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了宫,才觉得凉意重了起来。原是贾后宫中几根柱子里都放了冰,就连桌上果盘里的水果都是用冰湃着的,其他宫里哪能得这些呢?
贾后见赵太妃来了,未语先笑。又招呼着让座,赵太妃心中倒存了疑虑,面上更是添了几分敬畏在里头,忙地问了贾后的安。
贾后屏退了众人,只留董猛伺候。赵太妃也拘住听雪不让走:“皇后娘娘放心,这是我身边第一个得力的,再不会泄露机密,不然我也不会使她。”
贾后略略点头,“既如此,好好打赏她。若真能做事,好的还在后头。”
听雪忙跪了称谢道:“皇后娘娘抬爱,奴婢赴汤蹈火也是甘愿的。”
贾后见她机敏,心中欢喜也只是增了一半,另一半却是不放心。她一是怕听雪是赵太妃心腹,难免偏心赵太妃,二来是听雪言辞利落,怕万一给自己弄鬼。
董猛拿了珠玉来给贾后过目,贾后将整盒子都给了听雪,“收了吧,不收可是怪本宫的不好了。”
听雪揭开盒子,满目的琳琅,金碧辉煌。听雪虽是见过大场面的,却也要装作不识。推辞道:“奴婢拜领一个也是尽够了的。”说着只拿了一个常见的大东珠,将盒子重新关好,向董猛道了声“生受。”便又退下去跪着。
贾后道:“本以为小丫头们都眼皮子浅,你倒真是好的。”
“皇后娘娘还是不要赞她吧,赶明儿她可要得意得跟什么似的了。”赵太妃瞧了一眼听雪,又向贾后微笑。
贾后也道:“罢了,起来吧。这会子要说正事了,极重要的,不然本宫也不至于如此小心翼翼了。”
“但凭皇后娘娘指点。妾身愚笨,为皇后娘娘效犬马之劳也是甘愿的。”赵太妃颔首道。
贾后拍手道:“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到时候,都有好处呢。确实为了太子的事吵吵嚷嚷了许久,但这番确真是太子的过失!他倒好,在本宫母亲面前一力撺掇了,分派本宫的不是。本宫在母亲面前倒退了三分。再者太子越发目中无人,不知道何为尊重了!”
“那依皇后的意思是?”
“太子不贤,不若换一个太子。”
“哪能呢?现成的皇子也没有……”赵太妃一时情急,却忙刹住了不说。
贾后度其心思笑道:“你说得很是。皇上膝下子嗣凉薄,可是若中宫有孕,诞下皇子,可是嫡子了。妃嫔的孩子必要靠后,你说是也不是?”
“皇后娘娘果真英明得很,照这么说来,皇后娘娘必然要怀有身孕,一举得男才是上策。”
“那上上策呢?”贾后冷笑了一声。
“嫔妾愚昧……不解皇后娘娘的意。”赵太妃踟蹰了半晌方道。
“你哪是不解本宫的意呢,不过是要本宫来说。”贾后道,“不若本宫假装有孕,恰好本宫的妹妹贾午现下也怀有了身孕,听相熟的太医说据脉象定是个男胎。本宫何不将妹妹的孩子充为本宫的孩子,到时候三下俱有了好处。”
“三下?”
“自然是三下。本宫有好处自不必说,将来高枕无忧。本宫妹妹到底是将来太子的生身之母,本宫说什么也不会亏待于她。而你,本宫一向视为自己心腹,只要太妃依着本宫的主意,荣华自然常保。”
“妾身明白了。”
“你是个爽快人。”贾后笑道,“你倒说说,你能为本宫做些什么呢?”
“皇后娘娘若是有孕,嫔妾自然是个见证,在这后宫中周旋,可堵悠悠众口。再者,生产时,必要安排妥帖,方能不露马脚。这听雪素日也是个妥当的,接应韩大人的儿子入宫自然也是不在话下,只是这各个宫门得抓紧着熟悉起来。”赵太妃拉过听雪的手道,“兹事体大,你务必要摸清皇宫入口的门道,还有御林军例行巡逻之事,若有疏失,无人可以保全。”
“是。奴婢心中清楚,绝不有失。若有一丝差错,绝不活着让人逼问。”听雪又跪了下来。
“听雪姑娘是个明白人。既然赵太妃也说了,御林军一事,本宫自然会周全些个。御林军在那几日巡视将军,必会是本宫提拔的人。是谁你们就不必知道了。”贾后霍然道,“只是本宫这般计谋都托付给了你们,你们若行岔了一步又当如何?”
“再不敢的,一身一心俱属皇后娘娘,娘娘又何出此言?”赵太妃忙和听雪一并跪了,听雪抬眼见桌上有把切水果的利刃,抓起就往自己头上挥去,把赵太妃、贾后、董猛三个俱吓了一跳。一刀挥过,早有一绺发丝落到了地上,赵太妃这才放下心来。
听雪朗声道:“若奴婢将此事告发,或为了一己之私把这事透露给外人得知,就有如此发!”
赵太妃定了定神,也说道:“嫔妾出了这个门,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看那日吧。”
贾后抚掌笑道:“看来本宫还真是找对了人呢,若问着宫里的其他人,再没有这样的胆识!”
