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简睿终于开口了,声音空空洞洞,“你放心,我不会的。”
然后他再次推门进入病房,温素心没有跟进去,刻意地让他们父子单独相处。大约半小时后,简睿出来:“妈,我去方家一趟。”
温素心认真地看了儿子一眼,他的表情非常平静,平静得近乎麻木。心中一痛,知道他是何等不情不愿不得已。她不是不心疼委曲求全的儿子,可是病床上的丈夫也同样让她揪心啊!这即是身为母亲的苦楚,丈夫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温素心眼睛湿湿地抚了一下简睿的脸:“好儿子,妈知道委屈你了。”
简睿几乎要落下泪来,忙一扭头匆匆走开了。一口气跑出医院大门,上了车后他趴在方向盘上,仿佛万里跋涉过似的全身乏力筋疲力尽。他极力争取的新生活,最终还是失败了。败得这样无可奈何。因为他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的人,他有父母双亲,他不能只为自己考虑,他还要对他们负责任。责任,这个沉甸甸的字眼,像飞来峰般把他重重压制住。他没办法挣脱,也不可能挣脱。除非他无情无义六亲不认。
简睿在方向盘上趴了很久,再抬起头来时,手臂处的衬衫湿湿一片。拿出手机,他给顾芳喜发了一个短信:对不起,忘了我。
第四十二章 中
简睿在方家遭到了斩钉截铁的拒绝。
香蕙若和方君瑶没有露面。方凯奕和方君玮在楼下客厅接待他。得知他的来意后,方凯奕的态度温和而坚定:“不,简睿,我已经知道你并不爱君瑶,只是因为你父亲强加给你的意愿让你一再回来示好。我不能把我的女儿嫁给一个不是真心爱她的人,那样她会痛苦一辈子。”
简睿无语,满心都是进退两难的无力感。
方君玮在一旁蓦地发问:“你不是已经和顾芳喜开始恋爱了吗?现在又倒过来要和我妹妹重归于好,那她怎么办?”
简睿深吸一口气:“我和顾芳喜……已经结束了。”
方君玮双眉一挑:“简睿,你怎么回事?一下子要分手去追求你真正喜欢的人,一下子又扔下她不管想吃回草。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摇摆不定不负责任的男人?”
这指责非常尖锐,简睿嘴唇哆嗦起来:“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事情不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我爸的心脏突然出了毛病,如果我再气他再违背他的意愿,他的病会恶化的。如果你是我,你能怎么办?”
方凯奕父子听得双双一怔。原来简睿来请求重修旧好,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片孝心,固然值得嘉奖。可是作为方君瑶的父兄,他们更加不会同意他的请求了。还是那句话,不能把她嫁给一个不是真心爱她的人。
“简睿,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是啊,你父亲病了,你就急着来跟我妹妹和好,好让他宽心。这跟古代的冲喜有什么两样,我妹妹一生的幸福是拿来派这种用场的吗?”
简睿白着脸:“我知道我的请求很荒谬,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可不可以,假装让方君瑶跟我和好一下,让我父亲宽宽心。”
“简睿,要怎么假装?你知道君瑶对你十分用情。你提出分手,她伤心欲绝。我已经让蕙若带她去了日本度假散心,我想让她趁这段时间忘记你。如果再让你和她见面,她只会陷得更深。我不希望她再和你有什么感情纠葛了,因为你不是会真正用心爱她的人。”
简睿颓然地离开了方家。在医院里,他尽可能婉转地把遭受的拒绝讲给病床上的父亲听。
简明听完不假思索:“君瑶既然在日本,那你去日本找她呀。在这里跟她父兄交涉什么?如果她爱你,她愿意嫁给你,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简睿沉默片刻:“知道了,爸。我一会就回家收拾行李,明天就飞往日本。”
走出医院时,夜已经完全黑透了。简睿仰望漆黑夜空,觉得自己的世界也是如此的一片漆黑。甚至没有一丝星月微芒。
***
顾芳喜独自在家里怔怔地坐了很久,看窗外天色由暗紫薄暮,转为淡墨夜色。轻轻打开门,她走出屋子,走进夜幕下霓虹流彩的街市。
车行如梭,人流如织。走在车河人海中,她却只觉孤单,深深的孤单。她喜欢的人,一个都没有抓住。幸福多像肥皂泡,看似七彩缤纷地闪在眼前,可是手心才刚捧上去,轻轻一下就破了。
独自在街头踯蹰着,她突然看到了方君玮的车。停在一家高级珠宝行的门外。透过临街那面陈设精致奢华的玻璃橱窗望进去,她看到他英挺的身影。身边跟着一个高挑窈窕的盛妆女郎,那是夏绿,正在经理的亲自招呼下试戴一款名贵耳环,笑盈盈地仰起头来给方君玮看。
从顾芳喜这个角度,看不到方君玮脸上的表情。不过想来看到美人如花的笑靥,他一定是满面愉悦吧?
