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帘缓缓睁开,她侧目看向他。
“对不起我说过的那些话……我……”他抚着额头,皱着眉思考着该怎么解释,可是却又觉得组织不出适合的语句,更显得懊恼:“——我真的不想……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就变成那个样子……”
“那些话是哪些?”仅仅只是刚才他所说过的?
因为她突兀的发问,不破怔了怔:“……包括,曾经说过的那些……”
呵。一声冷笑。
“一句话,就顺便把以前的罪一起还了么。”京子摇摇头:“你还真‘顺便’。”
“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怕你是真的喜欢我,尚太郎,”京子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可是,这种喜欢是基于什么之上的?——当初可以毫不在意地丢弃,甚至挑衅我来艺能界复仇的你,现在所说的喜欢,到底是基于什么之上的?”
默然的两三秒,他不待她反应,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这是干什……”她想甩开他,却抵不过男人与生俱来的气力。
“我不知道。”他吐露了一个最诚实的答案:“我不知道。”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当初会对京子说那些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却发现自己喜欢她,他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京子和敦贺莲那个男人走的时候,他的理智就好像被人撕碎了一般,让他不顾一切地做了这样的事。
他今天来,本来只是想要京子一个答案,哪怕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一定会面临她的冷嘲热讽,但是至少那样,说明京子还是在意他的。可是真正接触的时候,他却发现一切都变了,拒绝是拒绝,却拒绝地那么生疏而陌生,拒绝地那么果断而淡然。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会有结果的……'
他要的不是这样!
所以他说了一大堆更激进的言语,连自己也没有发觉。
“……能不能,把那些话都忘掉?”
“‘不是每个歌迷的脸,我都能记得的’,”她突然道:“那时候,你可是丝毫没有想起过,‘最上京子’这个人呢,这样的你,凭什么说喜欢我?在我被你伤害后的那些日子里,你记起过这个名字没有?你担心过这个人没有?”
不破不明所以,只是在脑海里不断分解着她的每一句话,试图明白她指的“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记不起来吧?因为那个片段只是你完全不会去在意的一个角落而已,不,恐怕连一个角落都占不上。”
“你从未真正正眼看过我,从前。”
“所以你也不会在意我是否存在,不会在意我对你付出多少。”
“只是一个女佣罢了,粉身碎骨为你工作罢了,都是应该的。”
“尚太郎。”她的目光清冷,认真地锁着他的:“其实,也许到现在,你都不一定是喜欢我的。”
“我——”他想要反驳什么,却被她打断——
“你只是需要一个人,一个从头到尾陪在你身边,知道你所有的喜好,迎合你,讨好你的人。你要夺回我,是因为你不习惯,你不习惯从此没有人不管是非黑白只站在你这边,你不习惯我超出了你的预料,你不习惯我……喜欢上敦贺莲。”
“——你……喜欢他?!”
她没有回应他,似乎觉得没有必要,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
“……哈。”他突然低下腰:“哈哈……是呢……我才没有……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你这种俗到家又非常无趣的女人。”
“女人这种东西,一抓一大把,哪里没有。”他抬头,冷言。“我不破尚至于那么卑微为了一个可怜的习惯向你低声下气的吗!”
“最上京子,你就这么自以为是吗,你以为你说的都是对的,你以为我就真的是个毛头小子——连喜欢和习惯都分不清?!”好沉,有块石头落在他心上,仿佛一座山,压得他死死不能动弹,“女人都是这样,什么好就往什么地方靠,我当然比不上,我比不上敦贺莲的名气,比不上敦贺莲的地位……”
“你到现在还是这么固执。”
“——但是你就以为,那个敦贺莲是真的喜欢你?!别开玩笑了!!——他又不是和你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他认识你多少?他喜欢你哪一点?围绕在他身边的名门淑媛多的是,他为什么就要选择你?!”
刺痛。
莲没有说过,喜欢她哪一点。但是……她是这样相信着。
敦贺莲喜欢她。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选择她?
都不必要的吧,因为,莲不会说谎。
“他不可能真心喜欢你!只不过贪图一时新鲜罢了!”是的,就是这样,敦贺莲这样的角色,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是以敦贺莲的条件,外表,地位,名气,甚至财富……所有的这些那些,综合起来的结果,有什么他得不到?
