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伤一兵一卒。”
“琬琰、赤瑕、碧琳……”辛夷又皱眉,她缓缓抽食着寒食散,眼中的血丝愈发明显。
“主子。”丽仙将羽纱衣拿了进来,轻声道:“主子,该行散了。”
辛夷将寒食散放下,任由丽仙把羽纱衣替她换上。刺骨的寒意反倒让辛夷觉得无限快意,屋外寒风凛冽,将辛夷的每一寸肌肤刺得生疼。
“丽仙,你该走了。”
“是,奴婢告退!”
“我是说,你该离开辛夷坞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至于金银钱财,我也不必给你了,以你的私蓄,足够快活一生了。”
“主子,这是为什么?”
“人生有那么多遇见,但人生没有那么多刚好和碰巧。我这两年才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只不过有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有的人略略好些,但终究是殊途同归……”
“丽仙不敢做什么有违天理之事……”
“正因为如此,你才能活到现在。”辛夷咳了几声,向着丽仙笑道,“还要多谢你这十几年来的帮衬,人各有其志,我既然说到这份上,自然不会怨任何人。”
丽仙跪下道:“主子……”
“起来,我何时是你主子了?”辛夷道,“今日你替我遣散辛夷坞中众人,一万两银子,我已经放在了前堂,你裁夺着,如何分发,这便是你最后能替我办的事情了。过了今天的三更,我不想再看到辛夷坞里有任何人。辛夷坞里的东西,但凡有大伙儿喜欢的,也拿走便是,我不计较,只要大伙儿从此后不恨我便是极好的了。”
丽仙发愣:“为什么主子这么快就……”
“你不必问,不必管,走吧。”辛夷自觉浑身的汗都瞬间被蒸腾干净,便转身回房,将白狐裘披在身上后,重又躺在了榻上。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已经瘦得只看得见骨头,铜镜中,更只见自己的脸瘦削得不成样子,心中也不由暗悔:“怎么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竟颓败至此才发现。寒食散……不能再抽了,自然,也没有时间再抽了吧……”
房门外黑压压地跪满了人,每个人虽见辛夷房门紧闭,只好向着房门三叩首辞行。辛夷看着房门外人的轮廓一个个地上来,一个个地离开,直到最后,丽仙贴着房门道:“主子,奴婢实在有愧于心,主子不怨,奴婢亦是心中难安。终究是对不起主子的,主子保重,若能坚持下去,必要坚持下去。不为了别的,至少还有人是牵念着主子的。”
“你也保重,功成身退最是要紧。”辛夷沉默片刻,见丽仙还未离去,才贴着房门道,“范蠡和伍子胥,一个畅游五湖做快活神仙,一个碧落黄泉成了无头鬼魂。何去何从,自己打定了主意吧。”
“是,奴婢叩别主子!”丽仙三叩首后,又三叩首,直到退出辛夷的庭院,又向着辛夷坞的牌匾叩了三个响头,才坐上牛车,消失在街头。
偌大的辛夷坞一片昏暗,往日里都是灯火通明的长街,忽然两三里路上一丝光亮都没有,让过路的行人不由害怕起来。本来入夜要来寻乐访花的公子浪荡哥儿,见辛夷坞里一片昏暗,也只好令车夫调转牛车回府。辛夷坞门口两盏硕大的灯笼此刻也有些许昏暗,只见门上贴了张纸,上书:辛夷坞不再接客,特此谢过爷们往日的厚爱,烦请各位回步。
几条黄犬在街头低低地吠着,只听“呲呲”几声,那几条黄犬便了无生息。几条人影前后没入夜色中,随即便只有风吹动街上挑出的布幔的声音了。
辛夷房中没有点燃蜡烛,她将红蓼门和掠月门共十一个门众带到了密室中。
“今日,我很高兴见到你们。更高兴的是,大伙儿能不避嫌地见面。只是这次的任务极为艰难,不是杀豪绅、贪官,而是要杀河间王。”
辛夷又道:“河间王的亲兵近卫,个个都以一当十。红蓼门现在只剩下你们八个,你们也知道,虽然你们受命于我,但实际上你们的亲人都是东海王的亲随。你们进了红蓼门,便是愿意为东海王效死。后日巳时初刻,河间王的人马便会护送河间王经过……”辛夷此时已然将地图展开,细细地分析地势和如何埋伏、如何进攻及撤退的路线,“红蓼门得手后,琬琰你们三人冲入包围,赤瑕你用两把月牙刀护住琬琰,去杀河间王与他的妻妾孩子。碧琳切记要将河间王车马前的侍卫尽数杀死,不能让琬琰动手时还有顾忌。你的长鞭是极好的兵刃,那时候长鞭抖出去,形成两丈的圈子后,琬琰与赤瑕你们速速动手,不可有迟疑。我会在距那的一里处准备好快马和干粮,你们得手后不要恋战!”
