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话,肖大扣不禁瞥了张越和孟俊一眼,发现一个仿佛没听清楚似的,一个依旧懵懵懂懂醉语不断,他登时火冒三丈,当下就对那门房厉声斥道:“这都是上头的事,哪里由得你说嘴?好生做好该做的勾当,其他的什么都别管!”
此时只有灯笼的微光,但那说话的门房就在旁边,因此张越还是感到了此人仿佛有些不服气。只是他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却是懒得再管别的,接下来便是一路无话。到了二门,果然就是另一副景象。那垂花门两侧挂着大红高丽纸糊成的气死风灯,上头却是鸿禧两个字,里头的主道上亦是能看见一连串灯笼一直绵延到了内间,赫然是一片亮堂。
听见里头随风还传来了阵阵丝竹管弦声,张越便看了孟俊一眼,发现自己这位大姐夫还是在那儿装醉,心中不禁好笑。
这时候,肖大扣满心惦记着自己尚未得手的黄鼠,连忙插话道:“小侯爷,小张大人,这二门里头不是小的能进去的地方,就由这几个丫头引着您二位进去。她们都是公公特地从大同采买来的,一定能服侍得妥当!烦请二位和公公提一声,就说小的继续在城里头转悠转悠,看看什么地方还有黄鼠!”
刚刚得知这宣府一绝的实情之后,张越已经决定以后再也不碰这玩意,此时看见人匆匆走了,他心中不禁苦笑——这古往今来,但凡有钱有势的,果然在吃上头就是肯花力气折腾——转头见几个容貌齐整的丫头迎了上来行礼,他便吩咐她们带路,自己一手搀了孟俊。
也不知道路过了几道门几初穿堂,他终于来到了一个灯火亮如白昼的院子。他还未从这种灯光的明暗反差中回过神,却只听前头响起了一个笑呵呵的声音。
“咱家晚了小张大人你十天出发,竟然是和你前脚后脚,你这一路上可是走得辛苦。”
原本还疑惑王冠最初托辞不见,这会儿却忽然大张旗鼓地请客是怎么回事,但此时此刻张越认出了对面那说话的人,心中顿时恍然大悟。那来的不是别人,赫然是御马监少监海寿!
第四百七十二章 内忧外患
和孟俊一起进入屋子,张越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发现这里竟是比院子里还要亮堂。高高的梁柱上挂着四盏百鸟纹样的红木宫灯,四周的灯台上亦是点着无数亮晃晃的灯台。宽敞的地方早就摆开了宴席,却是人各一张高几子,桌上各有碗盘攒盒自斟壶,堂上还有乐伎班子,那曳曳灯火映照得那一张张浓妆艳抹的容颜妖艳动人。
张越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宣府镇守太监王冠,只见他四十许人,体格轩昂声若洪钟,除了下颌只有两三根胡须,仿佛只是一个正常男人。而右边第一是兴安伯徐亨,左边第一坐着陆丰,下手是一张杯盘给动过的空席。这会儿大约是因着有客人来,正有丫头在搬几子椅子,却是一张放在右手第二,一张放在左手第三。然而,就在又有丫头往上摆放攒盒碟子的时候,陆丰却掸了掸袍角站起身来。
“如今倒好,这钦差差不多到齐了,宣府的头面人物也差不多到齐了。”他端详着堂上那几个绮年玉貌的乐户,皮笑肉不笑地说,“这要是万一蒙元密谍潜进这里,还不得一锅烩了?王公公也该收敛些,咱们这次随行的可有个御史,你请一次客就摆如此排场,歌伎舞伎这么一堆,就是京里的那些公卿大臣都比不上你自在!刚刚酒也喝过饭也吃了,咱家明天还有要做的事情,就不奉陪了。兴安伯可否送咱家一程?”
兴安伯徐亨承袭祖父的秩位,算得上是伯爵之中的第一人,刚刚借酒消愁多喝了几杯,倒是货真价实有些醉了。然而,自从看到海寿出现在镇守太监府,他就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对劲,于是也不敢贸贸然跟着陆丰走人,反而起身打起了哈哈。
“陆公公这话言重了,今天刚刚大阅过宣府左卫的人马,明天正好是休息,后天方才是大阅宣府右卫,难得松乏一下,还会有人多嘴不成?”
他一面说一面上前搀扶孟俊到自己身边坐下,而张越忖度片刻,便索性占了右手第二孟俊的那一席,坐定之后就笑道:“如今乃是大战在即的时候,这歌舞丝竹还是撤了的好。倒不是为了什么弹劾,而是这靡靡之音不适合这时候听。”
尽管刚刚遭到了陆丰那样的抢白,但王冠面上丝毫没有动静,这会儿张越一开口,他立刻从善如流地屏退了那些歌舞伎,随后干脆连服侍的丫头也都赶开了去,这才满不在乎地解释道:“这些其实不是外头请来的,都是些苦人家的女孩儿,咱家收容了给她们一口饭吃,她们就吹吹打打让咱家松乏一下,和丫头没什么两样。要说弹劾,宣府又不是没有科道御史,还轮不到一个小小的试御史说嘴。至于蒙元密谍,要不是防着他们,咱家何苦在宣府大动干戈,全境戒严盘查奸细?”
