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年头一天,不会是就有人闹上门来了吧。
说到闹事,这是法院里头常有的事儿,轻的堵门,严重起来打人的都有。以前大家遇到这种事都躲着走,早早地收到消息后从后门进。
刚才小胡打电话不是为了通知我这事儿吧。我这才反应过来,一转身就要往后退。可为时已晚,只见面前忽然弹出一个人来,像子弹似的直扑我的跟前,手一挥,那红艳艳的长指甲就直接朝着我的脸下来了。
要换做以前,我十有八九就挨上了这一耳光,可今儿却是有些奇怪,反应特别地灵敏,鬼使神差地一转身,一抬头,竟然稳稳地抓住了那人的胳膊,狠狠一甩,还把她给甩退了好几步。
虽说我小时候没少跟人打过架,可似乎也没这么利落的身手啊。今儿还真是福至心灵,感觉特别地得心应手,就好像,在这过去的十几年来,这种事儿没少干似的。
“干嘛呢你!”我板着脸冷冷喝道:“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殴打执法人员要被拘留的,以后你怎么跟你那见色忘义的前男人斗?”这个女人一照面我就认出来了,去年年底的时候没少来我们单位闹事,原因很简单——离婚。
事情很老套,女人辛辛苦苦地供男人读书,好不容易供出来了吧男人又变心劈腿了,离个婚闹得要死要活的。后来那男人非要离,弄上了法庭,最后自然就判离了。
结果这女人不去找那男人的晦气,偏偏隔三差五地来我们单位闹,就好像一切责任都在我们身上似的。
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拍着地板一边大声地嚎哭,眼泪鼻涕全都往下掉,脸上被廉价的化妆品弄得红一块,白一块,身上的衣服也乱糟糟地绷在身上,狼狈得不堪入目。
我忽然觉得有些悲哀。这个女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穿着打扮十分地不合时宜。上次她来我们这里的时候都是干干净净的脸,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给她出的鬼主意,让她打扮成这样。
“不过就是个贱人,”我蹲□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看看你,年轻也轻,长得也不难看,干嘛为了个贱人把自己搞成这鬼样子。你越是狼狈,他越是觉得自己有魅力。还跑这里来跟我们闹,你凭良心说,弄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谁的错?”
女人还是哭,根本就不理我。
我又道:“你要么够狠,就直接去找那个贱男人,阉了杀了一了百了,然后你再做一辈子牢,为这个男人赔上一辈子。要么就豁达一些,索性放开手过自己日子去,何必糟蹋自己。这世界上,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
女人的哭声小了些,但还是没动。我见她没有再扑上来的意思了,叹了口气,拍拍衣服起身上楼。走到五楼的时候,透过窗户瞧见那女人自己起来抹着眼泪往外头走了。
进了会议室,大家伙儿都跟看稀罕物似的看着我。小胡睁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一边摇头一边道:“慧慧,真看不出来,你手脚还挺利索的嘛。”
“可不是,我还以为你会被吓得哭起来呢?”
“你什么时候练过?”
……
重点不是这个吧,我举手朝领导道:“领导,你得给我发奖金。我这新年第一天就给人做心理辅导。我容易嘛我。”
领导笑眯眯地朝我道:“慧慧是不错,不错,大家都向慧慧学习哈。”说完就宣布开会了。这老头子,就会说漂亮话哄我。
其实不光是大家觉得奇怪,我自己也挺意外的。我以前虽然不包子,但也绝对不算彪悍,在单位一直都挺乖的,大伙儿对我的评价也是斯文又安静,遇到混乱问题也都尽量离得远远的。
可现在似乎忽然有些不一样了。
刚刚开会的时候陈琪悄悄翻我白眼,我还给瞪回去了。要换以前,我肯定就是不理她。
我坐在办公室里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六十
上班后的第二天,出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领导忽然把我叫到办公室,又是欣赏又是感叹地表扬道:“哎呀,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得了,又本事又低调。我就说麽,我们单位就你最踏实。果然被我说准了。”
我一头雾水,不大理解为什么领导会忽然对我如此称赞有加。我到底做了什么好事?难道因为昨天大发神威,所以领导终于看到了我的潜力?
