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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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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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石钟山



父亲和他的儿女们

1

父亲经过那一场劫难之后,终于又活了过来,这对父亲来说是一个奇迹了。也许是母亲在病床前一声又一声的呼喊打动了父亲,也许父亲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还没有实现,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于是,父亲在死亡线上挣扎,自己在梦里和自己撕巴,撕撕巴巴的结果是,父亲终于活过来了,于是就有了奇迹。

父亲大病了一场之后,犹如一棵老树被一场突然而至的霜雪袭击了,只剩下一些枯枝败叶,神情和精神大不如以前了。但是老树的根还在,盘根错节地扎在地下,吸吮着营养,于是就有了生命和老年的父亲。

其实父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三个孩子。林在十几年后终于见到了,从表面上看,爷儿俩也都相互原谅了,儿子理解了父亲,父亲也理解了儿子。父亲也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道理,正因为林太像自己了,父亲反而对林越来越不放心起来。一生的成功,得失的体会,他积攒了一肚子,他太想对人说了,可是又对谁说呢?林在父亲转危为安之后,带着老婆孩子又回部队了。父亲对林回部队没有任何异议,部队是林的根,他就应该回到部队去,否则父亲会觉得很不踏实。虽然父亲还有一肚子话要和林沟通交流,可现在林走了。走了也就走了,父亲知道以后还有机会,既然有机会,那就不忙,等待以后慢慢唠吧。林十几年之后不是回来了吗?有了这初一,以后就还会有十五的。父亲对以后收拾林是充满信心的,父亲和林的关系,父亲一直认为是收拾的结果。父亲这一生是整个充满了雄心壮志的。他先收拾小日本,小日本投降以后,他就开始收拾老蒋,老蒋收拾完了,父亲进城了,然后就开始收拾母亲了。母亲对父亲来说是一块最难啃的骨头,他收拾了一辈子,也没把母亲收拾妥帖。父亲就觉得这一生有许多遗憾,所以父亲不能死,他要硬硬朗朗地活着。他活着,不仅要继续收拾母亲,捎带着还要把林、晶、海都收拾了。

林已经是团长了。父亲认为这是他收拾的结果,如果父亲当初不那么收拾林,能有林的今天吗?不能,绝对不能。父亲在心里这么说。林还有许多要收拾的地方,但现在父亲已经不急了。父亲此时才七十出头,他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道理,他相信以后有很多时间继续收拾林。好在林现在正按照父亲预期的目标奋斗着。父亲相信,林已经当了团长,以后就还会当师长、军长地干下去,只要他不离开部队,父亲心里就会感到很踏实。

父亲暂时把林放下了,搁在那里先不管了,他又开始审视晶了。按理说,三个孩子中,父亲最喜欢晶,不仅仅因为晶是女孩子,因为从小到大,父亲一直感觉到,晶从里到外是最像父亲的一个孩子。父亲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同时因为晶是个女孩,父亲也生出许多遗憾。如果晶不是女孩,他会让晶在部队一直干下去,继承自己未了的心愿,前赴后继,继往开来,父亲肯定会有收获的。因为晶是个女孩,父亲再看晶时,就有了许多局限性。在父亲的经历中,他还不知道有哪位女性在我军的历史中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既然,晶不能成为将军,父亲也就不对晶有更高的奢求了,反正晶已经有过军人的履历了。晶复员回来后,自学成才,当上了一名法官。但晶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法官工作,天天端坐在法庭上,有种养尊处优的感觉。于是晶就觉得现在的这种法官工作,从形式到内容,都很不适合她。她要寻找机会,离开现在的工作岗位,找到一个更能施展她才华的工作。晶早把这一想法和父亲交流了,得到了父亲的积极肯定。那时父亲就说:丫头,慢慢再看看,看干啥更适合你,人这一辈子图的就是一个痛快。

工作上的事情父亲不怎么为晶操心,他操心的是晶的情感生活。晶已经是二十大几的姑娘了,男朋友是见了一个又一个,始终没有一个她能看上眼的。那个警官成栋全是最接近晶理想的一个。从脾气到性情晶似乎已经接受了,但并不能让父亲完全满意,也不能让晶完全彻底地死心塌地。成栋全的个头还不如晶高,俩人站在一起,晶经常有一种审视他的感觉,于是晶的嘴角经常耷拉着,不是万分幸福的神情。晶的想法是,如果没有真正合适的,姓成的这小子也就将就了,但是晶仍心有不甘。她在追寻,她一直相信,天涯何处无芳草。

父亲在晶的情感问题上,专门和晶谈了一次。

父亲说:丫头哇,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要挑到啥时候哇?

