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除了刘彻,她第一个用眼神去认真描摹的男人就是眼前的……而这个男人还是她前世曾视为最大敌人的卫家家主!
陈娇心里有点乱,轻轻搭在卫青眼睑上的指尖因此而微微发凉。
就在陈娇走神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指尖有些痒,好像被清理指甲的细小毛刷轻轻刷过。陈娇闪神低头,竟然看到卫青的眼睑动了动,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触碰着陈娇的指尖。
卫清醒了。
陈娇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卫青的眼睛已经微微睁开了一条狭长的缝隙。
“不要睁眼”陈娇几乎本能的伸手用手指轻轻的压住卫青的眼睑,“白垩还没有清理干净。”
柔软的手指附在眼上,卫青很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陈娇不再多做他想,收敛心神用桂花油仔细的擦拭卫青的眼睛,动作虽然并不娴熟却非常认真谨慎,卫青甚至可以感受的到她控制适中的指腹力度。
卫青沉默的感受着来自陈娇的气息,他并非完全清醒,脑中依然有些混沌,睁开眼睛看到陈娇模糊影像的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境。
“君上……是……是你吗?还是……”
卫青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干涩,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不确定。
他认得出几番帮他救他的丰邑君的声音,可是他也听到过非常相似的皇后的声音,虽然后者对他而言几乎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但他还是想要得到她的亲自确认,让他明白眼前这个幻梦般的存在就是他曾经无数次感激执念的丰邑君。
“是我。”
陈娇平静的回答,手中动作不停。
得到肯定答案的卫青忽然觉得心中有喜悦的暖意漫漫溢出,他闭着眼睛开始回忆今晚发生的一切:幽黑的树林,狠绝的杀手,锋利的剑芒,清冷月色下疾步而来的女子,她手中宫灯的三尺光亮似乎是卫青印象里最后的光明。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心底恐怕再也不能相见的君上就坐在他的身边。她纤尖的指尖,她模糊优雅的轮廓,她的气息她的存在,这一切从死到生,从幽冥到仙宫似乎都只在一念之间。
呵,真的越来越像一场梦了。
“君上……多谢,救命之恩。”卫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想说点什么,确定她的存在,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梦。
陈娇放下了手中的方巾,她看着眼周脸颊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卫青淡声说:“你脸上的白垩弄干净了,我用了桂花油并非热水不会伤害你的眼睛,不过油沾眼睫,你现在看东西或许会有些模糊。”
卫青习武,也听恩师讲过不少江湖之事,深知白垩不可遇水,如今陈娇以油为他清洗双目算是对他有护目之恩了。
卫青心中感激,可是又觉得三番四次被她相帮相救身为男子实在无颜以对,半晌他才低声道:“君上之恩……”
“不用说了,我说过,我不必你谢。”陈娇打断了卫青的话,没有多说。
若知当年他就是卫青,陈娇自问她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向卫青施予援手。当然卫青是卫青,卫子夫是卫子夫,她固然不喜欢卫子夫可作为大汉国母,陈娇对犯我边土的匈奴之恨远在个人恩怨之上,她不会对卫青下手,可是她也不会帮助他,她就是这么一个简单而恩怨分明的人。
小寒敲敲门走进来对陈娇轻声道:“主上,热水还在烧,奴婢不敢透露卫侍中有伤,只找了一些干净布带,可为卫侍中处理肩伤。”
小寒脸色不大好,单手将布带呈给陈娇,陈娇侧眼看到她缩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腕处肿的很厉害。毕竟小寒是因为心急她的安危才伤成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不比卫青终日习武体魄强健,想来手腕处的伤对她来说也十分严重。
陈娇毕竟关心小寒,缓下口气温声道:“你去看着热水,顺便让那宦官寻些化瘀的药膏涂一下,不要耽搁了伤势,回去我再命人为你诊治,好好赏你。”
小寒急忙摇头道:“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背着您听从……”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先去吧。”陈娇沉下声音打断小寒的告罪,用眼神示意卫青已醒。
小寒是陈娇侍女中最机灵的一个,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没有提到太主,不然她和那个卫青恐怕性命都保不住了。小寒不敢再提今晚之事,喏喏称是然后小步退了出去。
关门的轻响声过后,屋中又只剩下陈娇和闭目而卧的卫青。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陈娇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靠在床架旁边垂目失神,仔细回忆今晚发生的事忽然发现她去营救卫青的时候其实公孙敖和羽林军根本不在附近。
所以,其实她也许无需多此一举,也许让暗卫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卫青就能彻底阻止卫家的崛起,这种结局似乎对她的处境更加有利。