“不要恋战?不需要锄去所有人么……”
“你们三个得手后就立刻走,回你们来的地方。你们与东海王没有什么关系,我接应到你们后,你们便一路向北,再也不要回来。我自然会去帮她们八个将那剩下的士兵杀死……以绝后患!”辛夷从佛龛下取出一把双刃银戟,“有我在,不会让你们独自血战。成败,便是后日了,你们先歇一会。等城门开了,便乘快马去吧,我随后就到。”辛夷拿出几块过所递给她们道,“你们先看一下,免得查问时有差错。”
“是!属下都知道了!”
辛夷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这番是真的要让她们去送命。
“我去给你们准备早饭,你们……歇下吧。”辛夷喉头有些发涩,又向她们望了一眼,“厚衣服都给你们备下就在你们身后的箱子里,还有兵刃……你们八个各自挑拣称手的吧,都是芙蕖苑这几年来打造的最好的……”
“属下谢过主子!”
辛夷点点头,转身离开,“谢我?这有什么好感谢的呢……谢谢我,谢我让你们后天死去?”
辛夷用力揉着面团,蒸笼上的蒸气冒了出来,一团团的白气笼罩着整个厨房,糕点、小菜、面食的香味四溢,热腾腾的早饭是这样的丰盛,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一切都算是命中注定。上天给了命,自己定了运。每个人的气数,终有一天是要消耗殆尽的。
梅花糕是那样的香甜,可是辛夷吃不下去。她看着她们吃,她们也是吃不下,但辛夷在这,都勉强又努力地多吃些、再多吃些。司马颙卫队的人数就占了明显的优势,司马颙有上千人的卫队,虽说太白山上艰苦万分,但终究他们对司马颙忠心耿耿,即便逃散,余下护卫司马颙的兵士也有八百余人。
八百余人,这是南阳王给辛夷传递来的消息。司马颙已经带领卫队从太白山上下来。山上严寒,再加上是冬季,司马颙的卫队只能捡拾橡树的果实勉强果腹。即便偶尔能射来一两只野兔或飞鸟,也是要留给司马颙和小王爷们食用。这次终于有诏书来,征召司马颙为司徒,那些将士们都欢欣雀跃不已。在山上勉强呆了那么久,若再待下去,不免冻饿而死。即便司马颙满心地不愿,可耐将士们的心早就向往着出山,若自己再不答允,难免不起兵乱,到时候死在太白山的冰天雪地中,被乱刀分尸,想想都会不寒而栗。
为了将士同心,不免要铤而走险了。司马颙道:“既然众将士归心似箭,诏书上又限定了时日,那我们稍稍收拾一下,便出发吧!”
司马颙的兵士们纵是多日来面黄肌瘦、冻饿不堪,听到这消息,也着实激动了一番。
行到半途,有些军士心知此去艰难危险,又有近百人逃散。司马颙心中烦难,虽勤加约束,可知道越是强求越为不利。虽路上的饭食比山上要好些,但每日要赶路程,又正值冬天,士兵们的怨言散漫了开来,司马颙又要好言劝慰。身边所带细软虽不多,但仍是用最好的饭食供应着将士们。司马颙很清楚地知道,他所有的保障全赖他们了。
十里一歇,二十里一停,洛阳依旧是如此的遥不可及。司马颙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盼望着要加快脚程还是放慢步伐——若是加快到达洛阳,不知道迎接他的是风雨雷霆还是皇恩浩荡;若是拖延下去,难免逃兵更加多。司马颙正想着,却听到有亲兵来报:适才路过一个饺子铺,买了几十碗饺子,不料吃了饺子的士兵都口吐白沫而死……
“死了多少人?”司马颙快要木然。
“大约八十人。”
“八十碗饺子!”司马颙低低地嘶吼,“哪个饺子铺能一下子做出来八十碗饺子?你以为是洛阳城的大饭馆!”
“我们已经将那饺子铺围起来了,可是饺子铺里只有三个小姑娘,等王爷令下,便能将她们抓起来!”
“那还等什么?抓起来!问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然后将她们杀死便是!”
“得令!”
霎时间碗碟横飞,那瓷碗碟子的碎片纷纷深深地嵌入强攻进饺子铺的士兵的身体中。那锅里的沸水就“呼啦”一声从门里直接淋在了数十个士兵的身上,瞬间那些士兵的脸上、手上、身上起了燎浆大泡。那三个丫头把菜刀、砧板当做兵器,挥舞着招呼到司马颙的亲兵身上,一个将筷子筒中二十多双筷子像掷飞镖般一一扎进那些士兵的眼中。不出一炷香时间,便听到那涌进门中的一百个士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正当司马颙催着门外另外两百个士兵杀进门,却见路边上另有五个大姑娘朝着士兵们攻过来。
剩下的四百余个士兵哪能顾得上门里的人,有的忙围住司马颙的车马保护司马颙,另外三百人向那五人迎了上去。此时门里的三个丫头见门外已解了围,也提起兵刃冲出门去,与那些士兵拼死混战。
司马颙的一个儿子高叫道:“姑娘们是谁,为何与我们过意不去,莫非是认错了人?把话说清楚,各走各的路,互不耽误。若姑娘们执意与我们为难,伤了性命可不好了!”
