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知道你舍不得他,又不愿意先向他低头,嗯?说实话,他没有生长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可能的确很难认同。不过,我觉得小尹不是那种顽固不化的呆鹅,现在气头上,过一阵子或许会想通的。”
对兄长这种纯粹为安慰而安慰的语言,苏颖无力的苦笑了一下。她何尝不希望尹恪诚能早点想通呢?可是他的眼神却让她觉得,或许这件事情再无转圜余地了。
苏霆不过是转身给妹妹调了杯蜂蜜水的功夫,回来就看到她又开始流泪,忍不住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上次看到她流泪是什么时候?哦,已经十多年了,还是母亲去世那会儿。当年他能用美丽的童话哄她,如今却只能默默地陪着她。如果苏承在,或许他们还能多聊一些,他们俩之间有很多秘密,也总是互相包庇。
专属心理医生
预期中的和好如初过了一个月依然没有出现。苏颖搬去了静园,并且主动要求给她派个人过去打理日常生活。尹恪诚依然蜗居在他租住的公寓中,从苏霆掌握的信息来看,他既没有给苏颖打过电话,也没有给她发过邮件。苏颖亦复如是,但是根据派去照顾她起居的娴姐报告,三小姐呆在家里的时间相当少,每周不超过70个小时,她又加入了一个美容沙龙,办了一张新的瑜伽卡,买了一套跆拳道的训练服,而且,一次也没有下过厨。
苏霆犹豫了片刻,拨通了苏承的电话。
“哥?”
难得听到苏承讲电话的背景如此嘈杂,苏霆自顾笑笑,问道:“忙吗?”
“没,在Pub呢。”
“问你件事,最近跟三儿联系过?”
“我们一直联系着啊。”明明是陈述句,苏承却用了疑问的腔调,苏霆便知道其实他根本也一直都蒙在鼓里。他进一步确认道:“哦?那你……不知道?”
“什么?”
“她跟小尹的事儿。”
“知道啊,她带姑爷回家的时候还打电话过来跟我显摆呢。”
“嗨,不是那事儿。他们俩分开一个月了,你不知道?”
“啊!你等一下,我换个地方。”
片刻之后嘈杂的背景变成了实验室一样的安静,苏承续道:“说吧。”
苏霆也颇有些意外的问:“你们一直联系你也没发现吗?”
“我们最近只通邮件来着,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她邮件里面好像是有点闪烁。”
“我还以为她能跟你说呢。那上次的事呢?”
“上次?”
“他们俩闹过一次,你也不知道?”
苏承的声音明显有点沮丧:“不知道。我还以为他们俩好得一塌糊涂呢。”
“哼哼”,苏霆冷笑了一声,“好得时候的确一塌糊涂,闹翻了也真够瞧的。”
“怎么会呢?我觉得她是很享受这次恋爱的。”
“嗯,怎么说呢,价值观的矛盾,有点不可调和。”
“哦?是什么事?”
“电话里说不清楚,”苏霆含糊了一句,苏承却知道大哥的这种隐晦是为了什么,也不再深究,应道:“但她邮件里面倒是没怎么看出来。好像还挺开心的样子,呃——”
苏承快速的回忆了一下最近一个月的邮件,的确,妹妹在邮件里大谈她的新老板、叮嘱他要给Mars找个固定的女朋友、向他讨教跆拳道的练习要领、给他洗脑“男生也可以练瑜伽”、还不忘推荐最新款的男性护肤品,却绝少提及她和准妹夫的生活,甚至,苏承记起来了,这一个月她连他们俩的照片也没发过一张。
苏霆哼了一声,叹道:“大概就跟你还能开心起来。他们俩分居一个月了,这次三儿自己搬到静园去住了,没留在朗园。而且娴姐说她有一个月没下厨了。”
“哦……”苏承也有些意外的叹了一声,“看来是很严重。”
“你也这样想?”
“嗯。”
“有假吗?不然回来趟?”
“不大好请。而且……”
“怎么?”
“你说她之前还闹过一次?”
“对。”
“但她没跟我说。”
“嗯。”
“这一次这么严重,也没跟我说。”
“嗯。”
“所以……”
苏承循循善诱了半天,苏霆还是没弄明白他的意思:“怎样?”
“姑爷是叫尹什么来着?”
“尹恪诚。”
“克服的克,继承的承吗?”
