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笑着应了,很快出去泡茶去了。
二小姐什么茶都不喜,唯对于西湖龙井情有独钟,这是陈宝珠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这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对于二小姐的态度,与对待三小姐陈宝怡有着天壤之别,那是有原因的。
陈宝珠记得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二小姐陈宝仪立于自己的床前,八岁年纪瘦瘦弱弱如豆芽般的女娃娃哭得双眼红肿,她的心里面没来由就是一阵感动。
这算是她来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第一个看到为她哭泣的同龄人了。
在此后的五年里,这个比她大三岁的二姐姐也对她极好,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好吃的东西,都拿给她,一副长姐的范儿。就连宁氏对于这个庶女都不自觉地另眼相看,觉得她虽然身子弱了些,但是识大体,比府里的另一位庶小姐好相与多了,自然也就爱屋及乌地喜欢上她了。
很快,绿意又走了进来,把一茶盏香气四溢的西湖龙井放到了二小姐陈宝仪面前的茶几上。同时,也给自家小姐上了一盏大红袍。
自家小姐喜欢大红袍这个习性,也是随了老爷的吧。绿意记得,陈老爷就是什么茶都不喝,只喝大红袍的。
陈宝珠端起茶盏,用茶盖撩拨了一下飘浮于茶水之上青翠欲滴的茶叶,呷了一口,很是满足地啧了啧嘴,问道:“二姐姐这个时候来,不仅仅是找我聊天的吧?”
“你这鬼灵精,什么都瞒不过你。”二小姐陈宝仪抿嘴笑道,“你的眼睛倒是尖,一眼就瞥见小莺手里的东西了。”
转头对小莺道:“四小姐都看到了,还藏着作什么,拿出来吧。”
第十五章 犀利
小莺这才把背在后面的双手放到前面来,原来,她的手上各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一个稍大,一个稍小,两个盒子均用绣花针串着绣线挑成一个网兜的样子,配以银丝缀边,还有黄灿灿的流苏,显得即得体又大方,十分好看。
“这是什么?”陈宝珠有些奇怪。
小莺笑着说道:“这是两双鞋子,二小姐亲自做的。这鞋子的缎面是小姐亲自选的。大公子乡试得了头名,我们小姐就寻思着送些什么贺礼给大公子。只是在这府里,大公子什么都不缺,这倒让我们小姐犯了难。亏得莫妈妈提醒,说大公子的鞋子穿旧了,正让针线房赶做着做一双出来,好在荣市的时候穿。小姐于是灵机一动,问了莫妈妈大公子脚的尺码,挑灯赶了几天几夜,这才做出来的。”
她拿过一个稍小一些的盒子,递到陈宝珠的手上,说道:“这一双是给四小姐你的。”
“给我的?”陈宝珠没有想到哥哥中了头名,自己还能沾到这贺礼的光,不由一阵感动,笑眯眯地说道:“二姐姐真是客气,这鞋子自有针线房去做。你日赶夜赶的,可别累着自己了。”
小莺撇了撇嘴道:“我也是这样说小姐啊。可是我们小姐偏不听,说是自家哥哥的鞋子当然得做妹妹的来做,这针线房的丫头婆子笨手笨脚的,哪有自己做得好!”
二小姐陈宝仪忙低斥道:“小莺,怎么这么没规矩?”
于是小莺忙住了嘴,不敢再说。
陈宝珠忙道:“二姐姐,莫怪小莺。”
其实,小莺这话说得不假,不仅在这个府里,就算是京城的官宦家眷里,陈府二小姐的女红也是数一数二的。经陈二小姐做出来的鞋子,柔软舒适,兼之做工精美,那缎面上的图案,栩栩如生,没有近十年的功底,绝不可能绣出这样形象生动的图案来。
但是,全府人都知道二小姐身子不太好,这样劳思劳神的细活当然不敢劳烦她去做。所以,二小姐除了给父亲、给嫡母,还有自己的生身母亲白姨娘做鞋子之外,也没有给别的什么人做过鞋子。这一次,她能够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硬将两双鞋子赶出来,的确令陈宝珠感动不已。
“二姐姐何苦费这个神呢!”陈宝珠拉过二小姐陈宝仪,见她娇嫩的双手都是针眼,想必是挑灯做鞋子,光线的缘故,看得不太清楚,扎到手上留下的。不由心疼道:“二姐姐有这份心,就已经很让我与大哥感动了,二姐姐又何苦作践自己的身子呢!”
二小姐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温和地笑道:“这有什么!哪个做刺绣的不被扎到的?再说了,这可是给大哥的,我这个做妹妹的总该表明一份心意吧。”
陈宝珠轻叹道:“大哥一定会很感动的。”
虽然是姨娘生的,但毕竟与自己同父异母,也算是亲姐妹了。这样的姐姐,拼了自己的身体来给自己与大哥做鞋子,任谁都会感动吧?
