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宋眼中精光四射。
“只要你打得过我,全听你的。”纪南轻飘飘的补上一句。
“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美貌少年撇了撇嘴,“要不是怕你输了不陪我玩,我现在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纪南一身不吭的开始卷袖子,阿宋立刻往后退了两步,“那个……我今天早膳时没吃饱,你打我就是趁人之危!”
两人斗嘴打趣,不多时就走到了朝阳殿外。
别的皇子成年之前是与母妃一块住,只有这个人太能闹腾,皇上体恤皇后娘娘天生喜静,另拨了这朝阳殿与他独自居住。
朝阳殿占地极广,殿内亭台楼阁、水榭湖泊一应俱全,沿途的装饰也是无限奢华。阿宋屏退下人,亲自领着纪南一路游赏。
行至他住的主殿右侧,纪南笑起来,指着那一大片的竹林说道:“你这朝阳殿里,处处写着你的名字,唯独这里没有。”
“为何?”阿宋兴致勃勃。
“这片竹……应该要在二皇子殿下府上的。”纪南想起那个清雅如竹的人,不禁微笑着说。
阿宋但笑不语,一把抓了她手,径直往那竹林深处去。
纪南以为他藏了什么宝贝在那里,两人快步进去,只见竹林后原来别有洞天,是一大块方方正正的空地,空地上错落有致的摆了桌几等物,有一人长身玉立,背对着他们,正在那竹下桌前,凝神临帖。
听到脚步声,他提着笔转过身来,见是他俩,便温温柔柔的笑了一笑。
纪南几乎是立即便屏了气,那反应她事后想来简直莫名其妙。
阿宋在旁嬉皮笑脸的高声叫道:“二哥!我的师傅到了!”
“纪小师傅。”他也跟着胡闹。
纪南热了脸,低头向他问了安。
慕容岩浅笑着摆手,“这里只有师徒,没有君臣。纪南,皇上与太后既选了你,那就按照你的规矩来——纪家军中训练新兵,是从哪一步开始?”
“扎马步。”纪南答完,恍然大悟,颇为同情的看了身边瞬间石化的小六皇子一眼。
“好。”慕容岩颇为赞许的点头,对一旁侍女吩咐道:“去给你们六皇子拿几炷香来。”
“不要啊!”阿宋哀哀的叫了声,正欲赖皮不依,却被慕容岩冷冷扫了一眼。当即他不敢再多话,乖乖走到竹林边上,愁眉苦脸的扎了个塌腰软脚的马步。
纪南走过去,尽心尽责的替他矫正姿势,末了点了一支香在他边上,“这一炷香燃完就可以起来稍事休息。但若是偷懒,有一罚十。”
“那么,去再给六皇子搬一筐香来,”旁边那温柔声音适时响起,“以备不时之需。”
此言一出,原本哭丧着脸不甘不愿的人,如遭雷击,而后立刻挺胸收腹,精神抖擞,不敢再有半点的懈怠。
纪南正忍俊不禁,忽然那温柔声音叫了她的名字:“纪南,你过来我这里。”
“殿下。”纪南过去,迟疑的轻声称呼,见他脸上并无不悦,她胆大了些,偏头去看他写字,一阵风过吹乱了桌上他正临的帖,他左手不便,她便伸手替他正了正,压好镇纸。
慕容岩看她一眼,笑着低问道:“你平素里除了兵法布阵,还看什么书?”
“武器和山川志看得最多……人物传记、各朝各代的史书与野记,故事小说也看。我母亲爱看书,我不用操练的时候常陪她待在书房里。”她轻声的答,“殿下呢,爱看什么书?”
他大概没想到她能有答有问,顿了顿笔,才又往下写去,嘴里淡淡的说道:“最爱诗词与歌赋——可大夜的男儿大多不喜这些,所以我常在一个人的时候才看。小将军大概也不爱那些扭捏文字吧?”
