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枉然。”
在大明皇朝中浸淫了这么多年,张越哪里不知道这天下要靠武勇出头极难。侠以武犯禁,武人若想出人头地,要么投身军旅,要么投靠权贵。前者能否立下军功得到高升得凭运气,后者在出卖武艺之外还得献上忠诚。当然也有第三条路,也就是白莲教那种造反的路。
“那好,他们四个就交给你了。”
张越没有再说别的,冲着彭十三点了点头就径直入了屋子。解下身上的大氅,见跟进来的向龙和刘豹脸色微妙,他便笑道:“老彭的眼力确实不错,竟然能看出你们的本行就不是护卫。你们的职责和他不一样,别想那么多,有道是各司其职各安其份,我离开了谁都不行。既然陆公公说可以借调几个锦衣卫,你们就把那几个可靠的抽调过来。另外,宣府城的牛鬼蛇神们之前靠山倒了,如今正好是机会,这事情就都交给你们了。我应付晋商,三教九流归你们负责。”
“大人放心!”
向龙和刘豹听张越这么一说,顿时都笑了起来。自从永乐年间纪纲出任锦衣卫指挥使开始,锦衣卫的势力就逐渐膨胀,在那些重要的州府,甚至可以依靠暗线支配所有三教九流,宣府城也不例外。他们在护卫的心得上没法和彭十三相比,但是在这种暗处的勾当上头却是信心十足。要是连这点事情都没法子,他们也不可能被袁方当作候补锦衣卫!
这两人一躬身刚刚出门,连生连虎就兴冲冲地进了屋子。前头的连生手上端着捧盒,后头的连虎则是提着一个红漆食盒。兄弟俩笑嘻嘻地把东西往炕上一放,连虎就迫不及待地说:“少爷,武安侯说皇上批复了您之前的折子,什么存积,什么常股,咳,小的听不懂,您赶紧换一身大衣裳去一趟总兵府吧!”
第五百二十章 筹码,公平
总兵府二堂位于内仪门之内,左右各有两间耳厅,乃是官员候见的地方,中间才是用于接见的二堂。当初徐亨不耐烦在此见人,都是把人叫到自住的三堂,因而等候入见的军官们常常会肆无忌惮地聊天说话,最是喧哗不过的去处。如今张越跟着一个亲兵从内仪门顺着居中大道往里走,但只见左右耳厅都没有挂门帘,赫然可见几个正襟危坐的军官。当他走近前的时候,只能听到二堂之中有说话声,除此之外别无杂音。
“侯爷,张巡抚来了。”
那亲兵将二堂厚厚的棉帘子掀起了一个角,弯腰禀报了一声,俟里头传来了吩咐,他方才回头对张越做了个手势,低声说道:“里头是镇守张家口堡的一位千户,还有万全的一位指挥使,一会儿就完了。小张大人既然来了,其他等候的人自然延后,您不如到旁边的耳厅坐一坐稍等片刻?”
忖度到耳厅等和站在露天吹冷风分别不大,况且里头还有人,张越就摆了摆手。顺着门帘的缝隙,他便依稀看见内中奏事的两人都是长跪于地。对于这一幕,他并不陌生,大明官场上最讲上下规矩,六部司官见堂官奏事都是跪白,外官也都是各按品级尊卑行礼。但规矩是规矩,并不是每个人都死守这么一套,就比如在他的印象中,郑亨一向不重视这个。疑惑片刻,他就若有所悟,又等了一小会,里头就传来了告退的声音,他便往旁边让了让。
许是跪的时间长了,里头出来的两位军官下台阶的时候都有些不利索,脸上还露着遭了训斥后的沮丧。张越只瞅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等他们过去之后,他就略弯了弯腰跨进了高高的门槛,却是发现这间轩敞的屋子中已经没了人。微微一愣,会过意的他连忙快走几步进了后方偏东的小门,果然看见郑亨正站在那万物萧索的小花园中。
“武安侯!”
郑亨微微一点头,随即露出了背在身后的右手,赫然是一封奏章:“这是户部刚刚转回来的,上头有皇上的批复,已经同意了你的条陈。我是武人,看不懂你那些存积常股之类的玩意,更不懂什么盐法,我只知道你平白无故累得我被皇上赞得摸不着头脑。怪不得陆丰问都不问就把他的银印丢给了你,原来你专为人脸上贴金!这下可好,京师那些家伙都得对我这个大老粗另眼看待,都是你惹的祸!”
张越知道郑亨说的是之前他开中之后拜发的那份奏章,见这位武安侯只是微微一哂,并不是真的着恼,于是便笑了起来:“我一个区区五品官上书的分量自然不够,但拉上武安侯就不一样了,那些部阁大佬可以驳了我,但驳您的面子总得考虑考虑。再说了,我连陆公公都送了几分功劳,怎能不捎带上出了那么多力的您?”
