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虽说每天不懈锻炼,但这死牢可是整天价不见阳光,更没可能进行有氧训练,跑了不到五百步,就喘着气跑不动了。何传文听着身后脚步声愈来愈多,愈来愈整齐,毕竟这是京师,一时人手调不过来还有一说,那能就任由着这么点人折腾?
突听来路一阵惨叫,又传来铁哨声,何传文喜出望外,连忙吹了四长一短,便是任务目标已接,让那两个队员架着大牛,自己从地上捡了两把腰刀就冲了出去,近七十来步却已无站立之清军,路过一岔口才见一队清军奔来,何传文一摸手榴弹袋,却全已空了,这时那手臂受伤的队员已扔出一枚手榴弹,谁知扔了一半那受伤的手不听使唤,那手榴弹就冒着咝咝青烟掉在跟前,何传文连忙冲上前一脚就它踢飞过去,扯了架着大牛的两人吼道:“快!”四人转过拐角,便见张斌带了六人冲杀过来,那身后手榴弹的爆炸,把这一队人弄得灰头灰脸。
奔到露天处打了一发信号弹,张斌大叫道:“这边走!”一行人冲入泥泞暴雨之中,直过了七八分钟的光景,才有清兵赶了过来,这时哪里还有影踪?何传文一行早就上了民居中备好骏马,冲城门直奔而去。
一路上,汇合了七八路人马,顿时五六十骑在黑夜大雨中狂奔而去,有小股清兵听了轰隆马蹄声仍不知闪避的,不是被马上骑士抽刀斫翻了,就是被马蹄踢翻在地。若是面前火把多了,何传文他们便一个手榴弹扔过去,等到清军从地上爬起来,吐出口中夹杂沙泥臭水,哪里还能在暴雨中寻到他们?
但尾随而来大队清兵,以一个营练勇为首高举火把,亦步亦骑赶了过来,那西垣墙直门上,此时也见了新军练营和天牢打出的烟花信号,方点起火把,突见三个黄色信号弹冲天而起,那城墙上几个守卒相望一笑,一刀斫翻了在身边的上官,绞开城门,再取出绳索从城上缱下,
一行人出了城,取出腰间备好的L型通气管咬在嘴里,弃马跃入河中,在茫天暴雨之中,清军刚出城门,却听河对岸七八声枪响,当头打着火把的便有三两人摔下马来,等到冒死冲过吊桥,河对面的扰敌小队早已撤走,而何传文一行中也已向瓮山泊游去,那里有荣一连余部接应人马,一路上有惊无险,倒是装了一条木腿的黄细弟少校,倔强拒绝别人帮手,在半途中腿抽筋差点就沉在河里,幸好大牛入了水,全不须他人扶持,如鱼般自在快活,紧要关头拉了黄细弟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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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从北方到广州的和大人,已收编了山贼若干股,正与几个山贼头子在沙面一花舫中商议,明日便运枪出城,一个叫李一刀的拍着毛茸茸的胸口道:“大人放心,大明陆军也不是圣人,只要大人使了钱银能出城,从番禺到袁州府,在下自有法子送到!”其他几个山贼头也哄然称是。
那样貌俊美的和大人,他倒不寄望这群乌合之众能把货运到袁州府,只要能一路上到韶州府,他自己便有一套从京师带出来的人马可以接应。他对这些人等言行自然不喜,但此刻是用人之际,却也计较不了许多,强笑道:“那便有劳诸位忠义之士了!在下回京之后,面圣时定当给诸位讨个出身。”
和大人举杯浅尝一口,便笑道:“今夜这席,当是本官先贺诸位加官进爵,光宗耀祖,本官就不扰诸位雅兴了,务必尽兴!”说罢稍一点头,便出门下了花舫上了小船,上岸去了。他一走,那席间土匪便把一只脚放在椅子上,呸道:“屌他老母,还端架子呢!”
边上有土匪蹲了起来,挖着鼻孔说:“李一刀,你给拿个主意,你是读过书的人,这事怎么着?”
“要我说,把那小白脸卖给胡大侠算了!”有一个光头大汉把喝空的酒杯用力一顿道:“胡大侠虽说是崇祯爷太子的徒孙,但也是江湖汉子,不是出了告示吗?以前的事一笔勾了,只要向大明陆军投诚,爱种地去种地,爱做买卖就做买卖……”
那抬着一只脚的土匪笑了起来道:“花和尚,你会做什么买卖?无非是杀人绑票!”