顾芳喜一排贝齿轻轻咬住了下唇,方君玮身边永远不缺女人。他是调情戏爱的高手,失去这样一个男人,其实不算她的损失。也许她还应该为自己感到庆幸,没有跟他开始过。
理性上有这样清醒的认识,可是感性上……顾芳喜看着方君玮和夏绿俪影双双的样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又是酸又是涩又是苦又是辣。
而方君玮不知怎地,无端端的,忽然扭头往后看过来。隔着一道玻璃橱窗,如同精确的接球手,正正迎上窗外顾芳喜的眼睛。她一愕,那目光似乎有着厚重质感,击得她倒退两步。一转身,她匆匆地奔开。慌乱中撞上迎面而来的一个路人。
“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年轻男人看着她一脸惊喜的笑:“顾小姐,是你。”
顾芳喜看着面前似是有几分眼熟的年轻男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认识?”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彼特潘。欧阳旭的同事。我们一起跳过舞。”
顾芳喜这才想起来,就是那个舞会,作为她舞伴的彼特潘临时被方君玮取而代之,结果惹得她芳心乱。
“这么巧遇上你,有没有空,我请你喝一杯。”彼特潘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酒吧。
“好。”顾芳喜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平时她不会轻易接受半熟不生的异性邀请,可是这一刻,她像赌气一般跟着彼特潘进了酒吧。
彼特潘要了一杯姜汁白兰地,问顾芳喜要喝点什么?她漫不经心:“随便。”
彼特潘让吧台给她调了一杯血腥玛丽,晶莹透澈的水晶酒杯中,盛着血一般殷红的酒液,一片金黄的柠檬缀在杯沿。这是一款非常漂亮的鸡尾酒,顾芳喜被它的美所迷惑。端起来啜上一口,浓烈热辣,像吞了一团火。她呛得咳嗽起来。
血腥玛丽以烈酒伏特加为基酒,是鸡尾酒中比较烈的一款。顾芳喜不擅饮酒,第一口更是感觉格外酒劲十足的冲。
“怎么,不能喝。那要不要换一款。”
“不用,就喝它好了。”顾芳喜又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这一口感觉就好多了。她要喝完这杯烈酒,要借这酒来浇浇胸中的块垒。
方君玮会回头,完全是一种第六感的感觉在告诉他,有人在背后看他。回头一望,视线如同有无形牵引般,正正透过橱窗迎视顾芳喜的眼睛。
短短一刹的对视,她就仓促转身离开了。而他下意识地几个快步冲到橱窗前,看见她和路旁一个年轻男人交谈几句后,就和他一起走向了街对面。
方君玮忽然觉得胸闷,深深吐出一口长气。而夏绿讶异地在那一端叫他:“君玮,你看什么呢?快过来帮我挑耳环啊!”
方君玮恍若未闻地一直盯着橱窗外看,一直看着顾芳喜和那个男人进了不远处的一间酒吧。怎么,简睿刚跟她分手,她这么快就有了替补吗?无端端的,他心里烦躁起来。
夏绿不解地走过来拉他:“你看什么看了那么久?”
方君玮一甩胳膊:“别吵。”
夏绿愣住了,方君玮很少有这样脾气欠佳的时候。今天这是怎么了?一时不敢再多说话,马上噤声。
方君玮也察觉出自己态度太过粗暴,可是他就是烦。本来今晚他不想出来,可是因为是夏绿的生日,一早就约好了要陪她庆生。所以带她来珠宝店让她挑一款首饰作生日礼物,等会再请她吃晚餐。但是现在,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你自己挑礼物,挑好了让经理记在我的帐单上。晚餐已经预订了台子和酒菜,你也自己去吃吧。我现在有事不能陪你了,SORRY。”
方君玮话一说完马上就匆匆离开了,留下夏绿傻傻地立着。
第四十二章 下
一杯血腥玛丽喝完,顾芳喜的头开始发晕了。这杯酒比她想像中还要厉害,她觉得很不舒服,想要回家。
彼特潘殷勤地来扶她:“顾小姐,原来你一点都不会喝酒。一杯鸡尾酒就醉了,这都是我不好了。我送你回去。”
顾芳喜想自己走,但双腿发软,头晕乎乎的。真是醉了,只有让他扶着走。刚刚走出酒吧大门,就有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把她一拉,拉得她踉踉跄跄地跌进一个厚实温暖的怀里。她困惑地抬头,看见方君玮顿时呆了。他刚才不是还陪在夏绿身边吗?
“怎么又是你呀?”彼特潘也看着方君玮发呆,他还清楚地记得,就是他在那次舞会上抢走了自己的舞伴,当时换了一个美艳女郎给他。可是那女郎舞曲一结束就泥鳅般溜得不见人影,害他两头空。现在好不容易又有机会和顾芳喜遇上,他怎么又冒出来了?
