觉得捏不住手中宝剑,叮当一声任由它掉落在地。幸存的守城营军卒看见那熟悉的服色,在欢呼了一阵子之后,竟是一个个都瘫坐在了地上。
然而,对于张越来说,最大的惊喜却不是援兵,而是带领援兵的人。
“大……大哥?”
尽管苦苦熬了一夜,但张越并不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的眼睛出现问题,因此盯着眼前的人看了许久方才确定自己没看错。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无法相信,关键时刻带人神兵天降的人竟然是张超!
而张超这会儿的惊诧不比张越少:“三弟,怎么你在这里?你不是该当在南京么?”
“你还说我,你也应该在北京,怎么会忽然到这里来打倭寇?”
兄弟俩你眼望我眼,忽然抱了个满怀,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眼尖的张超看见张越右臂一片血红,连忙放开了自己铁钳似的双手,随手从怀中扯出了一条汗巾手忙脚乱地包裹绑扎了一下,这才沉声说:“爹如今正带着船队守在海上,你放心,这些倭寇休想跑掉,宝船上的铳炮可不是吃素的!你当初临走时不是向皇上上过条陈么?皇上此次任命爹爹为巡海捕倭总兵官,都督佥事黄宿为副,下决心要肃清南直隶和浙江沿海一带的倭寇和私港。因为我曾经在金门卫呆过,所以这次就跟过来了。”
第三百三十章 大捷和善后
一夜之间,上海县中百姓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了一番。直到天亮时分更夫提着铜锣四处敲锣打鼓嚷嚷着倭寇败退杀敌大捷,一夜未眠满心戒备的人们方才松了一口气。民众们顾不上熬得两眼通红,此时一个个打开了门或是下了门板出来。即便此时天还只是蒙蒙亮,但大街上却已经人头攒动,相熟的邻里互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