“……小时候喜爱一本竹枝词,我母亲一篇篇的教我,边临边学。后来被父亲发现了,他不好说母亲的不是,但加了我每天一个时辰的马步。”
她说得沉闷,他却听的笑起来,直起身,递过手里的笔来,“来,写来给我看看。”
纪南歪了歪头,认真的默想了片刻,当真接过他的笔在竹桌前站定,凝神提腕写了下去。
那么久之前的记忆了,竟然还是鲜明如初。她流利的默背着写着,甚至能记起那时书房外寒梅初放的香。
就像是打开了一个盒子,纪南看到里面原封不动的、多年前仍然还是个孩子的、柔软弱小的自己。
“这里。”低而温柔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她回过神来,慕容岩靠的极近,几乎就贴着她的身侧,并已执了她手,手把手的为她改正了最末的一句。
改完他径自拿起来,大致的看了一遍,自顾自笑了起来,“是首郦州古曲呀……你记性可真是好。”
纪南在满腔竹与墨的清香里不敢抬头,胸膛里一颗心跳动之快,比上阵杀敌时更甚。
竹林这头,深秋的阳光温暖和煦,高瘦青竹间光亮斑斑点点,两人写写停停,不时轻声低语几句。
竹林那头却是昏天黑地,美貌细嫩的小六皇子满头满脑都是汗,瞪着那柱过了这么久才燃了不过三分之一的香,欲哭无泪。
**
二皇子殿下与镇南王家小将军一起为六皇子教课的消息传了出去,没几日,朝阳殿便有客到访。
阿宋有慕容岩多天□的好底子,人又机灵无比,机要之处领悟极快,简单的一个马步远难不倒他,几日过去就已能轻松坚持很长时间。纪南于是给他双臂与腰上都加了沙包,增加难度。
好不容易熬出头的阿宋叫苦不迭,纪南正吓唬他,眼角忽然瞥见远远的一抹鲜亮的水红色一闪,即刻,那边慕容岩身旁便有侍女恭敬的禀报:“二殿下,水丞相家的蔻蔻小姐来了。”
“请。”慕容岩看了不远处纪南一眼,淡淡吩咐。
水蔻蔻还是鲜活漂亮的像刚从画上走下来,她怡怡然走进竹林,见阿宋苦着脸扎着马步,她好奇的停下,问边上的纪小师傅:“纪南,你就教他这个呀?”
“对……二殿下说按照纪家军的训练方法,所以第一步学扎马步。”纪南答。
“噗……”蔻蔻忍俊不禁,“你知道么?上京城里如今都在说:二皇子殿下文采斐然,上京第一;纪小将军军功卓越,少年英雄。有这两人一文一武、联手教授,必定是点石成金的。这两日,朝中的王公大臣们都在绞尽脑汁,争着抢着想把自己的儿子们也送来这里,沾一沾六皇子殿下天大的面子,随你和二殿下学习呢!”
她说话灵动有趣,纪南也禁不住笑起来,“我是没有关系的,军中训练那么多人都是一样。”
蔻蔻往那竹桌前写字的月白身影看了眼,凑近纪南,压低声音笑着说:“你没关系,那位可有的很——几年前我曾连着一个月,天天清早登门拜访,求他教我一曲失传已久的琴,最后都搬出我爷爷来了,他硬是没答应。这个人呀,看着最和善亲切不过,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傲,从不轻易教人的。”
纪南听她说着,想起了暗夜谷里月下的那套繁复剑法,垂了眼含糊“嗯”了声。
“喂……”一旁阿宋咬着牙关,颤颤巍巍的提醒两人:“你们……别只顾自己啊……也说给……我听听,好歹提提神……我……快、坚、持、不、住、了!”
“你自找的!”蔻蔻向来不怕他,随意取笑道。
相比她纪南倒是认真而和蔼:“没关系,坚持不住就休息一下,过会儿从头再来。”说着她指了指他脚边的竹筐,那里面堆满了计时的香。
阿宋痛苦的闭了闭眼,心想早知如此,天借他胆子他也不敢那么胡闹啊,现在惹来了两个煞星,苦海无涯哟……
**
蔻蔻当然是来找慕容岩的,她故意与纪南说笑耳语,可他那厢一点反应没有,她无奈,只好仍是自己过去与他搭话。
“咦?你今日怎么不临帖了?”她笑着问道。
慕容岩目不转睛,淡淡“嗯”了声。
“纪小将军真是可爱。”她拿起一边正待晾干的一张,看似漫不经心的赞道。
谁知慕容岩竟点了点头赞同她的话:“是啊。”
蔻蔻被噎的说不出话,半晌暗自叹了口气,扯开了话题:“二殿下这写的又是什么呢?”
“竹枝词。”他停下笔来,亲自理了理已写好的那一厚叠,通篇的蝇头小楷,字迹清楚,工整端正,是他近年少有的用心之作了。翻阅着,他不由得面有得色,“还有十二首就全了。”
“集这个做什么?”蔻蔻不解的问。
他一笑,又提起了笔,简单的回答道:“送人。”
“谁?”倾城少女笑的有些不自然,“要二皇子殿下费如此心思?”
“值得费如此心思之人。”他笑的更暖,但明显不愿往下再说,而是话锋一转:“你是随水丞相一同进宫来的?”
“恩,皇上召爷爷密谈西面边疆的战事——这一个月来西里人频频大举进攻,军报不断告急,皇上准备再派一支大军前去支援。”蔻蔻是典型的夜国贵族少女,大方爽朗,与男儿一样关心国家大事,“来的路上我对爷爷说,就该把大皇子派去那里,他可比西里人野蛮多了!”她轻扯他左袖,不满的抱怨。
慕容岩闻言皱了眉,转头低声叱她:“小孩子家家胡说八道!”
