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那一抹红色消逝在玉仙门庭外,直往金弋门去了。
金弋门里摇晃色子声、叫喊助威声不绝于耳。一时间,一人许是输大了,骂娘声直刺人耳膜。
“哟,是张方张大将军,输了多少,值得这样?”辛夷的声音甚是明丽,让人听了十分爽快。
“我一把就输了八百两!直娘贼,感情是谁做了手脚?”张方骂骂咧咧道。
“我先压两千两银子在这里,小博赌大,赢了这两千两就是大人的了。”
张方这时候才转怒为喜,“辛姨娘好阔气!”
辛夷不以为意,只是拍拍手道,“加把椅子!”
金弋门的当家忙亲手端过一张椅子扶辛夷坐下。一时间都下了注,张方坐庄抢先摇起了色子筒。
“一枚五,一枚六。”有人高叫。
“恭喜,张大人好手气,不止是我这两千两,压小的闲客的银子也都归张大人了。”辛夷浅浅一笑,接过金弋门当家的递过来的一壶酒,仰脖猛灌下一口。
“辛姨娘要再玩玩么?”张方兴头顿起。
“哪敢呢?”辛夷满面堆笑,“张大人不愧是颙王爷面前的红人,样样都是顶尖儿,可是我的两千两一下子都没了!”
“辛姨娘消息倒灵通,可是在这金弋门我不谈公事。何况……两千两对辛姨娘来说值得什么?”
“好!既然张将军说话了,那我再玩一把。”辛夷又撷过两枚色子放入筒中,“这回将军压多少,买大买小?”
“辛姨娘豪爽,我出三千两,只是若摇出的点数相同且比姨娘的小便算是赢了。”张方话音刚落,已有一部分人将银子压到张方那边。还有人想着辛姨娘经营赌坊多日,定然胜算较大,便暗暗下决心把全部身家压到辛姨娘处。
“我还是出两千两。”辛姨娘笑得花枝乱颤,“大人看来志在必得,又拣了先儿。我只能少压些,怕是血本无归呢。”
“四枚三,雁行儿。”张方事事抢先,浑花已然是不易的,再是四枚三,压辛姨娘胜的人顿时矮了气儿。
辛姨娘抄手举起色子筒,只摇了一下便放在桌上不动,也不说话。一时间,金弋门里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辛姨娘不会是怕了?”张方用色迷迷的眼睛觑着辛姨娘,“输了,我也不要你们的银子,只是要姨娘作陪……”
辛姨娘“哼”了一声,目中流溢出薄怒的神色,随即收住,“你们看好了!”
“哗——”地一声,金弋门里顿时沸腾起来,“同色四个一!”
那四个黑色的点犹如四个黑洞,要把张方整个人都吞噬进去。“这……怎么可能?”
“愿赌服输。”辛夷嘴角扯出一丝不屑,却被众人的哗然声覆盖掉,“张将军要不要再来?”
“什么鬼地方,定是做些下三滥的勾当,做得好手脚!”张方怒意顿起,将桌上的银钱尽数扫落在地上,“这金弋门总有一天我要将它拆了!”
“张大人,这就是你不对了。气性怎可如此?”旁人开始七嘴八舌。
“张将军。”辛夷推开椅子站起,“运气之事谁也说不准。但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拆了金弋门,是谁给你的胆子?难道颙王爷就是这么说的?又莫非你是皇上!说出去了也不怕人笑话,就为着这两三千两银子?”
张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却不好放下面子,脸色却是缓和了。
辛夷见状立时给他台阶下,“我今日手气好,就在丽仙门摆下桌子做东道,请各位赏脸。另有好礼相赠。不知各位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呢?”
“辛姨娘请客破天荒,三生有幸啊!”众人纷纷鼓噪。
张方也趁势说,“赢去了我那么多银子,若是平常的我可不依。”
辛夷也不理其他,只道:“各位请。”
于是众人就随着辛姨娘向着丽仙门迤逦而去。
丽仙门三面环水,一进门就是一株六尺六高的珊瑚树。那珊瑚树光彩夺目,枝条匀称。来者虽都是腰缠万贯,但都不曾见过如此金碧辉煌的珊瑚树。
“辛姨娘又是大手笔!这么大的珊瑚树怕是皇上的库里都没有呢。”
“过奖了,皇上有的好东西自然是要赏给王爷的。这是以前石崇大人家里的,我有幸得到了一株而已。”辛夷不理众人的啧啧称赞,带着一行人转过屏风,早有丽仙门的大管事丽仙带着众女迎了上来。
“姨娘。”丽仙扶着辛夷的手,“这会子来了是看歌舞呢还是用饭?”
“你们说呢?”辛夷转首问那些大人。
“歌舞便是有幸了,用饭就不必了。”张方见众人都不肯出首,自己的官位又在一众人之上,便下了决定。
“去办吧。”丽仙吩咐身边跟着的两个丫头,“摆在丽水厅。”
那两个丫头一叠声快步去了,丽仙仍是扶着辛姨娘、带着一行十几位大人在丽仙门中的庭院里逛着。
“辛姨娘你这六个门里的景致快赶上御花园了。”
“说了也不怕人家笑话,若真赶上御花园,那便是违制了,我辛姨娘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谁敢砍辛姨娘的?”有几个大人笑道,“谁不知辛姨娘是京城第一美人,砍了莫说舍不得,以后我们也未免无聊,没了这六个门头消遣,定是要折寿的!”