“你!”那混名叫花和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就要发作,但摸着光头仔细想了想,却又咧开大嘴笑道:“屌他老母,还真给你说对了。李一刀,你说吧,你拿个主意,大伙再参详。”
李一刀微微一笑道:“要是大明陆军过了长江,那今儿我就主张,不二话,兄弟们把那小白脸卖了。但长江没过,大清和大明,到底谁能赢?咱们这些人,现时仍是看不透的啊。
花和尚在边把酒一口干了,喃喃道:“李一刀,咱可是汉人啊!咱就是不帮忙,总也不能扯大明陆军的后腿吧?怎么说人家也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啊。”
“是啊是啊,要不是大明陆军,除了花和尚天生寸草不生的,怕我们便一世也不能剪了这猪尾巴辫啊!”那个把脚搁椅子上的山贼脱下鞋子,边搓着泥边附和道:“胡大侠舍家为国,咱给鞑子运火枪,这事他娘的传了出来,也实在是没脸见人啊”
边上群盗也纷纷附和,毕竟扬州三日这些东西,在民间还是有所流传的。
李一刀拉起衣襟掩了胸膛,喝了一杯酒才笑道:“虽说咱是汉人,但在清朝里当大官的也不少;驱逐鞑虏说着好听,万一败了,胡大侠还回他的番邦当一字并肩王爷去了,他在那边,还有自已湖广大的封地,咱们呢?秋后问斩大约是跑不了的。
“但大明陆军的章程,硬是要得,花和尚你手下那个张阿五,上次不就被失手被捉了吗?结果开什么法庭,那什么陪审团里,穷苦人的老头老妈子们居多,他们说张阿五不采花,还接济穷人,是义盗。结果咱们也没走谁的门子,七票比五票,退还赃物罚着扫了两天大街,写了个保证书说以后不偷,就放了,连板子也没挨一下。
“大明陆军的那些兵也怪,没见过这样兵,帮泥腿子干活不收钱,在他们家里吃个饭喝碗水还掏银子,那些泥腿子可把大明陆军当亲生儿子疼着,要这世道真这么下去,搞不好,真能得天下。万一得了天下,咱们这伙人,对着大明陆军那马刀还是火枪,我瞧谁也不抗不住,啊?”
几个山贼头,听了都纷纷点头。但偏偏这事,却总得逼得他们有个选择。
第三卷 殪夷满 第二十章 沉舸侧畔千帆过四全书完
随着时间的推移,酷暑已经消然退去,栖霞山山头,在这金秋里,别有一番激昂的景致。冷竣的风舞动着枫叶,远远望去似招展的火焰般炽烈。大牛身着崭新的军服,佩戴中将军衔,坐在太虚亭中,冷冷地望着天空。他胸前的略章起码有四五枚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尽管在制订勋章时就立下了这些名目,但只有大牛配得上它们,比如其中的敌后卓著贡献勋章、不屈勇士勋章等等。
但显然大牛全然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他从三个月前到达南京的当天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都处于这种忧郁的状况之中。大牛在三个月前的那天上午抵达南京时,他受到了极高别级隆重的欢迎仪式,隆重得使大牛开心得有些手足无措。但在招娣代表胡仁授予他军衔和勋章以后,大牛就开始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收到了一封胡仁亲自签署的任命,他已经是大明所有军事力量的副政委,兼总政治部部长,当然,这只是责任很重,但对于独力在国内领导了游击战争,又坐了多年牢的大牛来说,实在达不到困扰他的地步。
使他困扰的,是随着任命还有一封授权书:天地会、小刀会以及白莲教等组织的处理方案,由招娣同志全权负责,对起阻碍作用的人员,不论军阶职务,自我以下,招娣有随时处决的权力。如牛大春同志营救成功,则此授权自动转移给牛大春同志。此令,胡仁。
大牛这时从天际收回眼光,因他见不到天空的浮云,层叠的枫叶映入眼中如血。他站了起来背着双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转过身面对他的警卫排时,大牛的面上已有足够的冷静和沉稳,用大牛的话说:象个人物头。这是在胡仁远渡重洋以前,大牛就刻意模仿的动作。
“回去,召开政治局扩大会。”大牛对跟着他的参谋何传文说,何传文敬礼以后,跃上战马下山去了,这是大牛强要过来的那批人之一。从北京一路到南京,荣一连的军人让大牛很欣赏,他感觉到,这些人,言行举止上似乎比自己,更象师父的翻版。于是到达南京之后,大牛找最后护送他到达的那个排谈了话,留下了包括何传文和张斌在内的二十几人。
政治局的扩大会议,很快就召开了。大牛很简单地表达了他的意见:“开会之前,先给大家通报一个事:云、贵九成县乡,已易帜,声明脱离满清政权,据联络部的同志说,这些县乡已挂起五星红旗,但各地府城因为缺乏攻城工具,只能围困;四川基本在我旧部的控制下,我相信一旦接上头,可以马上成为光复区……”
“副政委,四川也没有攻城器械……”有人在下面提问,秦剑和招娣相视一笑,都没有开口,大牛笑道:“大家放心,我对此早就有了计较,四川不会有问题的。现时问题最大的,是门派的问题。”
大牛说着从主席台走了下来,他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走到新十三旅旅政委王老侠的桌前,冷然道:“天地会、小刀会、白莲教的力量,其中有一些封建迷信团体,极力拒绝我们的改编工作,更有甚者,拘禁!或者支开我们派下去的工作组,穿着大明陆军的军装,在地方大搞迷信活动!”