“还瞒着呢?”领导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把手里的单子往我面前递,“我昨儿晚上才瞧见,好家伙,什么时候偷偷去考的证,一点风声也没透。口风还真紧。”
我傻傻地接过那张单子瞧了一眼,是企业法律顾问资格证的成绩表。我不大明白他把这东西拿给我看到底是什么意思,正要开口问,忽然瞧见那名单的中间位置居然赫然写着“钟慧慧”三个字,一下子就傻了。
“这…这这……”我惊恐地指着上头的名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这也太奇怪了!我可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个考试,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在上面?这一定是弄错了,要不就是同名同姓!
“我…我没……”我话还没说完,领导马上就接过话头,笑着责备道:“你这孩子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不会是考完了之后一直没查成绩,刚刚才知道吧?”
我根本就没考好不好!
“这不是我!”我哆嗦了一下,赶紧解释道:“肯定是同名同姓,弄错了。”
“怎么会弄错!”领导指着后头的标注道:“钟慧慧,工作单位,C市法院。上头连身份证号码都有。怎么会弄错!你呀,怕是高兴得傻了吧。哎,这也不奇怪。年纪轻轻的就能考上这个证,前途无量啊……”
领导又继续在夸我,好听的话说了一大筐,反正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皱着眉头一门心思地研究名单上的那个名字。钟慧慧,生日,工作单位…没错啊!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有没有参加这个考试,我还不记得吗?
我满腹疑虑地从领导办公室出来,脑子里还混混沌沌的。好吧,就算我被雷劈了不记得考试的事儿,可这么重要的考试,我总得复习备考吧,怎么脑子里一星半点儿这方面的回忆都没有。更重要的是,这考试才过去多久,我家里头可是连一本备考的书都没有!
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头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好端端的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要掉,也不大可能砸中我呀。老天爷既然许了我的好,肯定要从我身上拿走点儿什么东西,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毛骨悚然啊。
我基本上已经确定有什么不大正常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了,无缘无故失去的某些记忆,劈不死人的雷,还有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证书,甚至——我忽然想到那天金明远临走时跟我说过的话,我当时还觉得他在胡说八道,现在想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一出门我就赶紧给金明远打电话,结果却死活接不通,气得我差点把电话都给摔了。一回头又觉得有些担心,那个他——不会是窥测天机被老天爷给人道主义毁灭了吧。
于是接连拨了好几个电话,可还是打不通。没办法,只得留了短信,让他给我回信。
短信才发出去,马上就来了电话,我还以为是他呢,连名字都来不及看,就高兴地接了起来,“金明远,你没事儿吧。”
“金明远?那是谁啊?”电话那头的声音里带着好奇和调侃,“慧慧,你交男朋友了?怎么一点消息也不透露,真不够意思啊。”
“是你啊。”我顿时泄了气。来电话的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学林霞,我们高中就念同一学校,后来又一起进了中医大学,还是一个班,关系当然比寻常人要好。只不过大学毕业后我直接回了C城,林霞则去读了研究生,前年才回来,现在在市里的一家小中医院工作。
“孙老太太来咱们这儿开会,我晚上给她接风,你来吗?”林霞是个特别善解人意的姑娘,见我没说,也就没再继续问那个事儿,直接切入了正题。
孙老太太是我们大学时教药理学的老师,特别慈爱好说话,班上就没有不喜欢她的。既然她要来,我自然得去捧场,于是马上就爽快地应了,“当然去了,在哪儿?下班后我直接过去。”
林霞却笑道:“你先别急,等听我把话说完。这回除了孙老太太,还有韩毅跟罗素云几个,你——”
韩毅就是我大学时暗恋过的那个班长,罗素云是他女朋友。他们后来都继续读了研究生,博士,这会儿不知道毕业了没。整个学校里头,也就林霞一个人晓得我当初曾经暗恋过他。
“得了吧,这都多少年了。”我笑道。不过是年少不经事时简单的单相思罢了,还能有多深的感情。就算真有什么,也随着时间渐渐淡去了。起码我刚刚听到韩毅名字的时候,半点心理波动都没有。
林霞也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多想了。”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下午下了班,我就直接去了林霞所说的稻香村跟他们汇合。
因为地方离得远,又正赶上下班高峰期,所以赶到的时候,天都已经全黑了。一进门,包间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孙老太太坐在主座,不知是谁说什么笑话,逗得大家伙儿哈哈大笑。林霞见了我,赶紧起身朝我高声招呼,“慧慧,来坐这里。”
我立刻朝她的方向挤过去。才走到半途,脚上忽然一个趔趄,我险险地往前跳了两步,又稳稳地站住了。侧目而视,旁边坐着一脸得意的罗素云,她身边是韩毅,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俩。
老天爷,这时代了居然还有人使这种绊子,真够老土的。
“这是怎么了?”林霞担心地问道:“没摔到吧?”