那五个丫头哪里会理他。却听一箭射来,只有破空之声,箭羽微微颤着,箭头便正巧洞穿了司马颙那个儿子的躯体。
司马颙又惊又怒,不断搜寻着何来的箭矢。但见儿子倒下,显然不能活命,心头不由大痛。
“司马越,你何苦要赶尽杀绝!”司马颙目中恍若要喷火。一条长鞭猝不及防地卷来,差点迎上他的面门。司马颙矮头避开,将儿子的尸首往上一推,自己反倒向后退了两步,又有亲兵将他护在最里侧,不让他被长鞭卷到。
“当当当”地兵刃声响,“呲呲呲”又是一阵脖颈被利刃抹断的声音。司马颙拔出佩剑,他要靠亲兵,但他不得不防备万一,最后他还得靠自己的。
又是二十支箭,一支不拉地尽数射穿那些士兵的身体。琬琰和赤瑕在碧琳的掩护下进了包围圈,另外八个丫头或游斗,或掠阵,或猛攻,虽配合得天衣无缝,但仍左支右绌。毕竟围上来的人太多了,她们尽力砍杀着,不敢有丝毫地懈怠。太阳就在午时出来露了一下脸,便随即躲到了云层中。天上又开始飘雪,冬天总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地让人以为这个季节再也不会过去。
司马颙的双腿冷得有些发麻,但是他也不能有丝毫地晃神。性命攸关,他不能不全神贯注。
山坡上又有人再发连珠箭。原来,南阳王派了一百个弓箭手埋伏在山坡两边,只放箭掩护琬琰等十一人或射杀司马颙的士兵,但绝不与司马颙的士兵肉搏。南阳王估摸着,一切都会如愿,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皇兄司马越的成功了。弓箭手距离司马颙的亲兵们有近五十步的距离,何况,那些亲兵都与那十一个丫头缠斗,必要致她们于死地,哪有功夫向那山坡上奔去?
弓箭手们每人放完十支箭后就不再放箭,他们眼见着红蓼门的八个丫头们体力渐渐不支,眼见着她们中的三个被刀剑戳穿身体。其他五个丫头也是身上负伤,但仍然苦苦支撑着。赤瑕的弯刀上已经沾满了血,那浓稠的血浆滴落到泥土里,沙尘顿时扬起一朵黄色的小花,将落下的红色包裹住了。司马颙仅剩的两个儿子也被赤瑕杀死了,但是司马颙分身乏术,哪能顾及到他们?身边还剩下五十个死士,他们护着司马颙向后退着。他们准备乘马离开,那样任他人武功再高强,也势必追赶不及。碧琳的长鞭卷来,她早料到司马颙会如此逃脱,怎能放过?赤瑕步步紧逼,一对弯刀递出,又杀死了三个人。向左、向右的两面矮坡上有弓箭手把持,怕是没有接近便会被射杀。
司马颙终于退到了马匹的附近。但是左侧数十步处一棵老桐上的寒鸦在怪叫着,它们扑棱棱地腾空而起,又俯冲着飞到死尸身上,啄食着新死的士兵的尸身。
司马颙觉得有些恍惚,但他仍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要逃,尽快地逃出去。哪怕再回到太白山,终日风餐露宿,也是甘愿。
他坐上了马匹,还未曾踩稳马蹬子,却听耳边风响。他抬头再看之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亲兵更是不及将兵刃架上去抵挡如此势头。双刃银戟寒光凛冽地逼下,正中司马颙的心脏。辛夷一身盘金琢花衣,披散着过腰的墨色长发,从那棵老梧桐树上跃下。当那些士兵的兵刃架起时,司马颙的心口涌出的血早就将他的衣服晕染出一圈深红。辛夷伸足在那些兵刃上一点,旋即又轻巧地弹起,那双刃银戟从司马颙的心口拔出。顿时,司马颙的胸口喷出的血花如泉涌般温热地洒到那些亲兵的脸上。
辛夷如鬼魅般挥手撒出数十个流星镖,每个镖头去势极准,竟是每一个镖都钉死了一个司马颙的亲兵。兵刃交织的声音还未停歇,但那般错乱而嘈杂的声响竟没有将辛夷的声音覆盖:“司马颙已死,你们兀自拼命所为何事?要活的,给我滚吧!”司马颙的残兵仅剩下近二百人,他们听到了辛夷的话语,但仍不可置信。
“还不停手,想与司马颙一样的下场么!”辛夷站在凛冽的北风中,墨色的长发随风飞舞。
那些兵士见辛夷如仙如魅,如魂如鬼,心中大为恐慌,但此刻不依从她的话,死更是在所难免。暮色凄然,成百只老鸦在尸体上低徊,凄厉地鸣叫了几声,便又朝着尸身上啄去。
他们扔下兵器四散而逃。但是,他们在惊恐间忘记了,两边的坡上还有一百个弓箭手。箭矢如蝗,破空之声再难盖过他们的哀嚎之声。剩下的一百多个士兵就这么倒了下去,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矢。
红蓼门下,仅剩下四个丫头,她们遍体鳞伤,和着气力衰竭的琬琰、赤瑕、碧琳齐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