蔻蔻得他一句“小孩子”,竟高兴了些,明艳艳的对他一笑。
远处,纪南听不见他们对话内容,偶尔看过去时,只见慕容岩的侧脸那么英俊温柔,而那美丽少女仰脸看着他,正笑的开心,想必他一定言语温柔关切。
他一向对人都是温柔关切的——纪南在心里小小声的对自己这样说道。
第十六章
第十五章、勇敢的炼石小少女跑远了,风里隐隐的还留有栀子花的淡淡香味。慕容岩眼前浮现出一条两旁载满了栀子花的路,沿着那条路走到底,就能见到那个无喜无悲,谪仙一般的男人。想到那张冰冷而无表情的俊脸,他不可抑制的低低笑了起来:“陈遇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蔻蔻口中所说的西里,位于夜国的西边,是一个有着悠久游牧历史的草原民族,族民骑射俱佳,彪悍异常。
作为邻国,多年以来西里对大夜一直虎视眈眈,这几年更是猖狂,频频于两国边界作乱扰民。两年前纪东便是领兵去了那里,可是这两年以来,他不仅久攻不下,反丢了一座城池,折兵损将,状况颇惨。
艳阳公主曾试图私下逼迫皇帝调纪东回来,不想此事被纪霆察觉,事情没能办成,她回去反倒挨了一顿训斥。
长公主心里有火气是憋不住的,所以为了西里,纪府里已经闹了不知道多少场了。
近日西里攻势猛烈,边关战事吃紧,纪东也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家书回来,艳阳公主担心的不得了,茶饭不思,人消瘦了一大圈,镇南王妃整日的陪着她宽慰她。
可回来王妃却悄悄的对倩姨和纪南说:她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似乎有不怎么好的预感。
不幸的是:镇南王妃的预感奇准。
那日纪南照例正在朝阳殿里,忽然有宫人领着她家一名下人匆匆的走进来,她那时正随慕容岩练字,听到禀报声一抬头,手腕不知怎么一颤,顿时一大滴的墨掉下来,污了那篇她好不容易才写完的字。
“什么事?”她搁了笔问道。
“四少爷!奴才是来传王妃话的:请您速速回府去!”那下人犹豫了片刻,又接下去说道:“大少爷……说是大少爷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纪南大惊,即刻又强自镇定下来,问道:“是不是前线军中来消息了?”
“是!说是大少爷带兵出营,奇袭西里人,但至今未归……生死不明。”
纪南脑袋里“嗡”的一声大作。
那是战场,非生即死,哪有什么生死不明?何况已半月有余了,至今未归的话,恐怕只有一种下场——
死、不、见、尸。
她顿时喉头紧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来人,备马!”她身后,慕容岩已替她扬声吩咐。
“纪南……”他又上前一步,小声提醒她。
纪南咬着牙点点头,与他一同快步出殿,两人齐齐翻身上马,快马出宫。
**
纪府倒并不像想象中的乱成一团,门房照例守着,见他两人到了,殷勤的跑出来牵马。
待进到府中,便可见下人们匆匆而过时,脸上大多神色焦急,异于往常。
慕容岩还有闲工夫暗自打量这些,纪南却脚步匆匆,直奔西边院子而去。
那是艳阳公主的住处。
一进院子,就已听到从房内隐约传来的哭声,纪南心里狠狠一紧,推开门大步的走进去,慕容岩紧随其后,却不防她忽然的半途停住了,他险些些便撞了上去。
“怎么了?”他也停下,托了托她手肘,低声问。
纪南脸色很是不好的跪了下去,毕恭毕敬的轻声叫道:“父亲。”
慕容岩抬头一看,正堂之上端坐着的,可不就是大将军纪霆?
只见他神色依旧沉稳坚毅,可那虎目之中,沉沉的是平日里绝没有的空凄与悲痛。
戎马都快一生了,他比纪南更了解战场的残酷——他的大儿子,他这辈子第一个孩子……
纪南跪下去,纪霆便缓缓站了起来,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你进去帮你娘劝劝她……军中有事,纪西纪北暂时赶不回来。”
“是!”纪南答,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去。
慕容岩不好就这么跟进内堂去,只得留在纪霆面前。他宽慰了大将军几句,便起身告辞。纪霆心头纷乱,也未多挽留。
纪府慕容岩已来过多次,出去时并不用人带路。
从西院一路走出去,他只身一人,并未有多少纪府下人认出他来。
行至偏院门口,忽然斜里跑出来一个小小身影,与他擦身而过时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伸手一扶,那个人却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反抓住他手臂,紧张的低声求道:“救命!救命啊!”
慕容岩稍一打量,发现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的倒是清清秀秀的,只是身上穿着一件古怪可笑的道袍,将那青葱一样的小身板遮掩的更无半分看头。
“有人在追你?”他问。
纪小离直点头,满面惊恐。
有淡淡香气随着她那点头的动作传过来,慕容岩觉得似乎曾在哪里闻到过,当即他心下一动,微微一笑:“那么我把你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你,好不好?”
小姑娘闻言又是猛点头,那表情简直已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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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把她藏好,便有两个老嬷嬷就东张西望的找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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