见陆丰闻言哑然,张越哪里不知道某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是,他记得清清楚楚,刚刚外头那门房曾经提过今天是王冠特意出条子叫来了宣府最好的几个乐户,甚至还指明了人出自大同代王府。略一沉吟,他就决定按下此事不提,趁着海寿好整以暇坐下的工夫,他就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不知道海公公这一次来宣府所为何事?”
“就在几天前,京师好几家勋贵家里都进了贼,结果顺天府上上下下折腾了好一阵子,结果竟是抓到了好几个北边的探子,其中有瓦剌的,也有鞑靼的。因此次北征原本就是联瓦剌制鞑靼,所以皇上疑心瓦剌居心叵测极为震怒,这就派遣了咱家过来,说是要把宣府上下犹如犁地那般犁一遍,绝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人。”
刚刚在酒宴上只字不提来意的海寿这时候却不再遮掩,皮笑肉不笑地解释了一番,见徐亨和陆丰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他又轻轻咳嗽了一声:“临行前皇上还额外吩咐,说是陆公公提督东厂管着锦衣卫,这次既然恰好过来,那就让锦衣卫好好查一查此事,至于咱家就从旁辅助,不要胡乱插手。哪怕是自称从虏中跑回来的青壮,这次也得好好查。”
眼见这席间众人各有各的绝妙表情,装醉的孟俊不由得暗自笑了起来。有道是众人皆醉我独醒,这会儿却是众人皆醒我独醉,他原本就最怕麻烦,这会儿想不到却能借醉躲过一劫,也不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好容易捱到了这一场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宴会结束,他听到张越说要送他回去,于是索性装得彻底,暗自伸手一抠嗓子吐了个遍地都是。
眼看孟俊醉成了如此光景,徐亨虽说有心把张越一并请到总兵府去计议计议,这时候也只好作罢。因王冠留着海寿住在家里,两人便一起把其他人送到了大门口,眼看两个健壮小厮合力把孟俊弄上了车,张越跟了上去,而徐亨又和陆丰同行,他们俩便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一次多亏海公公了……”
“哼,要不是咱家和刘公公都是当年跟着北征过的老人,知道这宣府乃是要紧去处,这一次咱们才懒得帮你!做事情不要做得太过分,陆丰那小子不是好糊弄的,锦衣卫你能收买一个两个十个八个,难道你还能把手伸到京师伸到全天下?张越看上去和陆丰交情好,可他是什么人,用得着巴结一个太监?只要把他安抚好了,陆丰自然孤掌难鸣。”
“可那家伙毕竟是东厂督公,万一他向皇上告咱们一状,那可如何是好?”
“什么咱们,这是你一个人的勾当,别把咱家算上!”海寿冷冷白了王冠一眼,旋即拍打了一下双手的袖子,“这东厂初立,他这个没经验的雏儿只有寥寥几个心腹,大权还在那位锦衣卫指挥使袁方手里。没有袁方,他收拾不了局面。记着,牢里头那些人不要乱动,也不要想着跑掉的那几个,眼下你要做的收拾事端而不是挑起事端。”
彭十三等人在八珍街上挑了个实惠的小馆子吃饱喝足,然后在亥时准时回到了孟俊的小院,结果却发现两个正主儿都没回来,不免都有些奇怪。向龙刘豹还特意到八珍馆去打听了一下,这才得知这郎舅俩是上镇守太监府赴宴去了。两人回去一说,还想找去地方看看情况,彭十三却二话不说拦住了他们。
“不用找,不多时人就回来了,咱们眼巴巴寻过去,别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倒是按理应该住总兵府的,可少爷临走前没说今天晚上住哪,咱们不好安顿行李。况且,咱们还带着这一头倔牛,要住总兵府也实在是不妥当。”
牛敢几个月来头一次把肚子完完全全填饱了,这会儿听别人尽说些他压根听不懂的话,便只是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然而,在草原上东奔西逃几个月,他对风吹草动的声音极其敏感,众人站在那儿议论了不多久,他就忽然出声道:“有马车过来了!”
彭十三立刻摆手吩咐其他人噤声,一群人全都跟着他来到了院子门口。他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终于从那满大街的喧哗声中捕捉到了车轱辘的声音,忍不住像看怪物似的盯着牛敢:“咱们刚刚还在说话,外头又是吵吵闹闹的,你怎么听到有马车来的?”
