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妃,你既然喜欢画画,那便好好地在北宫呆着画画便是了,偏偏要和贾南风蛇鼠一窝。作了那么多的画,都没有让你的心静下来么?喏,现在好了……”孙秀笑了一声,将她所有的画卷一个个地举起,一个各地扔进火盆中。
赵太妃望着冲天而起的火焰,将桌上的一排毛笔也尽数扫落到火光之中,向着孙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画人画面难画心。赵粲只是想保住自己,让自己能活得更长久些,从未想过要害人伤人,却怎想到现在连生死都再不能自主!孙大人,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又何必惺惺作态?”说着,一手推开侍立在一旁的听雪,抓起托盘中的金屑酒,一饮而尽。
金墉城
金墉,还是金墉。那南北相连的三座小城,把人如“品”字形般紧紧包围,进来金墉城的人,大多已经成不了人了。出去的时候,几乎都是一具死尸了吧?
“司马冏!司马冏?”贾后惊恐的眼像是眼眶再也承受不起两颗眼珠的重量,莫名地失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司马冏不经意地笑道:“贾南风,这晋朝是我司马家的,我司马冏贵为齐王,怎么不可以站在洛阳城里?”
“诸侯不得传召,怎可回京!”贾后的身子晃了晃,却像一只肥胖的鸭子在左摇右摆,也难让人心生怜惜。
“那就要多谢贾南风你,如此地倚重赵王了。正是他邀请我来助他一臂之力,好将你这个恬不知耻的贱人顺利废掉。”司马冏道,“本王奉诏而来,自然可以在洛阳城里畅行无阻!”
“奉谁的诏!”贾后抖抖索索地想要上前抓住司马冏,早有侍卫上前挡住,将她重重推开。
可是此时的贾后仿佛生了百倍的力气,死死地扣住侍卫的手臂,瞪着司马冏道:“你奉了谁的诏!真是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这几年来有什么诏书不是出自我贾南风的手,本宫何时传过这样的诏书,你假传圣旨,该当何罪,斩了,快把司马冏拉出去斩了!斩了!”
“是谁假传圣旨?本王?刚刚可是你贾南风亲口说了,这几年来的圣旨都是你杜撰出来的吧!”
“杜撰?那都是皇上首肯的!”贾后知道自己失言,却仍不肯认输。司马冏不想与她争辩什么,笑着回身走出门去。却见一人走到司马冏身前,向司马冏行了大礼。司马冏点点头离开,那个人便慢慢地走到了贾后的面前。她不动声色的笑意让贾后彻底地心寒,“紫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奴婢来给娘娘送行。”
“放肆,快!把本宫救出去,本宫封赏你!县君……不,封你为郡君!封邑一千户!”
“皇后娘娘,奴婢实在不稀罕这些劳什子。您以为您的计划已经万全了?错了!就像您在这个瓶子里装满了石子,有人照样可以撒进去几把沙子。当然,您耳聪目明,沙子自然是看得见的,您让我将它们倒出来,虽然烦难了些,倒也清除得干净。那假如有人往里面倒的是无色无味的水呢?就这么慢慢地渗透进去……”紫竹慢慢地晃动着手中薄如蝉翼的小瓶。金屑酒的颜色分外辉煌。
贾后望着步步紧逼的紫竹,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道:“本宫那时候可没有亏待过你,你不要逼急了本宫,本宫把你做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你不让本宫活,本宫怎能容你!”
紫竹“哦?”了一声,轻声道:“皇后娘娘……不……贾南风,你也活了那么久了,什么叫做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自己性命呢?贾南风,现在正是报应不爽,奴婢劝你还是喝了这酒,就当一觉睡了过去。要是你不听奴婢的话,那可是自寻烦恼。要不然,也可以让你无双的面容给洛阳城的百姓最后瞧上一眼,在闹市将你砍了,到时候便是鲜血横流……啧啧……奴婢可是觉得就是将您车裂也不为过……依照奴婢那卑下的见识倒是很想见见五马分尸到底是怎样的分法呢。”
贾后尖叫道:“我朝哪有这样的律法?别忘了,我杀的人,很多都是你替我下的手!小心他们也指着你的脊梁骨!”
“外面可是听不见呢……我的皇后娘娘……记得吗?当初杨太后是怎么死的呀……她对你可是好得很,结果下场是怎样的呢?皇后娘娘,夜夜心安吗?贴了那么多灵符,晚上还能看见太后娘娘披头散发地望着你吗?你看看,她多么消瘦啊,你一口水都没有留给她……还不赶紧看看,皇后娘娘!你看啊,太后娘娘的嘴唇,是不是干裂得出血了?那细长的手指,快要指到你的头顶心啦!”紫竹道,“皇后娘娘,你身后是不是又一阵凉飕飕的风?这里的窗户可没有开着……你看,为什么墙上会有三个影子啊?”
