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其实爬树这活也差不多,手脚都短,不好着力,偏偏下到三分之二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容清回来了,容池一个心虚,手一抖,就这么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摔了下来。
其实摔得不算很严重,虽然不少地方都擦破了皮,还有的也起了淤青,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可那天容池回家的时候还是战战兢兢的——因为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容清红了眼睛。
容清没有说什么,只是小心地扶着他回了家,爸妈还是不在,但还好家里不管什么时候,药总是不缺的,容清找了药箱出来,仔细地替他上着药。容池本能地觉得容清有些反常,几乎都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难得乖巧地打算认打认罚,结果等了许久,却是一下子被人抱住,他甚至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在不断地颤抖,还有……自己颈窝处那温热濡湿的触感。
“阿池,不要拿自己开玩笑。”她说那句话的时候,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容清后来再也没有提过那件事,容池也是后来年纪长了,才终于明白了那种感觉——那天她看到自己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究竟有多么提心吊胆。而那时候,他只是觉得,他让姐姐难过了,他很后悔。不过这样也够了,容池后来再也没有爬过树,包括翻墙,总之凡是这些危险的胡闹,他再也没有参与过,因为有人会为自己担心。
再后来那一次的事,容池只希望再也不要有人记得,因为实在是幼稚得让他后来只要一想起,就有泪流满面的冲动。
其实这种事大概很多男生都做过啊,容池这样安慰着自己,不就是几个男生凑在一起恶作剧,抓了毛毛虫往女孩子们的铅笔盒里放吓唬人嘛,也不是他挑的头,只不过就是恶趣味发作,顺手就插了一脚贡献了不少“道具”而已,谁知道那天容清难得放学早,过来想等他一起回家,结果他就被“家长”抓了个正着。
容清一向好脾气,小女生常有的闹性子耍脾气在她身上容池根本就没见过,那天她却是一下子就沉了脸色,也不说话,只是转身就走。
容池本能地就觉得有危险,心虚地跟了上去,只是看着沉默的姐姐,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终于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在了傍晚的路上,气氛前所未有的僵。
容池又犹豫了很久,到家了之后终于期期艾艾地向容清道了歉,说自己不该胡闹吓唬别人,一边说一边偷偷地看容清的脸色。
容清沉默了很久,一直等到他说完,才终于开口,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阿池,如果这些恶作剧的对象是我呢?”
如果是容清?那她一定不会像那几个女孩子一样被吓得尖叫,但他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姐姐这么白白地受委屈……小小的容池愤愤地想着,然后一下子就明白了容清的意思——容清不该受委屈,那么其他人难道就活该吗?不能有人欺负容清,难道他就应该这样无缘无故地恶意欺负别人吗?更何况对方还是女孩子。
这不是什么很难想明白的道理,只是以前顽皮的性子让他对此毫不在意,但是那一天,容清用自己的不满告诉他,这是必须遵守的道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容池后来才学到这句话,那是他的姐姐教会他的。
都说家庭和家长的言传身教对于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那么容池觉得,造就了自己整个性格以及行事风格和准则的人,是容清——无论以后自己有多大的改变,大概永远也不会脱出那个限制,因为原则和底限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容清的性格,说好听了是善良,要是不客气,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大概是有那么一点圣母的。不过容池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他对医术不感兴趣,但到底是出身中医世家,医者父母心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医者虽然也只一种职业,却和其他所有的都不一样,他们的手下掌握着的是人的生死,容池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执针开药的医生心中没有责任和善良,那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他还记得那时候父亲难得在家,一句一句地教着容清念那篇《大医精诚》,那个画面,几乎就构成了他对医者最初的全部印象。
圣母又怎么样呢?善良到一看见病人就几乎没有顾忌的容清,才是他的姐姐。