可是,她还是尽力救了卫青。
卫青不能死,如果他死了刘彻又要用谁来评定匈奴呢?霍去病吗,这个时候他还是个与君爱年纪相当的小孩子。没错,危情不能死,他有他活下去更重要的价值。
陈娇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今晚拼尽全力营救卫青的理由。其实,她只是单纯的,简单的,不想卫青死,其实她做着一切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想太多。
单独的相处,安静的环境,陈娇的一声轻叹让卫青莫名收紧了心绪。
卫青微微睁开眼睛,床前一盏蜡烛的光亮下他静静的看着陈娇,即使那影像朦胧恍惚,可是仍旧美丽异常。
卫青凝视着她,想起她在林中喊出自己的名字让他小心,也许就在那一刻他早就认定前来的人必定是她,而他愿意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守护她,捍卫她,报答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君上知道……卫青的姓名了……”卫青忽然轻声说。
陈娇侧目看着他,唇角扬了扬,但眼中似乎只有一抹冷凉的笑意:“你是天子近臣,我当然知道。”
天子近臣……
卫青也笑了,笑容里透出一丝淡淡的无奈。
“君上,我并不想谢你的恩惠,但是这一次是救命之恩。”卫青用深沉而认真的口气说,“我知道君上不希图任何回报,但恩师教我,一生唯救命之人不可负。卫青的命首先要报答天子的青眼有加,除此之外,无论君上要还是不要,卫青都会用尽性命来保护君上。”
陈娇沉默了,且不说卫青是否真的能做到,但第一个说出愿意用生命去保护她的人竟然不是她的夫君,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卫青。”陈娇的轻唤像羽毛般轻盈,她低头看着身侧卫青,恰巧对上他朦胧的目光。
陈娇看着受伤的卫青眼神温和而暗淡,她说:“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值得你感谢,就……答应我一件事。”
卫青细密幽黑的睫毛轻眨,他抬起眼帘语气郑重:“君上之命卫青无有不从。”
“今日我在宫中偶尔得知有你要对你不利,所以我连夜赶来提醒你,幸而你没有没有大碍。”
“劳顿君上……”
“我要说的不是让你记住我,而是……我希望你不要向别人提起这件事。”
陈娇说完看到卫青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她能理解卫青的疑惑,恐怕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对伏杀自己的真相不再过问,谁不怕死,谁又愿意甘做刀俎下的鱼肉微呢?
陈娇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可是卫青的性命毕竟是她救回来的,如果他连这个条件都不能够答应那么他的感激与保证陈娇又有多少可信?倘若卫青对她而言只是一个不可信任的危险敌人,她又何必留下他的性命。
陈娇思及此处眼眸虚眯暗下决心,若他答应便罢,若是犹豫或者不肯答应,她从此以后就只当他是陈家的敌人,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有些事我没有办法说清楚,但那些杀手的主君是你绝对无法撼动之人,他们今日认出了我,我就不能袖手旁观,我会解决这件事,答应你这些人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为难,我也希望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如若不然,我救你也只能让我更为难。”
陈娇仔细观察着卫青的表情,卫青听罢没有追问,他慢慢垂下眼帘,很快又重新睁开,即使受伤此刻的目光依旧清明坚定。
“君上放心,卫青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关于今晚的任何一个字。”
陈娇不知为什么,看到卫青的表情就释然了,她竟然认定他不会食言,她就是毫无理由的愿意相信,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好,很好。”陈娇在短暂的讶然之后微微笑了,心下一松整个心情都放松下来,竟然调侃的说道,“那么我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卫青的眼睫上沾着细细的桂花油脂,他看不清陈娇的表情,可是他感到她在笑,即使是很浅的笑容,而在他的印象里,她的笑一直是很美很美的。
因为她的笑卫青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愉悦,可是很快那种轻松的愉悦就被他的忧心和谨慎所代替,他望着陈娇的方向郑重道:“君上,除此之外,我还是要感激君上,卫青还是那句话,愿为君上舍命维护。”
陈娇没有回答,她拿起手边的布带和剪刀节出适当的长度包扎在卫青的肩膀上,扎紧伤口的时候终于用极轻的声音回答道:“那你,就把对我的感激放在心里,永远不要再说出来。”
第155章 刘彻心思
清辉拢寒月,将宣室殿的□□照的格外空明。
刘彻一席枣红色金丝滚边的天子常服立在窗边,已入深夜他却仍带着镂金青玉冠,玄黑色的束带垂在耳际,与他垂肩的耳后的长发混在一起,色若黛墨。
刘彻负手仰头望着宣室殿外的月色,半月幽冷的白光让这个本就春寒料峭的冷夜更加凄清,仿佛世间万物都笼上了一层无法言说的轻愁,很淡却有着回味时长久的苦涩。
今晚大殿里更漏的滴答声在他听来格外入心,一滴一滴像初秋的寒雨一样打在他心上,让他的心情都染上了一层潮湿的晦涩。
史官司马谈在他背后无声的整理着天子今日的言行记录,他偶然抬头无意间竟看到了天子转过的侧脸。
年轻天子的眉心蹙起,两道英眉微挑,薄唇抿成一线,他的下颌削尖,鼻翼高挺,此时看来冷峻的侧脸竟有些景帝当年的嶙峋之感。
“几更了?”