贾后气促地转头去看,紫竹轻哼一声,立时纵身而上,掐住她下巴,将金屑酒灌入。贾后乱蹬着双足,奈何紫竹把自己身上的重量尽数压在了贾后身上,贾后的眼睛鼓胀成了一对金鱼眼,慢慢地涣散开最后一丝余光。
“脸上好厚一层粉,真是用这些蒙蔽人的眼!”紫竹冷笑了一声拾起金杯,遂向空中默默祷祝道,“杨太后,太子殿下,你们蒙冤而死,现在真凶伏诛,可安息了……”
张华和裴頠听闻贾后被废心下早已忐忑不安,作为贾后的亲眷,裴頠本应该避嫌,可是皇上的圣旨,却不得不遵从。他们不知道此去是何结局,只好商量定了,必要告老辞官,才可保全自身。未曾想,司马伦早就不存容下他们的心了。只待他们进宫,早有侍卫将他们扣住,朝服也被当众扒下。
惊惧之下,他们才有一丝明白,此行本就是有去无回。孙虑睚眦必报的脸,已然读不清楚上面写着的到底是奸险还是残秽……
天巧跟在宣旨的小宦官身后,她想亲眼看看董猛是怎么死的。
或许,这是她这么多时间以来一直坚持下来唯一想要等待的结果吧?她甚至都没有去留心,那个小宦官是什么时候开始宣读圣旨的。她抬头看着天空,看着天空中掠过一排大雁,似乎又有各种鸟儿在新柳枝头鸣叫起来了。天是那样的蓝,还有那如鱼鳞般的白云,天巧就这么仰视着,并不觉得脖子酸疼。
董猛听完了圣旨,一亮嗓子高叫道:“谢皇上恩典!”腿里却是一弯,跪在了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毛毯铺饰的地板上。他脑门上冷汗直冒,虽知圣旨可能有假,但他今日必然亡命于此是假不了的了。董猛缓缓伸过手去,半晌也不敢去接那杯药酒。那个宣旨的小宦官并没有催他,远远地站在一旁,他看着天巧一步一步地向董猛走过去……
“快些个,可没有人来救你老人家了。”一个侍卫等得焦切,粗声喝道,“一只去了势的老狗,还知道什么叫做大势已去么!”
“董公公,若你还记得枉死的小高子,你便可明白,为什么一切都来得那么快了!你千算万算都为了皇后娘娘,不知你有没有算到自己呢!董猛啊董猛,是你该死!”天巧将手指轻轻托起酒杯的杯底,酒杯顿时又朝董猛的嘴唇凑近了几分。天巧不可测的笑意渐渐在脸上蔓延开来,不知什么时候,她也知晓了在宫中必然要有常人不可有的心计。
董猛的手颤了几下,喉头一动,“嘿”了一声,“从前便是皇后娘娘也难得催我,倒是太妃娘娘、公主娘娘之属是我常催的。得了,也有我董猛神气过的时候,也不怨了!”董猛掏出袖中藏着的帕子,上面绣了一丛紫色的竹子。他将帕子掖好,端起毒酒一口喝干,将酒杯掷在地上,嘶哑道:“皇后娘娘慢走,老奴跟来伺候您了!”
十一、五星白昼现,纵横比章法
赵王司马伦此时风光无限,似乎前景大好,一片光明的景象在他面前铺陈舒展开来。他的耳边回荡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是,他没有回过神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是振聋发聩的回声。
司马伦这才意识到,所有的臣子都在朝着惠帝叩拜。司马伦这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惠帝行大礼呢?是了,他现在是懒得再向惠帝行礼了。
大功臣,必然要大赏。司马伦在等着,他知晓这个不必他提,所有的人都是心知肚明。至少,会有无数的人要向惠帝提出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只要赵王的地位更进一步,那么,他们的地位也会因此改变。
司马伦不必提,孙秀也不必说。早有人在下面跃跃欲试,只看着孙秀的脸色行事。
孙秀清咳了一声,躬身道:“皇上连日操劳,是否把写好的圣旨忘记了?臣替皇上带来了,请皇上命人宣旨吧!”
“孙大人……你说的是什么旨?”惠帝不解,忙忙地去问身边的小宦官。小宦官不敢抬眼,垂着头拨浪鼓似地摇晃着。
“皇上,诏书在这里。”孙秀从靴筒中抽出一张卷着的黄绫,趋步向前。小宦官慌忙小跑下台阶接过那卷黄绫。
“请公公宣旨。”孙秀双目扫向殿中众人,除了几个“勤王”的王爷将军们高昂着头,其余的文臣武将都一言不发,连目光都不敢相接。
几个不开化的官员早就被司马伦清除,这招杀鸡儆猴甚是凑效,剩下的官员有的想着明哲保身,有的想着韬光养晦。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免得刚探一下头,就成了无头鬼。
朝会方散,众人齐齐称贺:“恭喜王爷高升,从今儿起,就要称王爷为相国了……”
“是啊,王爷受封持使节、大都督亦是实至名归。两位小王爷封为济阳王和汝阴王也是可喜可贺!”
