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多谢将军了。”天巧又是笑意盈盈,向右军将军施礼道,“奴婢告退,将军慢走。”说着招手让身后的数百名军兵分列成几队,交接右军将军的禁卫军。
“中军外军都没有问题了,紫竹姑姑已经发了讯号给我。接下来就看将军的了。”天巧向闾和道,“将军保重。”
天巧回过身去,眼中已然蓄满泪水:“哥哥,愿你在天之灵保佑妹妹能为你报得大仇!今日之后,天巧也终于能在宫中有一席之地了!”
天巧已经看见在黑漆漆的天幕中,在那深深的宫墙外,许多鸟儿扑棱棱地飞起来,有的飞到了宫墙里,只看到树枝在微弱的月光下轻轻地颤抖着。
“宫外的鸟儿都向着宫里飞……宫外已经开始动作了。”天巧用手背抹干了泪水,“牙门军也被赵王的军队控制,但愿顺利。”天巧拔足狂奔,她要赶在天亮前,去崇德殿布置,若北宫大事不成,便只能孤注一掷了。
天巧想着,脚下也不敢停留,穿过回廊时,却撞上了两个人。天巧心道不好,也只得抬头道:“奴婢给赵太妃请安。”
“嗯,那么晚了,你乱跑什么?”
“哪有什么,无非是皇后娘娘交代了一些琐碎的事情,要立刻去处理好了,这才冒失地撞上了太妃娘娘,天巧向太妃娘娘赔罪了。”天巧心中隐隐不安,却仍故作镇定,向赵太妃拜下去。
“不必多礼。”赵太妃忙让听雪搀起天巧。
“太妃娘娘该回宫歇着了吧,这儿离北宫还有些远呢,怕回宫时路径崎岖,有些折腾的。太妃娘娘不如趁早回去……”
“急什么?你都出来了,还怕本宫回不去?”赵太妃笑着,直到这时,天巧才发现听雪左臂的臂弯里夹着几轴画卷。
“对了,不能让她们这么快回宫去,北宫中现在应该会有所动作,她们现在一回去,若发现端倪可不好了,赵太妃可是与贾后是一党的呢。”天巧想着,便笑道,“听雪姐姐手里抱的想必是名家的手笔?”
赵太妃本欲回宫,听到这话便停步道:“你懂得画画?”
“勉强算是知晓些,但听闻太妃娘娘的画儿是极好的,只是奴婢进宫时间不长,也没有去太妃娘娘宫里走动,心里虽是景仰得很,并不敢向太妃娘娘请教去呢。”
赵太妃面露喜色,令听雪将一卷画轴打开,移步到灯笼前:“这里灯光昏暗,不过你且看看这幅画如何呢?”
天巧看那幅画分明是照着墓室里的《二桃杀三士》的图样描摹下来的,天巧盯了半晌,向赵太妃道:“这幅大作可是出自太妃娘娘的手笔?公孙接伸手拿桃,古冶子厉声喝道,田开疆两手握剑、怒目斜视准备自刎。太妃娘娘对三武士的刻画可谓是传神之至,静默似铸,可眼神流露出杀机,拔剑厮杀的动作,呼之欲出。依我看,这人物布局也是一个亮点——公孙接、古冶子与田开疆拉开距离,使画面疏密相间,这样便恰到好处了。若都挤在一起,反倒是局促了不少。这虚虚实实啊,可也是最难得的。”
天巧说着,竟让赵太妃也高兴起来:“听雪这丫头虽好,知道我爱画画,样样都能给我准备齐全。却不懂怎么去品鉴,难得你懂我,不过你也难和我一处……”
赵太妃说着,却见听雪收起画来,轻声道:“太妃娘娘,可晚得很了,夜风也大,奴婢伺候你回去吧。”
赵太妃向天巧道:“本宫倒是误了你的事儿了,快去吧,本宫也要回宫了。”
“恭送太妃娘娘。”天巧微微一笑,目送赵太妃和听雪过了游廊,忙向崇德殿跑去。
“天巧,你进来。”紫竹已然在崇德殿里了。她携着天巧进到殿里,天巧从未见过如此灯火通明的大殿,铜鹤烛台上几枝数十斤的蜡烛在煌煌地燃烧着,还有如莲花宝座的烛台,上面供着的蜡烛火焰轻轻跳跃着,仿佛在和着动听悦耳的曲调。
“天巧啊,你看那天快亮了吧?知道为什么还要点蜡烛吗……”紫竹道,“是因为要让你看得更清楚,还有……蜡烛的温度,会让你感到温暖……但你千万不要因为这温暖而把你的手指放到蜡烛的火焰上,你会疼……不要吹熄蜡烛,当蜡烛要灭的时候,你就知道,真正欢喜的时候来了。”
天巧静静地听着紫竹的话,她看到紫竹的黑发中已掺杂上了星许花发,“是啊,我到现今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我,这个大殿,我们也不该站在这的……不过什么都一样了,都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吧。”天巧揉了揉微感疼痛的肩膀,“姑姑,天亮了。”
东方的琉璃色晕染开来,墨水画里似乎游进几丝靛青色,像几条活灵活现的鱼儿在墨水画里穿梭。靛青色里渐渐透出光彩来,那种分外有穿透力的光芒。它们在努力地冲破云层,像扯开棉絮那般……不过这终究不是夏天,太阳并不会一下子出来。天从蒙蒙亮开始似乎就要好久才能完全摆脱黑夜的笼罩,不过,今天,又显得特别的漫长。
司马伦晃着茶杯向孙秀道:“该得手了吧?”