那样的执着,他自问是做不到的,但是他从这样的家里,学会了心存敬畏和信念,再有就是——终有一天他会长大,长大到能够站在容清的身前替她挡去所有纷扰的地步,让她毫无顾忌地济世救人。
那一件事之后,容池好像是一夜之间就安分了下来,性子还是活泼的,却再也没有惹是生非过。
容池真正成长起来,是父母去世以后——不只是容池,连原本就懂事的容清,在那之后,也是仿佛一下子就成熟了。毕竟,即使还有周家照顾着,他们到底还是没有了父母。
父母刚刚出事的那段时间,姐弟俩的生活其实说不上很艰难,他们不愿搬去周家住,周家就雇了保姆来照顾他们,甚至连长辈们也时常亲自来照顾他们。有周家帮衬着,再加上容家的家境本来就不错,生活上是真的不困难,难过的是心情。
虽然以前父母在世的时候也很忙,但容清和容池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父母是关心着他们的,有时候他们回来得晚了,直到姐弟俩睡前都没见到面,但是第二天醒的时候,会发现被角被仔仔细细地掖好了、枕边还有第二天要换的衣服,偶尔他们得了空,一家四口也会出门散散心,其乐融融……但是这一切,忽然间就全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留给姐弟俩的,是深深的惶恐和怀念。
容清好像恢复得很快,后来的那些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脸上也很快就恢复了以往温柔的笑意,容池那时无声地松了口气,可几天后有一次他半夜醒来去上厕所,却发现容清一个人蜷缩在父母的床上压抑地低泣。
当时他一下子就懵了,那时候的容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孩子了,很快就明白了容清那些天根本就是怕他担心难过所以一直强装着镇定,他偏偏却又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只是默默地爬上了床,抱着容情,终于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那一阵子的晚上,几乎每天都是以姐弟俩相拥着入眠而告终的,容池从来都没有那样清晰地认识到什么叫做相依为命,这个家里,只剩下他和容清两个人了。
但是幸好,姐姐还在。
又过了些日子,这道坎,终于算是渐渐地跨过去了,姐弟俩就这么相互扶持着,一直过了很多年。
在那些年里,容清的身边渐渐地开始有了叶砚的身影,容池最开始的时候也暗暗地不满过,但是很快就发现,哪怕是多了那么一个人,姐姐和自己之间,还是原来的模式——只有彼此,相互扶持着,从来没有改变过。
容池于是渐渐地放下了心来,他以为以后也不会有变化了,无论容清最后和谁在一起,最重要的那个人,终究还是自己,一直到宋俨的出现。
第一次见面,他就本能地排斥那个男人,他实在是太危险了——无论是他周围的环境,还是那个男人本身。
后来他担心的事终于一点一点全部都应验了,他一下子慌了手脚。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人生中的每一个片段都刻满了容清的痕迹,假如有一天,容清不再在他身边,他又该怎么办呢?那么多年养成的依赖和占有欲一朝爆发,他和宋俨针锋相对,半步也不愿意退却。
不是看不到姐姐眼里的为难和担忧,但他停不下来。其实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幼稚和自私而已,就像是宋俨说的,生怕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被抢走——他的家人,只有这么一个姐姐了,他们相互扶持着走过了那么多年,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了容清,他要怎么办。
宋俨说,作为一个姐姐,无论容清和谁在一起,都不可能被抢走。
虽然很讨厌宋俨,但不得不说,他是对的。就像姐姐那天说的,没有什么比阿池更重要了。他们是手足,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同样的血液,血缘的羁绊,浓得永远也无法化开。
他终于妥协了,不是向宋俨妥协,他只是不想再看到姐姐因为自己而担忧为难,只是希望姐姐能够幸福。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容池是抱着容情一起入眠的,容池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过了今晚,她就是别人的妻子,以那个男人讨厌的强势和占有欲,怎么可能再容忍别人抱着自己的妻子?哪怕这个别人是她的亲弟弟。
容清睡得很熟,眉头舒展,呼吸缓慢却平稳,看得出心情很放松,好像和从前他们相拥而眠的时候没有半点不同,容池却盯着怀里的人,迟迟没有睡意。
整整一晚上,容池想了很多,脑子里闪过很多回忆,都是以前的事,每一段都有容清。都说长姐如母,容清是称职的,他甚至觉得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人会做得比容清更好了。
他不舍得。哪怕他知道就算是嫁了人、就算是她爱上了那个男人,她都依然是那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但他还是不舍得。他曾经下了决心要成长为一个可以替她挡风遮雨的男人,可是现在还没有等到他来保护她,她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会有另一个人在她身前护着她。