晶说:爸,我没挑,只是我真正喜欢的人还没有出现。

晶在说这话时,心里又有了一种隐隐的痛,她的美好的初恋,在部队时已经发生过了。就在不久前,让她牵肠挂肚、耿耿于怀的初恋终于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了。见到昔日的初恋情人,早已是物是人非,另一种结局了。在事实面前,晶还能说什么呢?她把自己的初恋在心里狠狠地画了一个句号,算是对自己一种总结。化悲伤为力量,该干啥还干啥了。

父亲见晶这么说,便心疼地说:丫头,你到底想找啥样的?你说出来,我和你妈就是头拱地也要给你找出来。

晶又说:爸,你别说了。我找就找你这样的男人,光明磊落,敢爱敢恨。

父亲听了这番话,暂时就没有词了,心里却异常复杂,可以说是翻江倒海。晶无意当中的一句话,让父亲感动了。感动得父亲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花。这句话让父亲踏实也不踏实,踏实的是,晶长大了,在自己的心里已经有是非了,而且这种是非是坚定不移、斩钉截铁的。踏实的同时隐隐地父亲还感到一丝骄傲,为自己也为女儿。琴和父亲结合在一起,一辈子都在抱怨父亲是胡子,把她给抢了,然后这么多年,都是在争吵中过来的。她看不惯父亲这儿,看不惯父亲那儿的,弄得父亲经常发火。虽然他们老了,磨合了一辈子,到老年的时候这种争吵少了,他们已经知道谁也离不开谁了,但毕竟他们是两种不同性情的人,要达到统一或者人们所说的那种默契,那是不可能的。日子还得疙疙瘩瘩地往下过。父亲对晶这句话感到不踏实的理由是,晶毕竟是二十大几的姑娘了,这么拖下去肯定不是个事。父亲没有想到,自己对晶的影响会这么大,父亲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于是父亲为晶的情感大事,心便一直那么悬着。

父亲最操心最上火的应该是海了。海这个小子,父亲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父亲不喜欢海的理由有很多,重要的一点就是,海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做完作业后,读小说听音乐,读着听着经常泪流涟涟的。小时候父亲曾拎着海的耳朵说:你能不能坚强点,像个男子汉一样。说归说,做归做,一点儿用也没有。父亲这才相信一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想改变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正如父亲改变母亲,或者说母亲试图改变父亲一样,结果谁也没有改变谁,他们还是在现实生活中独立存在着。

海的性格太像母亲了,按父亲的话说,海都长成大小伙子了,还娘儿们唧唧的,多愁善感,很没意思。父亲把这一结果都归结为,海这是看闲书看的,脑子里装了许多闲事,就乱想一些不着调的事。父亲从来不看那些闲书,他想看也看不懂,那些字他都认不全。于是他只看报纸,报纸上的新闻,父亲是深信不疑的,父亲觉得那才是真实可信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儿,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就像父亲的为人。

父亲这种观念,影响了父亲欣赏电视。父亲看电视时,也只看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什么电视片、言情剧,父亲认为那是扯犊子,瞎编的,他从来不看。如果偶尔看见父亲看电视,那他一准儿在看体育类的节日,父亲最爱看的就是足球比赛和拳击。父亲把这两种比赛比喻为男人的战争,足球比赛那是阵地战,拳击是单挑独斗,父亲喜欢这种男人之间的战斗。

父亲为海的问题大伤脑筋,父亲要把所有的精力用在收拾海上。

2

海最后去当兵,并不是心甘情愿的,他最后能去当兵,很大程度是把当兵注入了许多理想色彩。父亲因为有了林的经验教训之后,对海的何去何从一点儿也没有难为海。海那时候想的是读大学中文系,因为上了中文系,他读小说和闲书就显得名正言顺了。从小受母亲的熏陶,海渐渐地热爱文学了。海从上初中开始,便开始写日记了。到了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写一些诗歌、散文投寄给报刊杂志。那时的报纸杂志办得都很红火,不管发表什么,都有几十万人在看一本杂志。海的作家梦就是从那时开始萌发的。海投稿的结果是,大部分都是泥牛人海,偶尔的也能接到编辑部的退稿信,信的格式和口气都是相同的,冷若冰霜的同时,又把人拒之千里之外。好在海在高中毕业那一年,终于有一首小诗在这个城市的报纸上发表了,发表在最后一版的屁股上。这是海最大的收获,这种收获,张狂得海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拿着那张报纸,翻过来掉过去地看。白天举手投足,已经把自己当成个诗人了,甚至走在大街上也觉得自己是个名人,仿佛所有人都能认出他,或者能叫出他的名字。那些日子,海一直处于浑身发热的状态。