绿意接过盒子,示意自家小姐打开。
陈宝珠小心地打了开来,果然是两对鞋子,鞋帮子很厚实,缎面新颖,摸上去果然舒适异常。
“多谢二姐姐。”她甜甜笑道,让绿意收好,“我也代大哥谢谢二姐姐了!大哥看到你做的鞋子,一定满心欢喜的。”
二小姐这个时候似乎才发现一整天没见到大哥陈宗纶了,不由问道:“四妹妹,大哥呢?还在前院应酬来宾吗?”
陈宝珠不满地撇了撇嘴:“我们的这位大哥哪,难得爹爹一天不管他,早跑没影了。本来今天他是主角,反倒不关他的事情似的。”语气里颇有对自家哥哥的埋怨。
二小姐陈宝仪笑道:“四妹妹,大哥关门闭户苦读这半年,可把他累坏了。难得今天接到喜讯,终于松了一大口气,当然到外面舒缓舒缓了。我瞧他,这半年里都瘦一大圈了,也怪心疼的。”
陈宝珠侧头想了一下:“不会吧?我怎么没觉得大哥瘦了呢?二姐姐你这半年来几乎天天晚上下厨,滋补的汤从来没有中断过朝着大哥房里送,大哥怎么能够瘦得下来呢?二姐姐这手艺,在府里可是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的呢。我看,倒不是大哥瘦了,而是二姐姐你瘦了一圈呢。”
的确,二小姐的厨艺,在这个陈府里可谓一绝,就连大厨房里的资深厨娘,也对她赞不绝口。私下里还说,如果哪位侯门公子能娶到陈府二小姐,那就有口福了。
二小姐陈宝仪脸一红:“四妹妹你又取笑我。”
陈宝珠正经道:“二姐姐,我哪敢取笑于你?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会记住的。”
二小姐陈宝仪端了脸色道:“四妹妹,你又来了,多久的事情了,你怎么总拿这件事情来说呢?”
陈宝珠于是嘻嘻笑着,岔开了话题。
其实,陈宝珠与二小姐感情这么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的。听府上的人说,五年前她溺水的时候,府里没有一个人知晓,还是这位二姐姐经过,冲上前来,用瘦小的手臂,紧紧地抓住她,拼着命把她朝岸上拖,最后连自己都差点掉到水里去。后来,二姐姐还大病了一场,身子更加孱弱了。
所以,从一点上来说,二小姐陈宝仪还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机会。
这时,从屋子的一个角落里传来“啁啁”的声音。
小莺的耳朵极灵,一听到声音,好奇心顿起,一转头瞥见墙角有个纤细的金丝文竹编织成的箩筐,不由问道:“四小姐,你这墙角养的是什么东西?”
绿意笑着说道:“那个呀,是一只受伤的鹰,大公子拎过来的。大公子拿过来的时候,那只鹰都快死了,是四小姐妙手回春,这才把那只鹰给救了过来。”
“四妹妹真是心慈。”二小姐由衷道。
陈宝珠受此称赞,觉得受宠若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哪有!大哥尽给我添麻烦,说这只鹰快死了,如果我不救它的话,他就把这只鹰给烹了。我看这只鹰这么可怜,便给它胡乱上了一些药,能不能活过来就看它的命数了。”
“我看看。”小莺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没有看到过真正的鹰呢。
二小姐陈宝仪显然也怀了好奇之心,与婢女小莺一起朝着墙角走过去,其他的人也一起围了过来。
那只鹰正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马上抬起头来,睁开眼睛,警觉地看着围上来的人。
小莺一看到这只宝蓝色羽毛的鹰时,眼睛都睁大了,连说新奇:“二小姐,这哪是一只鹰啊,看这羽毛,五彩斑斓的,如果不是你们都说这是一只鹰的话,我还以为是只孔雀呢。”
二小姐的眼中也掩饰不住讶异的神色:“真的哩,我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鹰呢。”
陈宝珠摸了一下鹰的小脑袋,那只鹰乖巧得很,温顺地半眯着眼,似乎十分享受陈宝珠的抚摸。
“这只鹰叫做小蓝,很听话的。”陈宝珠笑着说道。
二小姐陈宝仪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正是处在对一切周遭事物都感到新奇的年代。看到那只鹰在陈宝珠的抚摸下乖顺异常,忍不住心中的惊叹与喜欢,她也学着陈宝珠的样子,伸出手来,朝那只鹰的头上摸去。
就在一瞬间,鹰突然抬起头来,如宝石般幽绿的眼睛忽地睁开,锐利的目光如利刃般朝着二小姐直射而去。
二小姐陈宝仪没有防备,目光直直与“小蓝”的目光对撞。电石火闪之间,她的心里面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这只鹰的眼神为何竟如此犀利?仿佛看透人的内心一般……
她惊惧地后退一步,撞到了旁边的一张小圆木桌。“叮当”一声响,小圆木桌上摆着的一个景泰蓝细颈花瓶晃动不已。
绿意抢先一步抢住花瓶,惊异地看着二小姐。小莺也一步抢了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二小姐,低声问道:“二小姐,怎么了?”
