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李绍钧发话,李崇浩已经开口了:“都起来吧。”
李绍钧再大的窝囊都受过了,哪里还会把这么小小的一个举动放在心上,依旧是一张孝顺的脸,关切地问道:“父皇,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李崇浩中气十足地吼道:“怎么样?你放心,还死不了!”
李绍钧弯着腰笑道:“父皇如此矍铄,我做儿子的便放心了。”
“行了,别假惺惺的了,说吧,这次来找我做什么?”
李绍钧的腰弯得更低了,小心翼翼地说道:“让父皇见笑了,其实是儿子刚当上皇帝,就好比学步的伢儿,什么都不懂。如今这局势儿子实在是掌控不了,还想请父皇出面。”
李崇浩眯起眼睛,看着李绍钧,冷声问道:“哦?让他们见我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李绍钧忙说道:“父皇说的是哪里的话?父皇如今神采奕奕,怎么就成了半死不活的呢?大臣们不听我的,军队也不听我的,外头一个个喊着‘擒太子,清君侧’,说我的皇位来路不明,要进宫杀了我!儿子恳请父皇出面,还儿子一个清白。”
李崇浩听了,心思不免活络起来——若是现在他出面,说李绍钧的皇位的确来路不明,那他是不是又能当皇帝了?
只是这个念头出现还没多久,就被现实打败了——盖了玉玺的圣旨已下,宰相岳安与吏部礼部两位尚书,以及随侍的内监们是亲眼看见他在圣旨上加盖玉玺的,这么多证人在,他李崇浩再疯狂,也要好好斟酌。
而且如今他的身子虽然慢慢调理过来,但底子已经毁了,继续做皇帝,那就是在加速他的死亡!
幸好现在大臣们都还是听他的,他当个太上皇倒也不错。一来不用每天上早朝,也不用每天批阅奏折了;二来现在李绍钧是皇帝,办砸了事情就以“新帝年幼无能”的理由推到李绍钧身上,政绩就归到他这个“教子有方”的太上皇身上。
这么一想,李崇浩原先一直有些排斥的心不免开始动摇。
李绍钧在一旁察言观色,见李崇浩似乎有所松动,便再接再厉:“如今皇宫外面那些叛乱的禁军正在和赶来救援的五万大军交战,苦的是京城的百姓。我派人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起码有三四百户人家的房子被大军破坏得没法住了,还有几十户人家被趁火打劫的军痞和混混抢去了钱财,还有一些少女幼儿被贼人掳走。父皇,外面怨声载道,还请父皇看在京城百信的份上,出面啊!”
这一番话正好戳中了李崇浩要名声的软肋,只见他眉毛一挑,说道:“你说得对,外面的百姓正是水深火热,我不出面,又有谁能出面平息这一切呢?钧儿啊,我知道你做这个皇帝太突然了,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这不是还有我么?以后若还是有像这样棘手的事情,不必觉得打扰,来找我便是。我到底是你的父皇,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成了昏君不是?”
李崇浩经过这几天的休养,左边身子还是有些不利索,但说话已经没问题了。
他抬起手,一旁的宫女会意,赶紧上前扶起李崇浩。
李崇浩满意地看着一直低眉顺眼的李绍钧,又说道:“行了,等我换一身龙袍,咱们一块儿去。”
且不说那些大臣们看到两个身穿龙袍的人作何感想,只说有了李崇浩的出面,那些动摇的禁军做出决定,坚定地支持李绍钧;而原本一直支持李绍锦的禁军则失去了名正言顺的借口,在禁军和京郊军队的双重夹击下,且战且退,陆陆续续被捉拿。
至于柳府,柳元亨在动乱中气急攻心,最后一口气没上来,竟然被一口痰给生生弄没了气;而柳文华贪生怕死,早早就卷了万贯家财舍下妻子儿女逃命,结果还没来得及离开京城,就被巡逻的禁军给发现,连人带东西一并抓获,只派人知会柳府一声,就把人给关了起来。
柳家本家前后两任家主一个死了,一个和死了没什么两样,柳家其他人见状,干脆不顾外面的动荡,直接聚在柳府把剩下的家财分得一干二净。
至于柳文华的妻儿,失去了柳文华的他们在众人里已经失去了话语权,别说分一杯羹了,险些就欠下一屁股的债!