“不,是我们该动手了。”孙秀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虎符道,“王爷可放心借属下虎符一用?”
“那是自然,谅你也不敢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吧?”司马伦一抹嘴上的茶渍,“那就掩杀进宫!”
“王爷英明!”孙秀躬身一礼,随即转身出去传令,千军万马霎时间涌进皇宫。中央宿卫军早已和赵王达成默契,任凭赵王的兵马长驱直入。
贾后正在更衣,董猛本在屏风之外候着,此时听到有人通传后,便急趋近屏风道:“娘娘,不好了。外面传话进来‘中宫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车骑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赐爵关中侯。不从,诛三族。’赵王司马伦狼心狗肺,出卖了娘娘,闾和竟也从了他,让他带兵进宫来了……”
贾后的心突突地跳动着,正在整理衣袂的手也停滞了下来,迟了半晌,贾后方道:“董公公,不是安排妥当了……怎会如此?接下来如何是好……”
董猛道:“现下并不知晓是谁拿了皇后令,让右军将军的兵士撤去……但这北宫是皇上和娘娘的后宫,外臣不得擅入,想来也没有人敢轻易进来。奴才也有安排下死士能为皇后娘娘尽忠。皇后娘娘这就换了平常服色和奴才一起偷偷出去吧,其余的奴才来布置便是了。”
“偷偷?你要本宫如贼一般走!”贾后的气焰本想上扬,却下意识地压低了,“对了,你等等,还记得赵粲吧?”
“奴才记得的,早就让那个打发到赵太妃那的小宦官留神了。赵太妃才到宫里坐下没多久,奴才为了防备万一,让那小宦官将太妃娘娘送来了。
“那你让孙虑给她把本宫的衣服穿好,捆扎好了放我床上。董公公护着本宫离宫,孙虑留下,让他周旋。”
“不成,让孙虑护着娘娘离宫,老奴留下周旋才会长久些。只要这宫里多挨一刻,娘娘出宫便平安一分。”董猛向贾后跪下,“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这一别老奴或许是与皇后娘娘永别了,娘娘保重自己才好。”
贾后喉头发麻,“本宫还未曾去看我的女儿……公公……本宫着实想念……”
董猛咬牙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若皇后娘娘不保重自己,公主娘娘们也会白白担心皇后娘娘,今后就更加不得安宁了!”
贾后发愣,董猛从未对她厉声呵斥过,“你敢以下犯上!”
“孙虑,把皇后娘娘好好地带走。银两我都备给你了,万事小心,定要保全娘娘!要紧关头,若无人依仗,再找贾府里名望高些的人吧……”董猛大步地走出宫去,别殿是被绑好的赵粲。
“放开我。”赵太妃并未吵闹,平静的语气让董猛微微惊异。
“委屈太妃娘娘了。”
“岂敢?本就是该入土的人!”赵粲并未活动一下被绑得酸疼的手臂,只道,“贾南风平安走了?”
“这个不劳太妃娘娘惦记。”董猛呈上墨盒和画卷道,“娘娘先画画消遣,稍后自然有人来伺候娘娘,娘娘按奴才说的去做就好。”
“知道了。”赵太妃将墨盒打开,卸下手上的珠串,捞起袖子,慢慢地研起墨来。
“墨不好,纸张也不托墨,都是不成的,终究是不成的……”赵太妃轻轻阖上双眼,一滴泪落下,在墨盒里轻轻弹起一朵黑色的墨花。
“太妃娘娘该更衣了。”董猛身后跟了两个小宫女,捧着贾后的衣饰道,“请太妃娘娘念在皇后这几年对您的照拂,替皇后娘娘挡下这番的劫难吧。想必不论是谁都不会来为难您的……”
“更什么衣!”
董猛将衣饰呈上:“皇后娘娘的冠服……太妃娘娘只消到时候坐在帐中,凭太妃娘娘的阅历,知道该怎么应付的。”
赵太妃“呵”地一声笑了起来,将墨盒整个提起扣在那条华丽的冠服上,“那个女人用过的东西,穿在其他人身上可不大相称。本宫怕是穿上了这件衣服,骨头都会烂掉……”
“赵太妃!”
“董猛!莫忘了,你是奴才!本宫依附贾南风,却也不想成为她的狗,你就不同了……”赵太妃“啪”地一声扯开外衣,里面竟然穿了一条孝服,“知道了吧?本宫从先帝陵寝回来,还未走到北宫就察觉到端倪,但我就是不让贾南风知道此事!今日不死,便是明日死,又有什么分别?”