可是再怎么样,他也不得不承认,和宋俨在一起的姐姐,笑起来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幸福得多。
那就妥协吧,他的姐姐,已经辛苦了太久太久了,那么多年,时时刻刻地护着他,也该累了,也该休息了。他一样也还会继续成长、可以继续保护她,区别也只不过是……护着容清的人,又多了一个宋俨而已。
就这样吧,容池叹气。
姐,谢谢你。轮廓已经渐渐变得成熟凌厉的少年低头,在容清的额头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如果宋俨以后对你不好,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你一定要幸福啊,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阿池这篇意外地写了好长啊……我自己都被吓到了。我已经蠢蠢欲动了,估计再下篇就会是(伪)姐弟文(当然阿池和清清是纯洁的姐弟感情)。
阿池小时候也就是个调皮捣蛋的普通孩子啊……
总之对于容池来说,容清既是姐姐,又像是母亲,尤其是在父母不在了之后,容清就是他唯一的家人和依靠,习惯了两个人只有彼此地相依为命,对于突然出现要跟他抢姐姐的人,当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
不过这件事也会让他成长了很多啊……于是继续广告,下篇文的男主是阿池,而且是已经成长到足够强大的阿池。
下一更是周四,正好那天我期末考结束,新坑也会在那天发,求包养!】
☆、婚后番外·日常
宋俨一觉醒来,时间还早着;连窗外的天色也都只是蒙蒙亮而已;宋俨收回视线,低头去看躺在自己怀里的人。
容清一向怕冷;又不喜欢开空调;就老是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钻,他也乐得享受这样的“投怀送抱”;唯一的麻烦,大概就是软玉温香在怀,总是蹭着蹭着一不小心就起了火,就比如现在——
宋俨下意识地就伸手摸上了她睡衣的扣子想要解开;临了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眼下隐隐的青色,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忍心脑她,叹了口气收回了手。容清最近很忙,这几年她在医界的名声开始渐渐地显露了,手上的病人比以前更多,偏偏医院里又搞新花样,开了个项目说是研究中西医结合的可行性,容清就这么被负责项目的那个医生给拉进了项目组——听说那个负责的医生以前还因为误诊被容清抓到过,保不齐就是公报私仇。宋俨在心里默默咬着牙,容清这几天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周末休息两天,即便他再想亲近一下,也不舍得下手啊。
低头在容清的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宋俨闭上眼,既然还早,那就再睡会儿吧。
于是等到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这几天着实是累着了,好不容易睡到自然醒,睁眼的时候就看见宋俨正看着自己,迷迷糊糊地就靠过去蹭了蹭,随口问:“几点了?”
“九点多。”
容清“哦”了一声,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觉,却突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推开宋俨就下了床,踩着拖鞋噌噌噌地跑出了房间,留下宋俨一个人无奈地扶额——这几年她年纪长了不少,性子反倒是越来越活泼了,不过他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比起以前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实在是要可爱得多了。
容清一直到推开隔壁卧室的房门,看到两个小家伙都乖乖地窝在被子里玩,才终于安了心——小孩子总是醒得早又闹腾,她睡过了头没顾得上,生怕他们闹起来磕着碰着。
“妈妈。”两个小包子一看见容清过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动作要多敏捷有多敏捷,容清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生怕他们冻着,抱着他们在床边坐下,然后扯了被子裹住。
“妈妈,好饿!”宋煜小朋友仰头,小手揉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眼泪汪汪。
容清一下子就懊恼了起来,刚想安慰自家大儿子,就见一样靠在自己怀里的小儿子宋熠伸手扯了扯自家哥哥的衣摆:“妈妈累了,要休息。”
容清一愣,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头发:“是妈妈不好,妈妈睡过头了。现在已经不累了,妈妈马上就去做早饭,让爸爸给你们穿衣服好不好?”说着,还不怀好意地回头去看跟着过来靠在门口的男人。
宋俨叹气,认命地从容清怀里接过两个小包子,在她促狭的目光里,动作有些笨拙地去给他们穿衣服——所以说,儿子就是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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