因为柳文华带走了不少金银,柳家的其他人觉得柳文华偷走了他们所有人共同的财产,逼着柳文华的妻子写欠条,美其名曰替丈夫还钱。要不是柳文华妻子一怒之下要带着儿子上吊,其他人怕传出去影响不好——毕竟他们都是过惯了舒坦日子的,不少人生下来之后还没有出过京城,还打算在京城继续住着——才勉强作罢。
被关押在一处废弃宫殿里的李绍锦还不知道自己最后的希望已经破灭,依旧在清冷的宫殿中苦苦挣扎。
等京城终于回归平静,已经是快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虽说如今百姓们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但他们在动乱中损失了太多——只损失钱财的已经算幸运的了,有的人无家可归,更有不少人家中的孩子也都丢了,时间过去太久,想要找也找不回来了。
所以,对京城百姓来说,这场动乱的影响还迟迟没有结束。
就在百废待兴之际,已经回到郭府的郭湛安收到圣旨,命他为京兆尹,不日走马赴任。
第145章 善后
上任前一天,郭湛安入宫觐见。
太上皇李崇浩坐在龙椅上,旁边站着的是皇帝李绍钧。另外屋里有不少内侍随侍在两边,对屋中这诡异的局面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郭湛安拜道:“臣郭湛安,拜见上皇,拜见陛下。”
李崇浩咳嗽了一声:“免礼。”
“谢上皇。”
等郭湛安站直后,李崇浩继续说道:“郭卿,你是钧儿举荐的人才,他说你虽然年轻,但一心为民,且有勇有谋,足以堪当大任。如今京城大乱,不少人流离失所,你身为新任的京兆尹,可不要让钧儿失望。”
郭湛安明白这是李崇浩在趁机打压他。京兆尹身为治理京城地区的官员,身份较之其他州府的官员更为重要。李绍钧初登基,虽然叛乱的禁军已经伏诛,柳家最有威胁的柳元亨已经过世,四皇子李绍锦也已经被关押起来,但潜在的危险是否被彻底荡尽还尚未明了,当京兆尹的必须是他信得过的人才行。
可想而知,为了京兆尹这个位置,李绍钧与李崇浩之间有一番怎样的算计,才终于推举他为京兆尹。
如今李崇浩大权在握,李绍钧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郭湛安收敛起神色,说道:“还请上皇放心,臣一定不会让上皇与皇上失望的。”
李崇浩闭上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不说话,郭湛安只好站在下面干等着。最后还是李绍钧开口道:“父皇,到时辰了。”
李崇浩也不理他,只是举起右手,说道:“郭卿,你先回去吧。记住,从明日起,你便是京兆尹了。”
郭湛安闻言,正要告退,又听李绍钧说:“父皇,儿子还有些事情要交代给郭卿,不知儿子能否与郭卿说几句话。”
李崇浩睁开眼,瞄了李绍钧一眼,说道:“你如今已经是皇帝了,要找谁说话都可以,不必禀告我。瞧瞧你现在这样子,哪里有做皇帝的样子!”
李绍钧笑着说道:“有父皇在,我自然是不够格的,还请父皇多多指点。”
李崇浩很是受用,点头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李绍钧与郭湛安走在宫路上,一干侍从不远不近地跟着,恰好是听不到两人说话的距离。
“郭卿,太上皇之前说的话,都记住了?”
郭湛安点头道:“陛下放心,都记住了。”
李绍钧颇为满意:“如今他依旧掌着权,你办事的时候,多注意这些。”说到这,李绍钧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你也不必拘谨,有些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歹我现在也是皇帝了,他再怎么打压我,也要去操心臣子们的看法。”
郭湛安应了声“是”,两只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并在一块,问道:“陛下可拿到了那么不曾?”
“没有,他看得很紧,当初岳安曾建议说应该把玉玺交给我,被他一顿痛斥。”李绍钧冷笑着说道,“他最喜欢的儿子谋划了一条毒计,险些要置他于死地,他最宠爱的女人无意中成了帮凶。李绍锦母子受尽了他的宠爱,尚且还会谋害与他,你说他还会信任我么?”
郭湛安低下头:“陛下受苦了。”
“忍了这么多年,再多忍些时候又何妨?”李绍钧要比郭湛安看得开,“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一呼百应,哪里会那么轻易退居二线,成为一个被臣子遗忘的太上皇?他退位退得不情不愿,要不是没有其他人选,根本不可能让我当皇帝。说起这个,我险些忘了还有你的功劳。”
郭湛安不解:“臣?”