二小姐惊魂未定,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分。她定定神道:“没什么,我刚才……刚才被桌子绊了一下,一不小心……”
陈宝珠也紧张地望了过来,见二小姐并没有出什么事情,这才放心地吁了口气,看看那张小圆木桌,吩咐道:“绿意,你把这桌子移开,碍着二姐姐了。”
绿意忙把桌子移到一侧去。
“小蓝,你怎么那么不乖,吓着二姐姐了。”陈宝珠数落道,轻轻地在那只鹰的头上拍了一下。
那只鹰对于成功地吓退二小姐,似乎十分满意。它依然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脸上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反而十分舒服地闭上眼睛,把小脑袋埋到了翅膀里,竟然假寐起来。
陈宝珠颇是无奈:“二姐姐,都是我管教不好,你不要怪小蓝,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训它。”
张妈妈忙捧过一杯热茶,递给二小姐,让二小姐喝茶压惊。
缓了好一会,二小姐的脸上才没有那么苍白,她轻轻地吁了口气,犹自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只鹰,道:“这只鹰看起来凶着呢,四姐姐你怎么养了这么一只畜……畜牲,要是被它伤着怎么办?到时候母亲又该担心了。”
张妈妈也点头道:“对呀,二小姐说得对,我已经劝过四小姐了。但小姐偏不听,说什么救鹰一命,胜造什么什么,一两级浮屠的……”
说到这,张妈妈不由笑了起来:“小姐就是这样的人,牙尖嘴利得很,老身可说不过她,也只好由着她了。”
二小姐愕了一下,也不由笑了起来:“四妹妹就是这样,油嘴滑舌的,这一点,跟大哥可真像。”
谁像那个败家子!
陈宝珠撇了撇嘴,对于把自己与那位自己府上风流倜傥的陈大公子摆在一起,很是不满。
第十六章 倔强的小姑娘
二小姐坐了一会,便带着小莺告辞回“仪宾阁”去了。
绿意给鹰换了水,又添了食物,转过头来,对着陈宝珠道:“小姐,奴婢有些不明白,怎么小蓝对于每个人都没有恶意,偏偏与二小姐不投缘呢?”
绿意这话说得没错,在这个屋子里,绿意与张妈妈都近距离接触过小蓝,小蓝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恶意,反而二小姐一上来,就……
“可能这就是缘份吧。”陈玉珠想了想道,“虽然人与人之间有这种微妙的关系,但鹰是极其敏感的动物,想必它也能凭着自己的感觉选择与之相处的人吧。”
除此之外,她再找不到其他的解释。
这就好比是人,身份地位背景相当的人走在一起,相同的话题也多一些,这样就比较容易接近。反过来,如果地位悬殊的两个人碰到一起,高高在上的气势与自惭形秽撞在一起,自然而然就产生疏远。
这恐怕就是缘份吧。
绿意笑道:“小姐,你怎么说得这么文绉绉的?又是微妙又是敏感的。依奴婢看哪,就是小蓝受了重伤,对周遭都有一种敌意。因为是小姐你把它救活的,所以它对你感恩,才让你亲近。如果小姐多邀二小姐前来,小蓝看到你们姐妹的感情这么好,自然而然的,也就不会对二小姐那么不友好了。这就好比我乡下大姐姐家里的一只狗,刚开始我到大姐姐家去的时候,那只狗一见到我,就吠个不停,可凶了。后来我去得多了,那只狗见了我,非但不吠了,反而扑到我的怀里来,一个劲地舔我,要与我嬉耍呢。”
陈宝珠笑了起来:“对啊,正是这个道理,那我以后多邀二姐姐前来,让她与小蓝熟悉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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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宗纶瞅了个空,从溢满酒气,还有欢声笑语的屋子里抽身而出。屋子里的气氛而暖味,令他有一种想落荒而逃的感觉。
“这裘氏兄弟,真不是东西!”他恨恨地说了一句,经外面的风一吹,酒意上头的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方才,在屋子里的时候,他一心要听这天下少有的妙曲,没想到,裘氏兄弟,尤其是那个做弟弟的裘海涛,十分的不安分,时不时用他那肥腻的手去揩一下那两名歌女的油水,这使他很是看不惯。
虽然他也是才子,才子风流,但是对于这种轻薄美人之举,他从心里面是不屑的,还是十分鄙夷的。
毕竟是高官之子,加之陈府家规严厉,父亲严谨的作风,宁氏又对其谆谆诱导,使他知道,即便是风流,也该有个度,不该像裘氏兄弟一般,对于什么人都抱着极大的兴趣,一副自掉身份的样子。
他年值十五,但对于身边一班侍奉的丫头绝不指染。不像其他同龄的官宦子弟,通房丫头就有好几个,正妻还未娶进门来,通房就生下孩子来,白白辱了自家门风。
再说了,陈府的家规也不是吃素的……
经外面的凉风一吹,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朝四周望去,这才发现自己这一路走,竟然来到了后院的小径上。
放眼望去,这后院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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