“不是,恪尽职守的恪——”苏霆本来还有些意外苏颖怎么会连名字都没告诉苏承,等他他脑中也出现了苏承提的那两个字,也就明白他的想法了,“你是说,这个小尹其实……”
“克承,恪诚,呵呵,天意啊。三儿这次就没打算靠别人,想自己摆平。”
“呵呵,是这样吗?总拿她当小孩儿……”
“嗯,我也有点嫉妒,分居这么大事儿都瞒着我。”
兄弟两个同时在电话里笑了出来,苏承的分析令苏霆闷闷不乐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苏承也在考虑对策,想了片刻便跟大哥商量:“我随便找个借口回去一趟吧。你别跟她提,我到了自己跟她联系。”
“嗯,还是你了解她,你来搞定吧。”苏霆的如释重负中也透出一点点无奈。其实这通电话最大的目的就是把苏承弄回来善后,只是他知道弟弟也很忙,而且跟父亲的关系也还没完全恢复,轻易不愿回国。
“咳咳,”苏承装模作样的干咳了两声,故意逗大哥:“你不会连我的醋都吃吧?”
“你少自作多情了。”
放下电话后苏霆轻轻舒了一口气,他自己也发现苏颖的确反常。上次她和尹恪诚闹别扭的时候态度那叫一个恶劣,这次呢,至少从电话里听起来她还是活力十足的,只是很忙,每次讲电话说不了一分钟她就有事,连半夜十一点给她打电话,她都能找出理由来匆匆挂断电话。估计是心虚,不想多透露自己的想法。也罢,苏承回来肯定能对付了这个丫头。世事当真奇妙,不喜欢女人的苏承偏偏就能对付得了相当女人的苏颖,该不会苏颖其实把苏承当姐姐而不是哥哥?苏霆促狭的对着办公桌上的全家福笑了笑,摊开了黑色的文件夹。
“Hi;this is Mrs。 Wilson’s Bakery。 May I speak to Cindy Sue?”
富有乐感的声音令这个孤寂清冷的上海之夜有了一些生气,苏颖意外的喊了一声“哥?”电话那边立刻传来一声轻笑,却依然是快乐的英语:“Oh Miss; I’ve got a parcel delivered to you。 Would you please check the list? Let me see。 Ehh……Basil Cream Cheese Crackers, Coconut And Kernels Cookies,Lavender Cookies,And——”
苏颖也笑了出来,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到这个永远屹立不倒的靠山便会很心安,那是她最后的堡垒,而Wilson夫人蛋糕房的点心将种甜蜜又具体化了。
“你回来了?”
“嗯,”苏承不再逗妹妹,笑道:“刚下飞机”,为了怕刺激到这个敏感的丫头,他又忙补充了一句:“回来开会。”
“哦。”
兄妹之间难得出现了片刻冷场,苏颖的确想念苏承,只不过她不想在尚未完全收拾好自己心情的时候下见他。尤其是这一次,一想到父亲和大哥曾经那么有先见之明的试图劝阻他们的感情,苏颖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那个时候自己还对尹恪诚充满了信心,结果却是这么的讽刺,所以她越发的想要逃避关心她的家人。
“你能呆几天?”
“掐头去尾能住三个晚上。”
“啊……那我怕这次是见不到你了。我要从上海去深圳,得小半个月呢。”
苏承倒是没想到苏颖会跟他来这一手,暗自后悔,早知道不应该说开会的。
其实苏颖也在后悔,因为她刚刚编了个谎话骗了她最喜欢的二哥。她后天就会结束上海的工作回到北京,只是她现在住的静园只有一间客房,已经被娴姐占了,苏承要么还是住朗园,要么就去苏霆那儿或者干脆住酒店,所以她可以假装依然在外地避而不见。
过去苏承哪次回来开会都会提前打招呼,这次回来的如此突然,又在这么个敏感的时候,苏颖当然猜得到是为了什么,但她觉得现在还不需要见她的专属心理医生。这一个月虽然难熬,有了上次的经验,却也并非熬不下去。最了解她的那个还是苏承,她不想像过去那样娇惯着自己,出了事儿就非得找人一起担着,哪怕那人是自己的亲哥。而她的事业心也一直在暗示自己不能像那些没出息的女生一样因为感情而影响了工作,这会儿她的情绪锁的很紧,不想轻易打开。
“哦,总不会周末也不休息吧?”
苏承提醒妹妹今天已经是星期四了,可是苏颖打定了主意,便硬着头皮继续跟二哥装:“唉,恐怕这周是比较难了。”
苏承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虽说他是以开会为理由回来的,难道凭他们俩之间的心电感应,妹妹就真的无法理解自己的苦心吗?还是说,他应该老老实实的戳破自己编造的那个牛皮谎言,去找她才是?也不好,丢了面子事小,把妹妹惹急了才真难收拾呢。还好,天底下难应付的女人只有这一个而已,继续练忍功吧。
“你这个可怜的孩子。那Cookie怎么办?”