“在茫茫草原上那么多年,听惯了。给人当奴隶的时候要是听不见主人的声音,那就可能随时挨打。逃跑的时候要是没能及早听见声音,狼群马贼追兵之类的都避不开。”
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得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直到向龙发现有一辆马车飞快地朝这边疾驰了过来,连忙出声提醒,一帮人这才回过了神。因职责所系,他们都是疑心惯了的人,即使永宁县那边基本上证明了牛敢的身份,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会儿那怀疑却几乎都变成了惊叹。这样一个耳朵好使的家伙,竟然是在那种可怕的环境中锤炼出来的!
很快,马车就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见张越扶下了脚下虚浮的孟俊,又打发走了马车,彭十三自是带人上前帮忙,问明今夜就住在这里,他便顺理成章地差遣连生连虎去收拾屋子布置,然后才问起今天晚上赴宴的情形。得知居然又来了一个御马监的少监,他忍不住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左一个宦官右一个阉人,怎么像是咱们大明没了人似的!对了,我刚刚带着这头倔牛下馆子,结果他一口气吃了一盆饭……是脸盆!”彭十三想起那会儿被无数目光包围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然后才一摊手道,“这钱倒是没花几个,除了吃饭,他就吃了两片羊肉,还真是好养活得很。这头倔牛还说,他们路过兴和堡的时候……”
彭十三压低了声音正预备说一个仔细,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铜锣声,紧跟着便是十几骑人风驰电掣驰过街道的马蹄声。这当口,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闪身出了院子,张望了一小会就回过身来。
“这是紧急军情,所以要求在外将校军士全数回营,恐怕是出大事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大局为重
大明自建国以来便在边镇推行屯田,从居庸关主长城到龙门卫一带的宣府数百里地之间,几乎都是军屯。而由于开中法买盐需要往边区运送大量粮食,那些原本无主的荒地也有商户募集了大量流民佃户耕种,每到粮食成熟的季节,解送入官库的粮车就会在官道上排出了老远,而领取仓钞的商人亦是络绎不绝。于是,尽管地处边陲,宣府却没有什么肃杀气象。
然而,这天晚上城内忽然响起的铜锣声却将无数早早上床的人惊醒了过来,无论是寻常市民百姓,还是日进斗金的商人,抑或是那些操持皮肉生涯的女人们,一个个都从温暖的被窝中坐了起来,茫然地睁开眼睛,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才为之色变。
莫非是鞑子打过来了?
有人惊慌失措,有人难以置信,也有人急急忙忙收拾心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军情。尽管从孟俊的院子赶往总兵府不过是几步之遥,但张越和孟俊仍是发现这一路并不好走,因为众多听到铜锣声的军官纷纷飞也似地朝这里赶,平日畅通无阻的路途今天却是拥塞不堪。好在孟俊毕竟不是寻常军官,带着张越硬从人群中好容易挤出了一条道。等进了正对大堂的仪门,两人就看到兴安伯徐亨站在台阶上,那脸上满是气急败坏。
“这开平兴和每天都有侦骑派出去,而且总兵府还出钱养着上百个谍探,事到临头居然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到,上上下下的人都干什么去了!秋收早就过了,这会儿应该是练兵的日子,要是照他们这样怠慢法,要是有一天鞑靼大军越过次边直达宣府城下也不奇怪!先头还说什么阿鲁台跑了,那么之前犯兴和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如今进犯开平的又是什么人!”
下头好些军官被徐亨骂得做声不得,而张越虽然没权力对宣府的军务指手画脚,但兴和开平两个地名仍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当下从旁边绕上前去,看到陆丰正在那儿皱眉头,他便低声问道:“陆公公,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开平出事了,因着皇上北征的消息,那个阿鲁台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竟是派出游骑袭扰开平,开平堡前头原本用来阻挡蒙元铁骑的树林被一把火烧得精光,而那帮混帐东西甚至连敌军来了多少都不知道!”
一想到自己得在这见鬼的随时会打仗的地方不知道呆上多久,陆丰就感到心里头一阵阵窝火,咒骂了几句之后又扭头对张越说:“皇上特意点了你去巡视兴和开平两地,是为着到时候进兵的时候得沿路存放粮食,以备大军进发时取用。你要么明天就去,尽快回来;要么就干脆拖一拖,等这事情过后再说,也好留着给咱家帮帮忙。海寿那个混帐家伙分明是预备看咱家的笑话,要是不揭穿所谓蒙元奸细的真面目,咱家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即便是三岁小孩也知道蒙古骑兵闻名天下,而下了马的蒙古骑兵就没什么可怕了,因此张越听说开平堡前头的大片树林被烧得精光,不禁立刻在心中快速计算了起来,陆丰后头那些话他只是听了个大概,随即就把目光投向了徐亨。
“左卫指挥佥事黄锡广,命你立刻领兵八百,沿龙门川独石水往开平搜索,通知沿路各堡若有事即刻举烽火,不得有误。”
“左卫指挥同知王善水,立刻领兵一千援张家口堡。”
“右卫指挥同知程曦,立刻带领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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