整个会场都在一瞬间冷了下去,大牛扭过头,王老侠毫不退让的迎击大牛冷竣的眼光,但论坚持,谁又能比上坐了七八年牢不改其志的大牛?终于王老侠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怒道:“什么狗屁改编!老子忍了许久了!当时你们还在安南时,俺送闺女去柴棍,说的是合作!俺女婿也说了,尊重信仰自由!你们现在搞什么改编?告诉你,别以为你们就得了天下,自京师到辽东,还是鞑子的!”
大牛突然笑了起来,对王老侠说:“然后呢?把你们逼急,就投满清?”王老侠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自己坐下了,扭头不去理大牛。大牛抬头道:“秦军长。”
“到!”秦剑应声站立。
“坐下,我是说,把昨天的战报给与会同志念一下。”大牛已经剃尽了胡须,但剃不尽的是沧桑。招娣甚至感觉,他的背影已几乎和胡仁一般无二。大牛就这么独自站立在回字形的会场中央,他似乎一个孤独的舞者。
秦剑并没有因为,这本来是作战参谋或参谋长的事而不快。他从参谋长手接过文件,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念道:“沙皇保罗一世已签署与我国建立外交关系、互派外交使节的文件,建立永久同盟,波兰的格但斯克等城市港口,有义务向大明海军提供补给……王鹏上校率领在俄罗斯训练数年的四千辽东籍骑兵,连同三千有九成加入汉群的哥萨克骑兵,已攻克海兰泡,因队伍伤亡过重,后勤无法保障,止步于齐齐哈尔,哥萨克幸存七百余人,除三十五人提交早请并政审通过,给予大明国民待遇,其他已发放路费,礼送出分界石碑外兴安岭。
“海战陆战队第二师一旅在舰炮支持下,从庙街登陆,以八艘江湖级铁甲舰为江防主力,沿混同江而下,已攻克三姓,正在整休之中,准备会合陆战二师第二、第三旅攻击宁古塔;陆战二师第二、第三旅已攻占海参崴、珲春,兵锋亦已直指宁古塔。这是昨天送达的战报,送出日期离今已有一个半月。”
大牛点了点头,把烟屁股随手掐熄在某位与会者面前的烟灰缸,望着王老侠道:“希望你看清局势,除了西藏、新疆、乌里雅苏台,满清已是风中残叶,覆灭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
“所以现在应该论功行赏,而不是清算友军!”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主席台边上响起,大牛回头一望,是王聪儿。招娣站了起来道:“王聪儿中校,我必须提醒你,你并不负责这方面的事务,并且,今天的会议议题并不是此,请不要离题。”
“离题又怎么样?”王聪儿猛地站了起来,她清秀的柳叶眉倒竖着,俏脸笼霜地道:“你们针对我爹,就是针对我!你们针对我,就是反对胡仁同志!就是反革命!你们要怎么折腾天地会、小刀会,我不管,但白莲教是我娘家人,你们谁敢动白莲教,先动我!”
招娣戴上军帽,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站起来取出一份文件念道:“通知,现通知陈宣、招娣、秦剑、龚勇、王鹏及大明陆海军各级领导人员,王聪儿同志只负责其职权范畴内的事务,若有越权行为,军法处置,万勿以我为挂,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起草人:陈甦鸿。签署:胡仁。”
王聪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突然她一咬银牙,跺脚道:“我不管!杀外戚也没这么个杀法。他当年答应……”
“当年的事,我最清楚。”秦剑慢缓缓的说:“新十三旅旅政委,当时你和校长谈时,会议记录是我做的,你还记得不?的确提到信仰自由和合作,但也提到,如果大明军方认为有必要,可以征召白莲教提供军事力量的支持,而在这期间,白莲教成员必须无条件服从,信仰自由的范围不包括军队。需不需要去调当时的记录出来?”
王老侠黑着脸一言不发抽着闷烟,王聪儿一脸悍色抬头走到她爹跟前,指着大牛和招娣、秦剑道:“你们不过是我们胡家的鹰犬!你们想要噬主,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呸!爹,咱们走,不会这些下人一般见识!”
王老侠一拍大腿道:“对!老子是当今国丈,谁敢动俺?”
“哈哈哈哈!”一直没有开口的大牛,突然大笑起来,他走到王聪儿跟前道:“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在师父眼里,你重要些,还是陈宣重要些?”
王聪儿掉过头不搭理大牛,却听大牛说:“我告诉你,陈宣一家老小都是我杀的!”王聪儿闻言全身一震,她不是不知道陈宣在胡仁心眼中的份量,但大牛接下来的话,却更让她毛骨悚然。
“我深信,站起来的人,绝对不会再跪下去。”大牛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陷入回忆之中,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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