他为什么,要选择京子?
即使她变了,变得那样活力四射,变得不再死板无趣,变得俏丽自我……
可是没有他和她的十几年,敦贺莲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够了!”京子甩开头:“放我下去,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为什么……最后变成这样?
你……本来……一直在我身边的。
'小尚小尚……今天也要带着我哦……'
你本来,只会喊我的名字。
'没关系的,只要有小尚就够了,他们怎么对我,都没有关系!'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会促成这样的错误。
'给我闭嘴!什么‘虫子’来‘虫子’去的,她叫恭子——最上恭子!'
那时候明明是那样的……那样的在意你……
正眼看着我啊,恭子,在你面前的人,是我……
他握着她的手,像中了魔障一般,那双瞳孔里闪烁着浓烈的悲伤,悲伤到覆盖了他的思绪,让他不得思考……只是一点点靠近她。
“别再靠近我了——”前车之鉴犹在,京子奋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不破、不破先生,那辆车好像一直在跟着我们——”
他和她同时停住了动作。
从后窗望去,刺眼的灯光,让他看不清真相。
“……莲!!”她惊呼着,随即绽开笑容。
不是因为有谁来拯救她脱离危险的微笑,只是,看到他的欣喜。
“别让他追上来!”不破拉回她。
“你——”
“我不会让你回去——”继续受他的蒙蔽!
他看着前方,漠然地说着“只要,继续留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会……好好珍惜你。”
手心握紧,继续将她包裹在自己的温度里。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京子的手,那么地暖。
她攥紧了拳头,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不破疯了。
一定是,疯了。
“不行,我甩不掉啊,不破先生,这辆本来就是商旅车……”
“你以前不是飞车党吗,这样还摆脱不了?!”不可置信,之前他们早就领先了那么多路程,敦贺莲明明还要回到停车位拿车才能赶得上他们,怎么可能那么快,他们都已经最大化车速——
“不是啊,后面那辆车也不是容易惹的角色啊,刚才的车河明明都那么拥挤了,他是直接从车河里抄近路追上来的——天呐,这车速……”司机低头看了看时速表:“刚才至少50迈,谁能在车河里开出50迈的车速!”
“少废话,他快追上来了——”
京子只觉得空间突然一滞,随后猛地被突然加速的巨大惯性拉扯地向后靠去!
黑色的车身在夜色里划开流动的弧度,干练地不留丝毫多余曲线,如一阵疾风闪电,雷霆万钧地刷过街道,径直向着身前的猎物扑去。
黑暗的车厢里,仪表盘的金辉投射在他的眼。
那一双冰冷而犀利的眸光,越发阴鸷。
不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空间去思考自己在做些什么,唯一知道的是凭着自己的本能行事,当看见京子从他视线里消失的那一刻,脑海里已无数次闪过对自己隐忍的悔恨之意……
如果一开始就给他一点教训就好了,那样也不会让他为所欲为!
“不行了——不破先生!再这样下去就要超过时速80迈了!不能再加速了——”肯定被吊销了啊,他的驾照——
身后的黑影已经扑到了车尾,似乎下一秒就会一口咬上来!
“小心——”京子惊叫道,司机只顾着和不破交代情况却忘记了注意前方!!!
尖锐的轮胎打滑声,车子猛打方向旁靠向一边,就在那一刹那,仅仅几公分的距离,险险避开了一场灭顶之灾——
砰!
京子的头狠狠撞向车角,那一刻的疼痛几乎要撕裂开她!
“京子!!”不破惊慌地把她护入怀中,手指却在不经意间接触到粘稠的液体——
血。
“甩开他——我们要去医院!”不破沉声吼道!
有些浑浑噩噩的她无法反抗,额角的疼痛随着温热的液体淌落,反倒减轻了许多。不过这样的车速和甫先的撞击,她暂时还没办法采取其他行动,只是怔怔地看着不破尚慌乱地用衣袖抹去她淌下来的鲜血,一边焦急地呼唤她的名字。
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只是擦破了表皮而已。
只是她并不想要回应什么,因为……觉得很可悲。
即使是这个时候,他所想的,还是要甩开敦贺莲么……
尚太郎,你仍然还是个孩子呢。
“池内,你为什么慢下来?”