“多谢多谢。”司马伦讪笑着走下台阶,孙秀一撇嘴角,向司马伦附耳窃窃道:“不知外面如何呢?下官先去石都尉家拜望一下吧。”
“噢……”司马伦笑道,“孙大人对绿珠姑娘还未忘情?”
“哈哈,王爷大业未成,下官岂敢想这些儿女之事,王爷放心,下官只是去探个底,必然要去知晓一下,这洛阳城里的文人心中到底对王爷有无成见,须知道这些刁民甚是放浪,虽不致叛乱,但蛊惑民心也是极不好的。”孙秀见周围人众已然散去,便道,“王爷先行回府,想必懂事的大人们都在府前候着呢。”
司马伦干笑了几声,随即道,“你去吧,晚些再到我府上来,我们好好庆祝。若你能得到绿珠,这喜酒本王来给你操办!”
“多谢王爷盛情!”孙秀一躬身,看着司马伦的乌皮履缓缓移动消失在视野里,才站直了身体,向宫门口走去。
“梁绿珠,时至今日,你再不从我,便是你自误。”孙秀心中暗暗想着,不等车夫替他掀起轿帘,便自行登车道:“听说洛阳城里的清荷坊玉器最好,先去清荷坊买些珠玉,再去天袖馆取我昨儿个就订下的衣料尺头。”
“是。”车夫答应着,马匹嘶鸣着,朝着市集最喧嚷处去了。
“不请自来,石都尉可会见怪?”孙秀笑着,马夫忙将礼品递上。
“这怎么敢当?”石崇心中气闷,但脸上仍是笑容可掬,更不提命管家去接孙秀马夫手中的东西了。
“石都尉不收,是怪我许久没有造访了,还是石都尉瞧不上孙某啊?”
石崇嘿然一笑,心中却道:“你这只老狐狸,哪里是想着我,怕是想着我的绿珠吧,我石崇的人,哪里轮的上你来染指?”石崇心中虽然还是盘算着的,仍是不露一丝声色,“大人请进吧,再不进来这四处街坊就要指摘我石崇待人疏失啦。”
孙秀一脚跨进门,一手搭上了石崇的手臂道:“石都尉总是客气得很,此番来叨扰,也是想听尊夫人清歌一曲啊。”
“噢?”石崇搓着手笑道,“孙大人真是处处都能听得到风声啊!不错,在下前几日正是纳了两房,端得是好歌喉,舞步也是绝妙。踏在绢帛上更是不留痕迹……”
“不不不,新人虽好,可我只觉得梁夫人的歌舞才是绝佳。”孙秀尴尬起来,但仍是厚着老脸提起来。
“府中梁夫人可是多得很,到时候我一并请来给孙大人演习演习歌舞可好?孙大人稍安勿躁,我可不是小气的人,小妾们都可以给你来赏乐……”
“石都尉客气了,这怎么敢当,一位即可,一位即可。”
“这怎么叫客气,就当客随主便。我择一姿色最佳者给孙大人起舞助兴,佐以酒菜。若是孙大人中意,便是将美人儿转送给孙大人可使得?”石崇已然将孙秀引到了金谷园。金谷园中花开正好,笙歌弦乐声声,动人心扉。
孙秀正不知石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明白石崇决然是舍不得绿珠。稍微喝了两三杯酒,孙秀脸上便有了一丝醉意。据他想来,自己现在权倾朝野,石崇势必是要讨好自己,与自己的大好前程相比,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孙秀便直截了当起来:“石都尉,当日金谷园一游,我对你侍妾梁绿珠已然念念不忘,若可看在我们素日的交情,让绿珠跟了我去。我也会在王爷面前替大人保奏,让大人从此官运亨通,不必再到处挥洒银子,费那些不必要的心了。”
“哈哈,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孙大人。我石崇这辈子都想凭风借力上青云,可惜时至今日也掂量得出自己是没有这个能耐去做官,还是做个富贵闲人倒好。”
“老兄你这可是不相信我!”孙秀勾着石崇的肩,忽得一拍道,“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找我孙秀,替你一并解决了!”
“呃——”石崇抿了一口酒,为难道:“宫里的太医听说都比宫外的高明些,内子身患沉疴,可否请大人找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替内子把把脉,调理调理身体,即便是好不了的,也让我死了这份盼望的心……”
“尊夫人患病了?”孙秀忙放下酒杯,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怎么不早早地说呢?延医治疗是最要紧的事,万分不得已的,向皇上禀明了,皇上也会瞧着各家的薄面,准个人情……”
“哎……只是内子并非正室,怎可一本正经地劳动宫里的呢?再加之便是我这个不懂医术之人,每次瞧见她脸色,也知晓她病入膏肓,身上盖了五六层被子也暖和不起来……”
说到此处,石崇也是愁眉不展。孙秀倒又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绿珠啊绿珠,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当日见你时,你娉婷秀雅,今日竟如残花伶仃。我又于心何忍?”石崇一面说着,一面落下泪来,不及侍女递上帕子,却拿着自己绫罗裁织的锦绣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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