“好小子,算你能耐!”
郑亨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这才说道:“总之你这次用两个月的淮盐产量换来了五万石粮食,成果斐然,接下来京卫开中肯定也会用这个法子,日后天下各卫大约都会群起而仿效,你报称的那个请两淮、两浙和长芦将一年出产分作两份的条陈更是让郭资击节赞赏。这次不是有不少商人空手而归么?接下来还有一次机会,户部拟再拨淮盐六万引给你开中。”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随即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今天找你来是告诉你另外一桩好消息,你二伯父打了胜仗,照那个势头,说不定没几日就能逮到黎利。交阯布政使黄福也上书说找到了安南陈氏后裔,不管是真是假,朝廷已经下诏封其布政司右参议。还有,你家大伯父已经从南京出发了,过些时日就能到京师。如今这坏消息统统让路,都是好消息。”
说话间郑亨却是隐去了要紧的一件,毕竟,坏消息说出来徒惹烦乱,眼下还是瞒着好。
由于这天大的好消息,张越在离开总兵府的时候还忍不住挥了挥拳头。二伯父张攸心愿得偿建功立业固然是一层,而先头二房频频出事的阴影能够暂时带过去,祖母顾氏的病能因此缓转过来才是他想要的。现如今最要紧的事就是看他之前发动的另一手棋能否有效了。面对朱棣这么一个脾气难测的天子,唯一的选择就是下虎狼之药!朱棣既然连一心盼望着自己死的儿子都要庇护,他张越为什么就不能保自己那个清清白白做人的岳父?
至于盐法,三成存积可供不次支盐,七成常股供商人依次排队支取,价钱有高有低任君选择,这总比大家吃大锅饭来得划算,也算是临时性的解决办法。而皇帝再次拨了淮盐六万引,他要应对那些商人,要揪出间谍倒是有了更多筹码。
兵府大街东边隔着一条街的十字路口乃是四座高大的石牌楼,尽管比不上京师东四牌楼和西四牌楼的高大威武,却也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喧闹地方。当然,这儿的作用和西四牌不一样,和刑场没有半点关联。平日只要总兵府前的八字墙上贴榜文的时候,此处也会有人立马照抄往那四面灰浆勾缝的砖墙上贴一份,其余抄本则是送进四面的酒馆饭庄之中。
没错,这里就是平日各家晋商派在宣府的管事蹲点的一大地方。毕竟,那些民间的生意只需要一个掌柜几个伙计就能处理得漂漂亮亮,而官府的生意才是真正的大头。只不过,这一回众人期望已久的开中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眼下那一间间用空心夹板隔开的包厢中恰是唉声叹气的声音多,因为成功拿下此次淮盐的那些人大多立马回去筹粮了。
“唉,早该想到的,这官府怎么可能做亏本勾当!这可是立刻就能拿到盐立刻就能卖啊,比不得排队轮候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要真是三斗五升那就疯了!”
“以往都是一个价,这一回可好,竟然是竞价,那位小张大人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还是出身在勋贵之家么,怎么竟然还懂这些生意场上的门道!”
“别提了,我从平遥县足足颠簸了一夜才赶过来,如今倒好,竟然是两手空空!他娘的,平常拿着仓钞排队支不上盐,如今这么好的机会竟然给错过了!”
“谁让这次官府的动作竟然那么快,才公布这次的事情是那位小张大人主持,结果别转头就开始了,别说套交情,就是送礼都来不及!不过话说回来,有锦衣卫挡着,怕是也不敢随便收礼。唉,单单是先前我白送出去的那尊玉观音,就值小一千贯!”
这一个包厢中的四个人原本都是竞争对手,这一回却成了难兄难弟,于是两壶烫好的汾酒不一会儿就喝了个底朝天,众人面上都有些醺醺然。这时候,其中一个忽然双手支着桌子站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面上露出了神秘兮兮的表情。
“这次潞安府方家是最前头几个中签的,你们也该知道,先头有一代方家家主曾经得罪过一位大人物,于是被迁到了山东,声势早就不如从前了,这次怎么会有那么大魄力?我使人用了老大功夫才打听出来,方家如今那位家主方青,竟是和小张大人关系密切得很!”
“老天爷,小张大人到了宣府就没怎么近过女色,莫非是好那一口……”
眼看这话题就要滑落到八卦的深渊里头,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个瞪大了眼睛正打算求证的矮个商人起头还不想搭理,但是那敲门声大有锲而不舍的劲头,他只得没好气地吩咐进来。等门一开,见是自己的一个小厮,他不禁恼怒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不是说过不管什么大事都先放一放么?”