“皇后娘娘放心。”赵太妃赔笑着站起。
贾后忙命道:“董公公,还不好生送赵太妃回宫?”
“不必烦劳,公公留步。”赵太妃忙止住董猛,自扶着听雪回宫去了。
不日间,却听闻太医程据向惠帝回说贾后有了身孕。惠帝也怔怔的,只说了“好”,也并不欢喜,照样玩他的去了。
赵太妃却几日间打发听雪来送香草等物,一日走到门前,只见宫门口静悄悄的,也不敢进去。仔细一听,却有董猛在回贾后的话:“贾模大人自那日去看望广成君回府后就一病不起,延医治疗均无效用,两日前竟一病死了。好笑的是有些不识相的人乱嚼舌头,说贾模大人忧愤而死,是为了皇后娘娘不纳良谏。奴才早命了外头的些许人,将那些乱放风的人拖走囫囵死了……”
听雪听到此处,自觉来的不是时候,见四下无人,慌忙退出宫去,一边又留心着周遭,生怕贾后满宫布置了隐蔽的人。宫门口的守卫问起,只说是庭里见没人伺候,才出来等着的。约摸等了一盏茶时分,听雪才又进宫去,这回放重了脚步,见四下还是无人,便提高了声音道:“奴婢领赵太妃的旨意来送东西,有没有哪位姐姐或者公公出来引见一下。”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一声清咳。
“原来是听雪姑娘,真是怠慢了,可是等久了?”
“董公公好。”听雪笑说,“原以为宫里没人,进到庭里就见安静的,虽退出去等着,想想这些东西都带来了,再带回去太妃娘娘又要说我无用。便想着再进来看看,亦或是有姐姐过来接了,正好见了公公,我倒得了便宜。公公将这些到时候拿给皇后娘娘过目,转达太妃娘娘的问安,奴婢先谢过公公……”
“嗯,难为你们想着了。”董公公接过东西笑道。
“皇后娘娘有孕在身,将至三个月,胎象定然是稳固了。奴婢曾听闻太医说,怀孕也不宜久坐。公公也让皇后娘娘出来略散散,也好让他人看见,日后更不能说嘴。只是小心为上呢!”听雪语笑晏晏,冲淡了夏末的几丝热浪。
“姑娘说得是,老奴未能思量详尽。定转达赵太妃的致意并姑娘的心意,姑娘出来许久也乏了,老奴也不便留了,慢走吧。”
“谢公公。”听雪蹲了一礼,转身出来。点到即止,却不能聪明毕露。要让皇后知道,我虽对赵太妃忠心,也要让皇后以为赵太妃有时也会苛责我,并不太好,皇后便有时也会出言抚恤我,几者平衡,大家四下里安心。
听雪一面走着,一面往御花园里逛去,心里却想着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又不至于被人发现,却是一筹莫展。现在我每行一步,皇后娘娘未必不派人盯着,四周都是眼睛呢。不止有皇后,不免还有几个心思齐备的王爷,若谁稍稍与皇后近了些,便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可叹我并没有分身术,不然也不用难为成这般模样。
想着便随意地拾起石头往池子里掷去,不想水花四溅,唬到了别人。
听雪忙忙地收心,屏气一看,忙不迭地跪下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惠帝从池子旁拐过来瞧她,“你又是哪个宫里的?怎么将石头扔进池子里,若是打坏了朕的小鱼如何是好?难不成你要变成一条鱼在水里游啊游,陪朕乐?”
“奴婢失礼,惊了圣驾。”听雪虽是跪着,心中却想一事不去又生一事,实在是繁琐极了。
“朕让你起来,怎么还跪着呢?你陪朕玩去,朕就不罚你。”惠帝呵呵一笑,向太子道,“遹儿你先去看看皇后娘娘,说朕等等来呢。”
“是,儿臣告退。”太子跪了安,一连几个小宦官都跟着去了。
“不拘束!”惠帝看着低着头的听雪道,“朕只是和你玩,不要害怕。”
“那玩什么呢?去御河里放鱼可好?”听雪忽计上心来。
“哈哈,亏你想得出。”惠帝拍手大笑,“你们赶紧帮朕找一二十条大鲤鱼,朕要去放鱼咯!”