“先放着嘛,我回去吃。”
“早就坏掉了。算了,我还是找人给你送过去吧。”
“嘿嘿,谢谢哥哥。”
苏承找的那个快递员就是苏霆。兄妹三人其实都很明白彼此的想法,苏霆看得出妹妹绝对是在咬着牙死挺着,不过他也希望苏颖能靠自己的力量度过这次情变,何况他没有未卜先知的天赋异禀,当时根本没有想到情况后来会变得那么糟糕,所以就任由妹妹继续装坚强,只说苏承会在北京多留一天,如果她中间有空就回去一家人吃顿饭。
送走了苏霆,苏颖抱着饼干盒缩进墙角里。上次回家的时候她就在盼着苏承能回来一家团聚,可是如今,苏承是回来了,她的小家却又破裂了。她将饼干盒放在地板上,轻抚着尹恪诚曾经傻乎乎的问她“是不是有了”的时候摸过的小腹,眼泪又流了出来。
在人前,她总是克制着,不去想他,甚至有些自虐的强迫自己去想他的迂腐和固执。可是一旦独处下来,哪怕手机手表都换成跟他无关的物事,有关他的记忆还是会像空气那样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最终,苏承既没见到妹妹,也没有去见尹恪诚,更没回去见家长,一个人寂寞寥落的在朗园消磨了三天。那里虽然已经人去楼空,却依然保留着那份感情的遗迹。改造过的卫生间,用作间隔的水墨屏风,铺在卧室顶棚的拼图,还有那台硕大的电动轮椅。
听苏霆讲完他所掌握的所有经过后,苏承也觉得素未谋面的前准妹夫迂腐得有些可笑。他和大哥意见一致,既然这人道德水准这么高,那么何必还要继续接受由他所不认同的苏家通过他所不认同的途径找的老师为他辅导呢?只可惜苏颖对他投入太多,又不准为难他,否则他自己也会知道什么叫做现实的。
出于职业思维,苏承曾经问苏霆会不会是尹恪诚有什么隐疾发作,所以才这么坚决要求分开。苏霆派负责接送导师的卜叔暗中观察了几次,除了正常的消瘦之外也并没有发现其他的异样,苏承只能悻悻的无功而返回了美国。
渐行渐远
从三天,到三周,再到三个月,对尹恪诚来讲,就像从三年熬到三个世纪一样。
一开始,他想把一切与苏颖有关的东西都收起来,尽量减少想起她的可能。但这是个很蠢的想法,别说意识清醒的时候,就连梦里都在一遍遍的出现她的微笑、她的抚摸、她的身体、她的一切。所以过了三天,他就不再跟自己的欲望斗争了,坦坦然拿出被自己藏起来的手表、手机、鼠标,把他们一起买的衣服也重新挂了回去。这样好很多,至少她出来的时候不用再自欺欺人的求她“你回去吧”,也可以节省下来很多宝贵的精力。
自从成年以来,尤其是受伤之后,尹恪诚对自己最大的要求便是克制,克制住那些不切实际的贪念,克制住那些无法实现的欲望,克制住那些注定是浪费时间和精力的行为。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毫无节制的任由自己的感情流淌,想哭的时候就去哭,想笑的时候就去笑,想骂自己无能的时候也不用担心那些粗鲁的词汇可能玷污了别人优雅的视听,想念那个恨不能爱她生生世世的女子时便假装她在自己面前向她喃喃低诉。
在这些无节制的发泄中,他终于有机会告诉苏颖他再次放弃这段感情的真正原因,而一如他的想象,苏颖捧着他的脸原谅了他悲哀的背叛。这不是想象,如果苏颖真的知道了那件事,尹恪诚相信她的表现也是如此,那不过是一次肉体上的背叛,甚至根本与他的心意无关,他也是个受害者。
真正令他恐惧的是“未来”二字。他是个男人,将来还要成为一家之长,可是,不要说保护自己的妻儿,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哪怕是一个如丁玲一样柔弱的女子也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戏于掌中,这才是他无法面对的。他不能一次又一次让苏颖原谅自己这种不能掌控的背叛,也不能一次又一次的让他的家庭陷入自责和悲哀,更不能让荣耀的苏家人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被胁迫、不知道何时会爆出有辱家门的丑闻。所以,他们必须分开,而且必须分得彻彻底底。但是以他和苏颖的感情,普通的理由是无法撼动的,而且他必须速战速决,拖得越久他怕丁玲那边又会搞什么小动作。他只能悲哀地利用苏颖的错误,让她认为自己就是不能接受她为了家族利益所犯的错,苏颖把亲情看得很重,她一定会恼的;然后再牺牲自己的名誉让苏颖认为自己是一个满口礼仪道德其实根本就是个双重标准的小人,这样苏颖就会慢慢的讨厌他,从而淡忘这段再次令她受伤的感情。
那些神经兮兮的发飙行为很有用,所有的屈辱、不甘、无奈、绝望、悲哀都宣泄完了之后,一切又都回到了几个月前的状态。没有朋友来往,没有电话短信,更加没有了曾经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