张方听恭维辛姨娘的人还真是不少,只好赔笑,心中却盘算道,“说不定她就是哪个势力大的王爷的姬妾,再者又可能是贾后的人。不然哪有那么大的权利开赌场妓院,不用去争驰,便可以弄得其他地方都没有生意。再看那些大人平日里威风八面,现在在辛姨娘面前谄媚嬉笑,哪有个样子,我虽手握兵权,只怕以后还要有求于她,看来……”
“张将军!您看这石头如何?”辛夷见张方一言不发,早就揣测到他的几分心意,故意挑起个话头来。
“这块假山石甚好,只怕想要都是没处取的。我府中要是有这么一块,倒是飞来之财了!”这倒不是违心话,张方说得也甚是顺当。
“那现在便送到将军府上!”辛姨娘一挥手,早有人带着十几个匠人将假山石撅起,装在大车上,送去了将军府。
张方和众人均是心中一惊,不曾想辛姨娘说到做到,办事爽利竟不是自己能企及的。张方忙阻止道:“寒舍离洛阳百里之遥,这般运送,未免虚耗人力了。”
“为着张将军喜欢,便是再多耗些人力财力也是值得。”辛夷又吩咐道,“从水路运去,再走旱路这样快些。”
张方暗暗咂舌,却见丽仙面色丝毫未改,似乎是司空见惯。只听水榭中一缕缕乐声悠悠扬扬,水汽蒸腾着梅花香遥遥传来,丽仙便道:“各位大人随我来吧。”
那些大人们巴不得立刻生了翅膀飞到水榭中,只是碍着辛姨娘,只好按捺住性子。
不多时,大家都进了水榭落了座。早有数十个梳着朝云髻、挽着碧霞罗的女子赤着脚在水榭最高的台阶上跳着舞。丽仙转到最大的屏风后,不多时便换了一身五彩蝶戏水仙的裙装,乐游髻上插了一支赤金菱花卷须簪,两只烧蓝的耳坠子像打秋千似的在她耳边晃着。白净姣好的容貌在十个赤足女子的衬托下更犹如银葩玉雪。
一曲毕,侍女端上酒来,丽仙忙道:“先端来我这。”
众人正不知所为何事,丽仙便将每个酒盅都端起来,喝了一口,才命侍女将残酒端给那些大人们。一些大人甘之若饴,一些大人却是稍稍皱起了眉头。其中又有几人不禁发难道:“母狗无礼!”
丽仙嫣然一笑:“我早知大人是公侯了,各位请便。”
众人一时无解,只有辛夷嘴角微微上扬,自酌一杯酒一饮而尽。半晌才听座中爆发出雷霆般的哄笑声,有人抚掌大赞:“丽仙姑娘真是张利嘴,讽刺人也太毒了些!这等机变,若是男子,定能做中书令!”
“侯者,猴也。”丽仙见众人已然捅破了这层纸,也一笑置之,走下台阶,慢慢地从侍女托盘里斟满一杯酒道:“借各位大人的吉言,丽仙无状,自罚三杯,各位大人请自便。”
众位大人见丽仙豪饮,也欣然举杯。看着日落西山,众人正要向辛夷和丽仙告辞,辛夷却道:“众位当我是言而无信的人么?我说过有礼物赠予各位大人,大人们难不成忘记了?”
“怎么能再让姨娘破费呢?”张方见辛夷手下的一个小小的妓女都机谋善变,不由对辛姨娘又增了几分敬畏。
“大人们不肯赏脸了?”辛姨娘故作懊恼道,“看来是我看高了自己,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家里什么没有呢,倒是我蹬鼻子上脸了。”
众人面面相觑,见辛姨娘这般说,更不晓得如何措辞对答。丽仙见状忙带那十个舞女下去每个人都捧了一个再精致不过的盒子上来:“请各位大人笑纳!”