我冷冷地看了罗素云一眼,拍了拍包,道:“地上有个坑,没注意。”
大家伙儿顿时不说话了。这地上有没有坑大家可能不晓得,可我方才狠狠地瞪了罗素云一眼大家伙儿可都看在眼里,心里头怎么想的,我可就不知道了。
我走到林霞身边坐下,她立刻凑到我耳边小声地问:“她拌你?”
“不知道她发什么神经。”念书的时候,我和罗素云虽然不算好,但也没有什么冲突,不至于多年不见,一见面就下绊子吧。还真不能理解这种人的脑袋构造。
林霞啧啧地叹了声,小声道:“这个罗素云怎么这么小气,都多少年了。”
我一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急忙问道:“你不会是把那件事告诉她了吧。”
“我是那种人嘛?”林霞冤枉道:“你还不知道我啊,嘴多严实,什么时候嚼过舌根。那不是人家韩毅自个儿说的。”
“我呸!”我都快气疯了,险些拍案而起跟韩毅叫板,“当初我可连半句话都没说,他凭什么说我。”
林霞一脸的不可思议,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试探性地问道:“慧慧,你不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有什么事情是我应该知道而一直不知道的?我迷茫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毕业酒会的时候,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殷敏儿问韩毅他最喜欢的女生是谁,他说——”林霞小心翼翼地指指我,尔后就不敢再说话了。
我……
“你一直不知道?”
我摇头,“毕业酒会那天我们家太后驾临北京,我露了个面就回去陪她了。后来毕业就直接回去了。”谁晓得那后头还有这么一出戏?更想不通的是,那个韩毅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好端端地怎么把火往我身上引。
人可真是奇怪。我喜欢他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好的,等要不喜欢了,就连他的示好都会觉得是一种负担。
难怪这个罗素云把我当成眼中钉呢。不过她也挺能记仇的,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这么较真呢。
大家伙儿继续说着话,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我险些被人绊倒的事儿。人都喜欢粉饰太平,不管什么时代都一样。
我吃了几口菜后忽然想起还没给孙老太太敬酒,赶紧拿起手边的啤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站起身,刚叫了一声“孙老师”,对面的罗素云立刻也跟着站了起身,大声道:“钟慧慧,不是我说你,都这么多年没见老师了,就喝点啤酒也太不像样了吧。再怎么说当初孙老师对你可是另眼相看,怎么着也得来杯白的。”
说着,不由分说地就拿起桌上的白酒要给我倒。孙老太太似乎也看出她语气不善,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喝啤酒就好,喝啤酒就好。她一个女孩子,喝什么白酒。”
罗素云高声回道:“孙老师,知道您疼她,可咱们大伙儿都在呢,您可不能太偏心。”
桌上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也高声叫起来,我冷冷地朝他们瞥了一眼,又不客气地伸手把罗素云的手挡开,道:“我跟孙老师喝酒呢,你插什么话。想喝白的?那也行。回头我们俩单比,我单敬你!”
说罢,看也懒得再看她一眼,转过脸笑眯眯地朝孙老太太碰了碰杯,一饮而尽。大家伙儿高声地叫好。除了我们这几个认识的之外,其余的都是我们的学弟学妹,年纪都轻着,虽然活泼,但也不好再我们面前太放肆。所以也没有人敢出来再让我喝白酒。
一坐下,林霞愣愣地看着我,一边摇头一边道:“慧慧,真想不到你现在嘴巴这里厉害。我本来还生怕你被罗素云逼着喝酒呢。”
我低低地笑,瞥了一眼桌上的白酒,38°的白云边。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也不是那么的可怕。一时性起,索性伸手一把抓过瓶子,笑呵呵地朝罗素云道:“哎,你不是说想喝白的吗?咱俩喝?”
罗素云下意识地朝身边的韩毅身上靠了靠,眼珠子一转,也跟着笑起来,“喝就喝,不过,我可是有帮手的。”
这女人——真亏她说得出口。我忍不住笑得肚子痛,“那你可得想清楚了,回头我一个电话,少说也能叫十来个,你们家这位真扛得住?”
韩毅脸上稍稍色变,低头深深地看了罗素云一眼。她立刻就乖乖地不再说话了。
这女人,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本来以为她吃了两回憋,总该消停了。没想到我才吃了几口菜呢,她又上来撩拨我,笑嘻嘻地问:“钟慧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