海的这个伟大成就,最先告诉的自然是母亲。母亲拿着那张发表有海的作品的报纸,她的双手直颤抖,她一遍遍地说:我儿子行了,我儿子是个诗人了。

晶看了那张报纸的时候,显得很冷静,她很深刻地望了一眼海,哼了哼,结果什么也没说。海就一副很失望的样子,拉着晶,非让晶对这首诗发表一些感想。晶没什么感想,只是说:这也算是诗?要这样的诗能发表我一天能写出十首。

海不理会晶的话,他认为晶这是吃不到葡萄说酸话,自然不把晶的话放在心里。海在心里千遍万遍地鼓励着自己说:这个作家我是当定了。

父亲是最后一个知道海发表诗的。海发表诗的时候,根本没告诉父亲。一是没敢,他怕父亲骂他不务正业;第二个原因是他觉得说了也是白说,因为父亲根本不懂。于是,父亲是最后知道的。

父亲先是觉得这几日家里有一种氛围不对劲,母亲和海两个拿着一张报纸嘀嘀咕咕指指点点的。父亲以为那报纸上有什么重大新闻了呢,比如打仗或备战,他认为一家人都在隐瞒着他什么。直到海去上学,母亲外出买菜,父亲才得着机会,溜进海的房间,在桌子上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那张报纸。父亲以一个老军人的机敏,三两把便把报纸抓在手里,又以更加迅捷的速度溜回到自己的房间,戴上老花镜,从报纸上的第一个字看起,一直看到最后一页,也没有发现一句新鲜东西。有许多新闻他都从广播和电视里知道了,就这么一张报纸又有什么新鲜的呢?他认为这是母亲和海两人合起来在逗自己玩。父亲生气了,把那张报纸揉巴揉巴扔到了废纸篓里。

晚上的时候,海回来了。父亲没有料到的是,海一回来便开始找那张报纸,饭也顾不得吃了,楼上楼下地上蹿下跳。后来母亲知道那张报纸不见了,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和海同心协力地一起寻找那张报纸。

父亲这时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那张揉成一团的报纸拿回来拍着桌子说:你们就找这个?

母亲和海发现了那张报纸,这才长吁一口气。母亲对父亲轻视海的做法很不满意,展开报纸冲父亲说: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咱们儿子写的诗,都发表了,容易吗?

父亲这才看见了海的诗。上午的时候,他也看了,不过看的是一目十行,没什么记忆。这回听说是海写的,就很认真地看,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父亲就说:净扯犊子。然后把报纸平铺在桌子上,拿出个火柴盒冲着那几行诗比画,比画来比画去父亲得出一个结论:你这报屁股的东西,还没有火柴盒大,也就是一个闷屁。

父亲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笑得呵呵的。父亲这种比喻和笑让海的自尊心大受打击,海脸红脖子粗地扯过报纸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母亲不干了,白着脸和父亲吵了起来。母亲说:你这老东西,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父亲还没弄明白这又是哪片云彩下雨了,一脸无辜地。问:咋的了?又想跟我整景是不是?

母亲觉得说什么都是废话,最后说一句:你可以无视海的存在,但你不能污辱他的人格。

这句话让父亲听来,无疑是上纲上线,把问题严重化了,也扩大化了。父亲满脸不解地说:人格,啥人格?他净干一些扯犊子的事我还没说他呢,倒弄我一身不是了。

母亲不再理父亲了,她一头钻进海的房间,母子俩互相安慰去了。客厅里扔下父亲一个人,他看完了电视新闻,又看完了天气预报,就觉得没事可干了,倒背着手,一遍遍地在客厅里散步,一边散步一边望着海的房间,最后“哼”一声,上楼去了。

海从那时起,就把自己当成个文人看了,穿着打扮也向三十年代的文人靠拢,经常弄个白围脖什么的围在脖子上,留一种长发,一说话还一甩一甩的。他的大部分心思都用在写那些不着调的诗,这是父亲的话。海有时还读些数理化什么的,渐渐地就把那事淡漠了。

母亲经常把海和当年的枫进行比较,母亲总说:她在海的身上又看到了当年枫的影子。母亲的初恋对母亲来说,太深刻了。深刻得她这一生一世都忘不掉了。母亲怀着这种心态关心着海,也鼓励着海,这就给海以后的命运起到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母亲是这样鼓励海的:儿子,当个作家多高尚啊,那么多人读你的书,幸福啊。儿子,你以后就当个作家得了,以后也写一本《红楼梦》什么的。

海在母亲的眼里无疑成为了一种美好的化身。一半是枫,一半是自己没有实现的那份梦想。惟独的是,母亲忽略了海在这个社会上独立客观的存在。就这样,海高中毕业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高考竞争是异常残酷的。结果便可想而知了,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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