各人都只得接过了,不看则已,一看原来盒子中装的是一柄碧玉如意,流苏上还嵌有五色宝石。最难得的是这十一柄如意一般大小,似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张方盒子里除了一柄如意,另有一个小箱子里面盛着五十个足色的大金锭。王敦心中早已拜服,忙合上盒子。丽仙也笑着命人将箱子抬下去。
“恭祝各位大人事事如意!”辛夷带着丽仙和一众丫头齐声贺道。众位大人慌忙称谢,辛夷将那些大人们送到门口,丽仙早已命人备好顶好的牛车。各位大人不由心中暗暗赞叹,从此以后来辛夷坞更是舍得将大把大把的银子撒出手了。
二、暮色朝慵起,钩弋嘲华发
“主子,太傅杨骏死了,皇太后也废为了庶人。主子要作何打算?”听雪仍是一身宫装,垂手侍立在辛夷的身边。辛夷显然很适应密室中的烟雾缭绕,并没有立刻回答听雪。
“听雪不该私自试探主子的心意。”听雪在烟雾中丝毫不能看到辛夷的神色,心中以为辛夷为她的多嘴而生气,连忙跪下。
“何必自己吓自己,你起来。”辛夷似笑非笑,“我不曾责怪你。我只是在想这个汝南王位高权重,这么快进京又杀死太傅杨骏却也未免操之过急了些……最近天色可不怎么好,各处粮油店、茶楼、酒馆的账目该怎么算,你自己看着办,必要蓄些粮食。”
“是,听雪明白主子的意思,等到城中粮食紧缺之时,我们便可坐地起价。”听雪淡淡一笑,躬身道,“听雪这就去查问各处账目,先告退了。”
辛夷不置可否,只是自行想着据各种情报推想出来的一个汝南王的形象:司马亮,字子翼。晋宣帝司马懿第四子,景帝司马师、文帝司马昭之弟、武帝司马炎之叔。很早就被拜为镇南大将军、太尉、太子太傅。晋武帝驾崩时,曾诏司马亮和杨骏一起辅政,杨骏怕大权旁落,便从中书省借出诏书,口述晋武帝旨意,改为自己独自辅政。当中书监怀疑之时,木已成舟,杨骏推托并无其事,中书监本就有渎职之责,只好隐忍。当时司马亮反倒推托身患重疾,并未入宫举丧。杨骏借故出兵讨伐司马亮,司马亮星夜驰赴许昌才幸免于难。可叹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杨骏一死,司马亮立时便处在了风口浪尖,贾后正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呢,不免要借刀杀人了。
“借谁的刀来杀汝南王呢?她当然不必自己动手……楚王司马玮势力也不容小觑,是个绝好的人选,他们俩个心中本就有些许嫌隙,皇后娘娘只需要在他们边上扇个风、点个火,不愁这两个王爷不反目成仇。”辛夷跪在蒲团上喃喃念道,“辛夷这辈子凡事都难顺遂自己的心意,只是各位为了辛夷死去的姐妹们,辛夷势必要替你们报仇的。”
鼎内香灰积聚得很满,香线也燃到了尽头。辛夷又在烛上点燃了一束香,插在鼎内。
“主子。”
“何事?”辛夷急忙把眼角的泪拭干,从蒲团上站起。
“皇帝征召汝南王为太宰,汝南王为取悦众人,督将被封侯的竟然有一千零八人。御史中丞傅咸进谏,他置之不理,恐怕后患无穷。皇后娘娘气焰一天比一天嚣张,现在不仅王爷们不安分,一些大人们也想着浑水摸鱼。比如说东安王还有皇后娘娘的哥哥贾模、舅舅郭彰、妹妹的儿子贾谧,个个都是心中有鬼。”
“好,你办事从没有让我失望。”
“谢主子称赞。”
辛夷拿过一条乌金云绣衫给她,“这个颜色是不显的,给你穿。”
“谢主子赏。”
辛夷把跪在地上的红蓼扶起,“以后来见我就不要跪了,我们总是在这儿说话,并不比外头暖和,这里地底寒湿,跪多了伤身体。”
“多谢主子关怀。”红蓼捧着衣衫,把头低了下去。
“我恰好得了云丝披风十二件,给你红蓼门的丫头们吧。”
“属下替她们谢过主子。”
“好好歇歇,去吧。”
“是。”
辛夷心下歉疚,红蓼门的十三个丫头,为了探听情报每个人都付出了无数心血,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或甘为最低贱的仆役、或整日里不见天日。个个办事极为果敢、迅捷。
坐山观虎斗,虽然一时难以坐收渔翁之利,但至少以静制动,把接下来的形式了如指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辛夷走出密室,转去了司棋轩。
“汝南王、楚王,这两个王爷已经先出手了。身先士卒,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万劫不复。”她拈出一个黑子,放在棋盘上,尔后又拈出一个白子。“纵横各十七道,现在可难说是旗鼓相当……皇后娘娘若搅一下浑水,那便可提子了。”辛夷聚精会神地望着棋盘,一手替黑子下,一手替白子下。
“不知对也不对,到最后定是没有活棋的了……”辛夷将手中的棋子尽数抛入一个玉盒子中,叹了一口气,把自己深深地窝在藤制的摇椅中。
“主子,玉雕好了,你看看像不像。”清荷将雕琢好的玉捧给辛夷,“成色我也做旧了,上了一层清水釉。”
“哦?还有这种技艺。”辛夷细看之下有些不可置信,拿着两块玉反反复复地对比着,“真是像极了,若情急之下看来,是万万辨不出差别的!”
“谢主子。”清荷道,“恕属下据实相告,认真看的话纹理还是有差的。”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清荷坊歇着吧,有事我再打发人去告诉你。”
“是,属下告退。”
辛夷细细地摩挲着玉佩,心中暗道:“拓跋猗迤……鲜卑拓跋氏最显赫的贵族……”
“辛姨娘,我们来了。”是慕容翰和拓跋猗迤急急地赶来,“问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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