“皇上,要不这么着,我们拿一尺长的黄绫布,在上面写好字,然后卷好塞到鱼肚子里,将鱼这么往水里一抛,看它们能游到哪里,若游出了御河就当是皇上散福祉给天下臣民。”
“好主意!”惠帝玩的心思颇重,听闻听雪这么一说,高兴极了。正愁没有人给他出新鲜主意让他玩尽兴,现下又喊了一个小宦官去取笔墨和黄绫。
御河边上,惠帝让侍从们远远地站着。自己和听雪两个写好字将黄绫卷成簪子粗细的小卷,用蜡涂了,从大鱼的口中塞进鱼腹。那些侍从虽是担心惠帝,但得了命令也不敢走近。听雪一连放了五条鱼,和惠帝气喘吁吁地躺倒在草地上。
“你骗朕,怎么只放了你的呢?”惠帝枕着手臂道。
“皇上可以现在就写,奴婢也是不看皇上写的字。等皇上写好卷成小卷奴婢再扒开鱼唇让皇上塞。”
“好,就怕你掰不开鱼唇,那时候可要闹笑话了。”惠帝从地上跳了起来,招手让小宦官又端来笔墨,背过身,自去写字。
听雪装作摩拳擦掌般去试那桶里的大鱼。那鱼果然倔强异常,听雪虽能制服,也要装作失手,刚拎起来一条鱼,手便打滑,那鱼一个打挺便掉入御河中,摆摆尾巴就又走了。气得听雪连连大呼,惠帝却笑得直跌脚。
一时间放完鱼,惠帝乐不可支,命人赏了听雪许多东西。要听雪下次再陪他玩,听雪忙允了,匆匆回到赵太妃那复命。总算了却一桩心事,虽说是知晓辛夷坞下辖的来仪客栈后河直通御河,但要捕捞所有的大鱼也确实是件难事。幸而是用密语说明,若是被旁人得知消息,也是不中用的。
六、深怀帝子心,凭人去搓拿
“主子,来仪客栈打发伙计来说,客栈后头的水塘里忽然多了十几尾大鲤鱼,每条都有近两臂长,客栈的掌柜见是稀罕物,问主子要不要去尝个鲜,现有伙计在这候着,主子是要去看看么?”门上的人将那伙计带了上来回道。
“你先还是去门上吧,我细问问他。”辛夷让那门子去了,自带着那伙计入到里间。
“怎么说呢?”
“今儿天蒙蒙亮,见水池里水波晃动得比平日不同。奴才就去拿了灯来在水里照了照,一照可了不得。水塘的五分之一都被这十几尾鲤鱼给挤满了,尾巴拍动着浮萍,总不像平时的鲤鱼那般。奴才就去回了掌柜的,掌柜的也忙过来看了,命奴才几个打捞了放厨房后面的缸里,让人守着不许声张,便来回主子。只是这鱼哪里来的未可知呢,还是这天气要变化了……奴才们私下揣测也是没有见识的,所以来请主子做个主张,或是亲自去一趟,或是烦劳哪个姐姐走一趟都可。”
“我亲自去,让你家掌柜的备好酒菜。”
“是,那奴才就先走了。”那伙计向辛夷打了个千儿,便走了出去。
这边辛夷向管事的几个人嘱托了一回,忙换了妆出来。早有车夫候着,一径去了来仪客栈。
掌柜先命伙计上了几碟子小菜,才笑道:“辛老板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现小店有幸打到几条大鲤鱼,请辛老板吃个头鲜!”
“好,那我亲自去挑一条,你们不拘清蒸、红烧、炖汤,一色色都给我做出来。许久不来你们店了,未可知还像以前那般好不是!”辛夷笑着从长凳上起来,自去了厨房后头。剖开鱼腹,竟是有黄绫做的字条。
“竟是宫里的路子。”辛夷心道,“是宫里要向外头递消息,却不知那御河还有一路是通着这里的。”
“主子,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了!”掌柜的道,“属下先去前头,有什么事都吩咐他们便可。”
“好。你们都把这十几条鱼一一剖开,把里面的布绫都给我。然后你们各自忙各自的,或把这些鱼做汤、做菜我不理论。只是都要切成小块,鱼的肚肠都搅烂了做成花泥埋到花下,万万不能让人发现有这般大的鱼。”
“好,主子放心。”
“难为你们。”辛夷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那十几条黄绫也不嫌血腥,全部兜在袖中。命掌柜的开了一个上房,自去细看黄绫上的字样。
“假亦真,真亦假,假若作真,欲可杀。”下面却是用墨染成了朝霞状,辛夷早已会意,忙点了蜡烛灼烧黄绫,其余的细看之下也是大致的意思。只是其中还有几块不解其意,更没有记号,于是只留了一块,记下上面的字样,也一并烧了。只是房中灼烧东西烟味也甚是浓重,辛夷四顾下扯下一幅床单,待黄绫烧尽又点燃被单一角开始灼烧。见火势熊起,才开窗大呼:“错手打翻了烛台,走水了,快来几个人救啊!”
掌柜的忙命三五个小伙计端了水盆上来灭火。这边辛夷又命人端了木盆上来洗了手匀了面,又换了一件衣裙,下楼来道:“各位,不好意思打扰大家用餐的雅兴。我给大家陪个不是了。这番大家吃酒用饭的钱全算我的,并买掌柜几条大鲤鱼做成菜给大伙儿下酒。”
“辛老板十分客气啊!”大家正求之不得,都含糊道谢了。
“是我今日疏忽,惊扰大家,望各位海涵。来日还请再往辛夷坞里玩!”辛夷一边说着一边坐下,自酌自饮,不一会,便有莲蓬鲤鱼汤、红烧鲤鱼块儿上来了。
“好俊的盘子碗碟!”辛夷轻赞了一声,从荷包里拿出两锭五两重的银放下道,“今儿出门只带了这么些,若是不够,就请掌柜的差小伙计来辛夷坞取,要不然先记账上,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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