“那、那是因为……后面那辆车,停下了……”
“啧,因为那一下意外,知难而退了吧。”不破望向后方越来越小的光芒:“你也只能到这里了,敦贺莲……”
☆ ☆ ☆ ☆ ☆ ☆ ☆ ☆ ☆ ☆ ☆ ☆ ☆ ☆
静止的时间,凝固的画面,黑暗空间里的他远远望着挡风玻璃前红色光芒扬长而去。
徒留下左前方乱作一团的意外现场。
他的目光未动,却透着隐隐的担忧,下意识地伸手掏出口袋中的手机,单手飞快地按下了一组号码——
“……社?——请帮我一个忙。”
“龇——”
“要不要紧?!”
“离我远点——”暗紫色的诡异漩涡伴随着看不见的灵体开始滋生蔓延,仿佛魔女的枯爪,带着狰狞阴狠的势头,朝着左侧的男人铺天盖地席卷而去——
然后瞬间停滞。
那男人担忧的神情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以最上京子对他的了解,他什么时候轻佻,什么时候放肆,什么时候认真,她再清楚不过,即使这个表情,在她有意识的记忆里,从未看他对她有过。但是此刻……
“如果疼就别乱动啊,笨女人!”他已经全神贯注到了无视被黑暗咒怨包围的地步,只是小心翼翼地帮她绷好伤口上的贴布,他的动作生疏而笨拙,甚至有些时候不小心会触及她的疼痛处,不过显然这次他是努力拿捏好力道,即使碰触了也感觉不到多少。
她不是为他的举动有所动容,这就好比你摔了一个花瓶再心疼地捧起来抚摸一样,这感觉对于她来说太做作,至少,在心里是这么自我暗示着。哪怕她从他装模作样的傲气里看到了一点不同的东西在眼底攒动,哪怕第一次……她真正在他眼里看到自己。
曾经,多少次的希望,却在自己不再需要它的时候,出现了。
“上原医生,到底有没有问题,需不需要输血,如果需要的话——”他反身对正在收拾医疗用具的专属医生问道,同时挽起袖子似乎对献血跃跃欲试,又猛地打住,偏过头去喃喃:“京子是B型血……我是……”
“好啦,”上原医生打了个呵欠,拍拍他的肩膀:“不破君,她每个月流的血都比这多……”
顿然,两尊石化像。
这——这是什么医生啊,这能做比较的吗?!京子在心里呐喊着。
“哈、哈哈——你们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上原医生摸摸脑袋,识趣地走开。
治疗室内此刻只剩下他和她。
呼吸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闻。
“……对不起。”他的头转向其他地方,并没有看着她,所以京子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我从来没想过让你受伤……”
京子抚了抚额头那一小块纱布,只是垂首低低道:“我要回去了。”
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想要好好发泄一通,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对他斥责什么。她一直都知道的,尚太郎就是这样,做事从来不会三思而后行,就像当初不顾一切抛下“松乃园”和父母一样,带着她来到东京一样,他有独属于他的活力和冲劲,也许有时候也有一些也有些超出意料的头脑,但是……绝不会是他感到自己的骄傲被毫不体面地践踏了之后。
是的,她是这么残忍地做了。
她没有想太多,只是凭着本能让当初那尚未来得及真正宣泄的怨怒倾倒出来,她说承受过的,他也应该承受一次,这样才公平。
虽然说,她本来已经不再考虑用这种不成熟的方式来复仇了,但当他再次枉顾她的意愿,强吻了她的时候——那一刻,她的怒火燃烧了一切!
如果……如果不是莲……
也许,今天的一切,还不仅仅如此而已。
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在担心着她——不行,应该要打个电话才是。
一只手按住了她正欲拨打号码的拇指。
她下意识抬头,对上不破沉沉的目色。
“你就,这么想着敦贺莲……”
似有一根针,深深扎进他的心脏,让他吐字都变得难以清晰。
她似乎听到话底的些微颤抖。
叹了口气,“全拜你所赐,害我成了给人添麻烦让人担心的对象……”京子抽回按下在掌心下的手,淡淡的温度也从空气里被抽离。“怎么说也应该让人知道一下我的安危不是吗?”
她是怎么了,为什么带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