“对,又是我。顾芳喜我会送她回去,你该上哪就上哪吧。”
方君玮拉开车门把顾芳喜往副驾驶座上一塞,径直开车走了。彼特潘呆若木鸡地看着他扬长而去。
方君玮熟门熟路地把顾芳喜送回家,这间屋子曾是他的滑铁卢,情场战无不胜的他曾在这里重重失利。扶着顾芳喜进了门,他就不由自主地看了那套组合柜一眼。
顾芳喜虽然带几分醉醺,却也没有忽略他这一眼。嗫嚅着开口:“其实那天,我不是故意要推你的。对不起。”
方君玮蓦地转头,眼睛晶亮地看定她:“那么……你的本意是不想伤我了?”
顾芳喜用力点头:“是的,我并不想伤你。”
方君玮的眼睛更亮了:“那么……你还是喜欢我了?”
顾芳喜咬住下唇,这个问题,太直接太尖锐了。而方君玮等了片刻,等不到她的答案。突然低低地在她耳畔说一句:“顾芳喜,我喜欢你。”
短短一句话,却字字皆如酒,是陈年佳酿的竹叶青、莲花白、女儿红,入耳便使她醉了人,更醉了心。而方君玮,突然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酒已经让她半醉了,他的话更让她沉醉,而他的吻,愈加让她醉得不知天南地北……
吻如火种,让他们的体温迅速升高。他一把抱起她大步踏进了卧室,没有开灯,黑暗中他一个个解开她胸襟前那排小蝴蝶结扣。她莹白娇嫩的胸,只裹一层素白的胸衣,栀子花一般幽然绽放在他眼前。
方君玮俯下头,把自己的脸埋进那花蕊中央。顾芳喜浑身轻颤,头脑更加晕晕然。一种异样的触电般感觉,让她又欢愉又恐惧。双手不由自主抵上他的肩,一时不知是该推开他,还是该抱紧他。
叮叮叮——方君玮身上带的手机突然响了,黑暗中响得格外震撼。顾芳喜一个机伶清醒过来,竭力要推开他。他的手臂强壮有力,箍紧她的身躯一如生铁。却在她的几下挣扎后,自动松开了。他轻喘着直起身子:“对不起,我有点太冲动了。”
顾芳喜的脸已经红透了,黑暗中也依稀可见她满脸酡红。扭过头她根本不敢看方君玮,他接起手机,是另一位腻友撒着娇要他晚上请吃饭。他刚推掉了夏绿,哪还有心情去应付其他的,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就挂了电话。
顾芳喜却已经听出了大概,被酒精,被情话,被热吻和拥抱燃烧起来的身与心,忽地一下就降了温。脑中一片冰凉清明。她一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一边走出了卧室。打开客厅所有的灯,满室锃亮的灯光,将暧昧的昏蒙暗夜驱得一干二净。
方君玮走出卧室时,顾芳喜已经拉开了大门:“抱歉,很晚了,我想休息。”
这是变相的逐客令,方君玮苦笑一下。知道是那个电话搞砸了一切,顾芳喜的身心,如同阿里巴巴的宝藏,刚刚敞开的一线门又关上了。
方君玮耸了耸肩,走过来深深看了顾芳喜一眼:“顾芳喜,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是今晚他第二次的表白,听得顾芳喜不由自主地一窒。她看着方君玮忍不住问出来:“你真的喜欢我?”
方君玮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那你……会喜欢多久?”
方君玮不是简睿那样品行纯良的谦谦君子,他身边多的是燕瘦环肥的女人。他有着一颗蝴蝶的灵魂,阅尽千花,可愿栖?
方君玮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沉吟片刻:“我不想说一生一世的话来欺骗你,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但这一刻,我是非常认真地在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面对方君玮这样诚实的告白和求爱,顾芳喜突然满心都是苦。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他对爱情,就是这般态度。可是,她却希冀那种一旦拥有,别无所求的爱。他们两个对爱情的认知,完全背道而驰。这一点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顾芳喜下定决心:“不,谢谢你的感情。但我们不合适。”
方君玮没想到她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愣了愣:“你还在喜欢简睿吗?可他已经丢下你了,因为他的父亲。你相信吗?他一生都早已被他父亲掌控了。”
简睿突然失约反悔,顾芳喜就猜到一定是与他父亲有关。此刻方君玮证实了这一点,她突然觉得好累:“你们两个我都不喜欢了,一个爱得太不自由,一个却爱得太自由。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话一说完,她就掩上了门。把方君玮,把一切她不想再面对的事情统统关在门外。这一刻,她深深觉得倦。生命中的两个男子,曾为之心动,复为之心死。爱情多像烈焰的行程,燃烧过后是幻灭。
顾芳喜的心深寂沉静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