“东家……东家!官府……官府又出了榜文!”那个小厮激动得脸上赤红,使劲拍了拍脸,这才得以继续把话说下去,“总兵府前头贴出了榜文,说是此次将再拿出淮盐六万引!那榜文最后还说,三日后小张大人将在德庆楼亲自主持。东家您看,这是榜文的抄本……”
刹那间,这四个刚刚还自怨自艾的商人一下子红了眼睛,仿佛三天三夜没吃饭这会儿却看到食物的恶狼,争先恐后地上前去要抄文。而这一幕也不单单发生在这一个包厢之中,二楼的四五个包厢中都响起了各式各样杂乱的响声,但紧随而来的却是又惊又喜的嚷嚷。
很快,原本停在四牌楼下头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地狂奔离去,而为了动作快一些,众人甚至都是直接扔上一把钱在柜台上,根本顾不得让酒楼找零。只是在别人纷纷离开的当口,一个包厢却仍是大门紧闭。内中的客人站在窗边,支开了木格窗往外注视了良久,旋即才放下了木架,费力地扭动了一下因灌风太多而冻得僵硬的脖子。
于谦轻轻搓了搓手,心里不禁想到了之前都察院都御史刘观派人送来的那封信。上头先是盛赞了他在开平清点粮储的政绩,最后却让他悄悄微服从开平赶回宣府,监察此次开中事。尽管他尚未分派到哪一道,但只要是御史,向来就有监察的责任,这一点并不奇怪,可刘观在信上让他多多留心开中是否有人从中做弊,这倒是画蛇添足了。他到都察院之前,就有同年提醒过他刘观贪鄙,但先入为主听信一面之词却不合他做人的准则。
既然上官让他监察,那么他便得仔细监查,总不能失了公平二字!
第五百二十一章 姐夫的报复,意外的收获
山西煤老板远远隔着数百年,山西票号还未走上历史的舞台,如今的晋商却已经利用大明的开中盐法走上了致富发家的道路。只不过,比起江南财主们的挥金如土,晋商们就吝啬得多,但关键时刻,他们也舍得一掷千金。可这一掷千金却不是用在自己的身上,而是用在他们要打通的关节上头。于是,保定侯的长公子忍了足足两天,终于熬不住了。
“这些人送礼归送礼,这还让不让人出门了?上次倒好,有武安侯派兵维持他们不敢来,这回直接涎着脸堵住了出路!”
孟俊一向是和气到几乎没脾气的公子哥,但如今面对那层出不穷的送礼花样,他一早就扔了那温文尔雅的面具,那气性大得很:“送一头生猪,剖开来里头居然用油纸包着一匣子黄金;送一盒酥饼,酥饼全都是用珍珠为馅;送两个丫头……他娘的那丫头竟然是男扮女装!三弟,难道就不能派个人出去警告一下这帮地主老财,谁再玩花样谁滚蛋!”
张越这辈子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但这两天面对那些礼物,他只觉自己脸上的表情已经僵硬了。大约那些晋商也知道顶风作案会出麻烦,送的都是土产——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大同婆娘自然也算是“土产”的一种——但是,这些五花八门的名堂实在是让人吃不消,就好比他这会儿听到男扮女装那四个字,那嘴角顿时抽搐了两下。
“姐夫你又不是不知道世人向来信奉无礼不成事,况且如今我要做的本就不单单是开中。眼下宣府已经明令禁止所有往口外的商队,但你也该知道,总兵府得到的谍报明确地说,宣府一有大事,鞑子没过几天就能获悉。我对他们翻脸容易,另一头的行事就麻烦了。”
孟俊也就是嘴里抱怨一下,听张越这么一说,他只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坐了下来:“反正我都想通了,我和你这个声名赫赫的家伙住在一块就得连带一块倒霉。半夜三更有人拜访,白天有人堵门,这两天一出总兵府就有人上来搭讪,甚至还有同僚神秘兮兮地说要介绍什么好去处……这些人指量我不知道,这大同的婆娘有名,可朝廷官员宿娼却是了不得的罪名。古有花木兰女扮男装巾帼不让英豪,如今倒好,索性将男作女,恶心得没法说了!我已经写信回去了,让你大姐过来陪我过年,否则我非得被逼疯不可!”
刚刚陪着叹了一口气,张越冷不丁就听见这么一句,连忙问道:“这也行?”
“有什么不行,武安侯还打发人回京去接爱妾张姨娘了,这宣府的兵将大多是家眷在本地的,咱们接了家人过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这里,孟俊忽然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张越,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可提醒你,武安侯接的那是妾,我虽说接的是你大姐,可就是皇上知道,顶多也就是骂我一声没出息,你可不一样。别说皇上要骂你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而且你那岳父还没脱大难,你家那位顾着这一头就得放下那一头,能安心来宣府?”
对于孟俊勾起自己的兴头又狠狠浇上一盆凉水的坏心眼,张越顿时恨得牙痒痒的,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便径直出了屋子。这时候,孟俊方才笑嘻嘻地伸了个懒腰。张越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