刘彻对上司马谈的双眼,并没有计较他的僭越只是平声问他此刻的时间。
司马谈立刻垂下眼睛机械的看向身旁不远处的更漏,然后低头恭谨的答道:“回禀陛下,已经过了亥时三刻。”
刘彻闻言有些怔忪继而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竟然在这里站了那么久。
“司马谈,父皇当政的时候你什么时辰就寝?”刘彻忽然转身望着远处的司马谈问。
司马谈立刻从史官的案几后面绕到前面伏地答道:“下臣随侍景皇帝,并未有固定的就寝时刻。”
刘彻似乎对他的回答有些失望,随意点点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持在胸前踱步道:“那,每日有没有随侍朕的时间长?”
“陛下夙兴夜寐,须得保重龙体。”
司马谈作为天子身边的史官自有一套谈话的艺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确定的答案,每一句都迂回婉转,一言一辞皆是深意。
没错,景帝入侵的时间比他早多了,刘彻自问是一个勤勉的天子,可是他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忙碌,景皇帝留给了他一个看起来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大汉,可是这巍巍皇庭之中其实早已危机深重,世家霸权,诸侯拥兵,他真的不是一个守业的太平天子,无论在世人眼里多么像。
本就够烦的了,还有这些不省心的破事,一桩桩一件件,似乎故意跟他作对,厌恶什么就来什么。
刘彻忽然冷哼一声,持在身前的臂膀一甩,负手问道:“司马谈,朕的每一件事你都要记吗!?今日宣室殿的事你也要记!?皇后的不敬你也要记?!”
“臣不敢。”司马谈额头触地,他是史官记录的是历史但不是事无巨细的流水账,皇家秘辛千万,不是哪一件都可以写进书简的。
更深夜沉,宣室殿后殿空旷的大殿里安静的吓人,刘彻沉默良久才长出一口气,他也感到了自己的烦躁和无理取闹,其实他只是想要打发掉漫长的时间,回避自己不愿进入内室的现实。
可是他怎么能让人知道他不想面对他喜欢的女人呢,外人眼里他为了她不顾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斥责,甚至与椒房深情的皇后决裂,他把她留在身边难道不是因为他喜欢她吗?
扯淡!
刘彻如果会说脏话的话,他此时一定要骂一句最脏的话出来。可惜他从小受到的都是最精良的教育,不是圣人之言就是贤王之语,别说诸子百家典籍无数没有记过一句市井脏话,就王臧和卫绾这两位帝师也没有说过一句。
所以刘彻现在真是憋的难受,因为他没有一个词能表达现在扯淡的心情。
太皇太后开春后对朝政的干预早就压得他忍无可忍了,他已经爱与太皇太后的颜面退避三舍,可是窦家人联合朝中的世家还要得寸进尺!
他刘彻骨子里流的是高祖爆裂狠绝的血液,他的锐气不像景皇帝那样经过了岁月的打磨,他只知道他是桀骜不驯的天子,天生就不是受气包,他在朝政上被压制已经给了祖母三分颜面,可在别的事上可就没那么好妥协了,凭什么他要事事遵从别人的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