“确然没有分别,不过,今儿个可由不得娘娘了。”董猛一把抓住赵太妃,两个小宫女就将那件被黑墨晕染过的华服生生地套在了赵太妃的身上。
赵太妃此时就像一个木偶,一言不发。她想,她可以从现在开始都不说话的吧?
可是闾和手下的兵士已经冲进来了,与此同时,孙秀陪着赵王司马伦也一起走进了贾后的寝殿。
“在这里了!”兵士们发现了偏殿中的赵太妃和董猛。
“臣等万死,惊扰了皇后娘娘!”
“起吧,既然进来了,何必再说其他!”赵太妃的背后,董猛持着一把匕首,只要赵太妃说错一个字,董猛的匕首势必要扎进赵太妃的身体里。
“臣等未得指令,将娘娘的护卫军全都囚禁了,负隅顽抗者,死。”闾和沉声道,“臣等不敢起来!”
“董公公,去扶闾将军起来。”
董猛只迟疑了半刻,随即收起匕首,快步向前,俯下身去,“闾和将军何必多礼,皇后娘娘并没有降罪于你。”
闾和站起身来,挥手道:“烦劳校尉们带兵将宫里各处都好好搜查,不要放过一个角落!”
董猛一颤,遂笑道:“将军这是何意?皇后娘娘已然宽恕你擅闯宫禁之罪,亦免了你在宫禁杀人的罪责……”
闾和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只是转瞬间,闾和将董猛的手反绑起来,拧成了一股麻花。
赵太妃见董猛被制住,从帘后走出来,一袭素白,神色泠然如冰。
“臣等参见太妃娘娘。”闾和、孙秀以及大殿中余下的兵士都跪了下来。
赵太妃点点头,“起吧,王爷近来可好?”
“本王很好,只是太妃娘娘看起来气色不佳呢,可是在和董公公在商量什么大计啊?”
赵太妃的脸更加惨白,她知道自己不能说话了。
孙秀道:“这边本该在的人,逃走了……”
司马伦幡然叫道:“来人,快给我搜,把贾南风和孙虑给我搜出来,宫里面搜不到,命屯骑、步兵、越骑、长水、射声五校尉在宫外搜,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贱妇找出来!”
闾和道:“王爷,宫里面,臣已经叫人四处搜查了。至于宫外的贾家……臣想,还是派人把府邸给围起来吧。”
“嗯,就这么办!”司马伦坐在了椅子上,忽然道:“皇帝呢?把皇上找出来,千万不要让他误了早朝才是!”
“是!”司马伦手下的兵士纷纷答应。闾和见状也知道局势已定,便向司马伦道:“王爷,若无要紧事,臣还是告退了吧……”
“孙秀,去送送闾将军,将军此番立了大功,本王定会替将军保奏的。”
“多谢王爷美意。”闾和告辞而去。
孙秀送走闾和转而向司马伦道:“王爷,大事将成,莫忘了要谢谢那个城头击鼓之人。”
“对了,那人是谁?”
“倒也是个奇人,贾后很多事依仗她来做,可她心并不向着贾后,反倒抓住了贾后很多把柄……算是宫里的老人了,便是我也要尊称她一声紫竹姑姑。”
“好,本王知道了……嗯?贾南风该抓住了……”
“王爷真是高明极了!”孙秀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什么都瞒不过王爷。”
“若不是有了贾南风下落,像孙大人这等精细之人,决计不会不合时宜地和本王倒来说什么封赏之事,这样不是徒惹本王心烦么?”
“王爷实在是让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孙秀笑着,命传令的人亲自来司马伦面前回话。
“传皇上旨意,废皇后贾南风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收废太妃赵粲及韩寿妻贾午等,付暴室考竟。诏尚书以废后事,仍收捕贾谧等贾家众人,听候发落。诏张华、裴頠即刻进宫,共商废立事宜。”
“是。”
“等他们两个进了宫,孙秀,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是,下官知道的。皇上也找到了,下官命人将他安置在幸东堂了。”
“做得好!”司马伦一竖指,便能见到那个用田黄冻细镂出来的扳指是有多么的名贵。
“那王爷现在还坐这?用过早饭再去幸东堂见皇上……”
“不必了,去端门。让尚书和郁持符节遣送贾南风到金墉城去,你去赐死赵粲吧,她的家人……也一并处死!还有贾后那些面首……一个都不要放过!”
“知道了,下官这就去办。”孙秀知道剩下的琐碎事情都是杀人,不过,这些人杀得都那么名正言顺。
屋外的寒鸦在乱飞着,赵粲和听雪被禁足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屋子狭小之至,却堆满了赵粲生平所有的画作。甚至于笔墨都乱哄哄地挤在一张小桌子上。孙秀刚踏进屋子,就难再向里面去了。因为再往前几步,或许就会贴到赵粲面前。
赵粲越来越静默了,但是她自己知道,来不及了。自从进了宫,就是万劫不复。孙秀在她面前点起一个巨大的火盆,火焰燎燎,将纸上未干的墨迹都烘干了。
“赵太妃,你既然喜欢画画,那便好好地在北宫呆着画画便是了,偏偏要和贾南风蛇鼠一窝。作了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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