李绍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要不是有你提醒我,只怕我前些日子就想让玉儿认祖归宗,兄弟二人团圆。现在想来,若真是这样,这皇帝的位置怕是玉儿的了。”
郭湛安听了,心头一震,忙说道:“陛下放心,玉儿不是那种贪恋权势的人。”
“我的弟弟,我自然清楚,”说起霍玉,李绍钧话中都多了三分笑意,“以前在许州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虽然不知道他是我弟弟,但就觉着这孩子虽然年幼,但看得清楚,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郭湛安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多谢陛下。”
“若要谢我,就替我好好打理这个京城,”李绍钧说道,“李绍锦那边,你是插不上手了,我会让岳安去办。你身为京兆尹,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解决京城百姓的问题,让李绍锦他们造成的破坏降到最小。”
郭湛安自然点头称是。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已经快到宫门口了。李绍钧不再多送,而是在身后的侍从中挑了几个人,把郭湛安送出去。
郭家的马车正等在宫门外面,见郭湛安出来了,赶马车的车夫贾贵跳了下来,替郭湛安拉开马车的帘子。
“回府。”
郭府现在可以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霍玉自不必说,自从听说郭湛安要当京兆尹了,虽然担心如今局势尚未完全稳定,但还是高兴得不得了。他又是给每个人额外的一个月月银,又命下人们将赐下的官服重新浆洗一遍,又亲自把郭湛安的书房重新整理,专门空出一块地方用来放公事用到的东西。
他原本一直在可惜——自家哥哥明明有治世的本事,却一直龟缩在自家院子里,终日和柳翩翩那种人斗智斗勇,还时不时被郭显通柳翩翩等人拿免职罢官的事情来说事,实在是太埋汰自家哥哥了。
如今不一样了,自家哥哥成了京兆尹,可以说是扬眉吐气,把郭府其他人不屑的目光与嘲讽的话语统统挡了回去。
再说郭显通,对于大儿子出任京兆尹这件事,真是有喜有悲,当中还夹杂着些许羞耻——喜的是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年纪轻轻就成了京兆尹,前途无量;悲的是这个儿子并不是自己看好的那个,与自己也不亲近;羞耻的是自己如今只是一个七品小员,而自己的大儿子已经成了四品的京兆尹,他甚至已经能够听见同僚们是如何议论他的。
至于柳翩翩,那就只剩下嫉妒与愤怒了。
“不过就是一个京兆尹罢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柳翩翩在自己的屋子里大发雷霆,地上全是各色瓷与琉璃的碎片,“京兆尹就这么神气了,等他哪天做了宰相,那鼻子还不得张到天上去!”
秋菊等人低着头站在边上,等柳翩翩发了一通火之后才敢说话:“太太小心身体,大少爷就算当了京兆尹,也是您的儿子,要孝顺您的啊。”
“孝顺?他哪里肯孝顺我?不气死我就成了!”柳翩翩喊道,“要不是他傍上了太子,哪里轮得到他当京兆尹!可怜我的安儿啊,年纪太小了,若是他再大一些,替四皇子出份力,现在四皇子也不至于这样子,那这些荣华富贵还不就是我安儿的了么!”
秋菊忙道:“太太慎言!外头都在说是四皇子意图谋害太上皇,如今已经被关押起来,就等着大理寺与刑部等人伸审问了!”
柳翩翩转手一个巴掌打在秋菊脸上:“闭嘴!哪里容你如此诅咒四皇子的?四皇子的外祖家可是柳家!”
秋菊捂着一边的脸颊说道:“太太,柳家……柳家已经……”
秋香拉了她一把,说道:“太太,秋菊着了魔,我把她送出去。”
“等等!”柳翩翩问道,“柳家怎么了?”
秋香支支吾吾,还想隐瞒,一旁的秋菊却喊了出来:“太太,柳家老爷子前些日子已经过世了!”
“什么!”柳翩翩大惊,只觉得一直支撑自己的脊梁骨彻底碎了,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柳翩翩如何郭湛安懒得去管,晚间的时候听说郭显通派人请了好几个郎中来替柳翩翩诊断,郭湛安听后连半点反应都没有,继续给霍玉夹菜吃。
倒是霍玉,担心柳翩翩抓住这一点向外宣传郭湛安不敬继母的流言,喊来一旁的福全,让他去库房里取一支人参送过去。
“你又何必如此?”郭湛安给霍玉舀了一碗汤,说道,“你孝敬她,她只会当成是理所当然,日后还会得寸进尺。”
霍玉笑道:“那也总不能让他们借此说哥哥不敬继母。哥哥这时候当了京兆尹,都不知道红了多少双眼睛,这会儿绝对不能给他们说道的机会。”
郭湛安捏了捏霍玉的脸颊:“你倒是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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