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腿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痛的她忍不住弯下腰去,却又被朱雀抓着肩膀扳了回来,眼前多了一把血淋淋的弧刀。
她竟然将插在她腿上的那把刀生生的拔了出来。
大股灼热的液体顺着伤口汩汩流下,把鞋子都浸湿了,桂儿的身子发颤,眼神涣散,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虚弱的关系,伤口反倒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而苏嬴的眼神也随之一变,焦灼,惊慌、心疼……她看不真切,只觉得眼前细小的雨珠都变成了乱飞的小星星。
朱雀随后扔了那把带血的弧刀,手指又握住了那把插在她手心的刀柄上。
“等一等。”
清冷的声音终究是有了一丝起伏。
桂儿听到朱雀在她脖子后面冷笑了一声,一手用刀抵着她的脖子,拖着她朝着巨石边又多走了两步。
苏嬴慢慢的走到崖边,抬起握箫的手,五指一松,那支天下独一无二的白玉箫竟真的就此落了下去。他却连眼角也没有动一下。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放人!”
朱雀哼了一声,道:“你走过来。”
苏嬴依言朝前走去,直到离两人十步开外的地方,桂儿只觉得背后的女子身形一凝,蓄势待发,她来不及思考,汇聚起全身力气,突然挣脱右手,飞快的将左掌心的弧刀拔了出来,反手朝后刺去。
朱雀的武器是长鞭,施展的距离恰好就在十步以内。她逼着苏嬴扔掉武器,又让他走上前来,就是为了突然袭击!
谁也想不到桂儿会此刻出手,更想不到她会拔自己身上的刀做武器,朱雀一惊之下,沾着鲜血的弧刀已然划向肩膀。
苏嬴先回过神来,身形如鬼魅般跃起,轻如风中飞花,却又快如闪电,直切朱雀的脉门。
朱雀慌忙中避过桂儿一刀,心中早已恼怒不已,见到苏嬴的身影,杀气顿起,就地一滚,飞起一脚,狠狠的朝桂儿受伤的左腿踢去。
长久忍耐的疼痛早就让桂儿浑身无力,再加上方才使尽全力的一刀,全身力气几乎用尽。此刻伤口被踢中,眼前一晕,收势不住,踉踉跄跄的朝后退去。
她本已站在悬崖边缘,这一退,没几步便脚下一空,整个人仰面倒下。苏嬴慌忙伸手,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指拂过她的衣袖,当下想也没想,手掌一探,扣住她的手腕,正要提气将她扯回来,不料身后长鞭如蛇一般卷来。他若是想避开,势必不能再将那个大半个身子已经掉出崖外的女子拉回来,可若是不避开,这雷霆万钧的一鞭,不死也要伤筋动骨。
——“嬴哥哥,如果我和你同时遇到危险,你会不会不顾自己来救我?”
他没有犹豫,跃起身避开那一鞭,借着这一跃之力将她牢牢的搂进怀中,却因此而失去了支点,坠入崖下迷蒙的烟雾之中,很快便失去了踪影。
朱雀收起长鞭,一个箭步跨到崖边,此时秋雨还未停歇,崖下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她正要想办法攀爬下去一探究竟,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阵清越的竹笛声。
这是韩烬紧急召唤下属的指令。算算时间,看来他已经发现山洞里的桂儿不见了。
朱雀有些不甘,但此地不宜久留,只得恨恨的咬了咬了,退后几步,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乱树杂草中。
第十九章 情丝长(一)
她还记得,与他相识那年才十七岁。
白衣少年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小小的少女只觉得天地都为之失色。
他生的这样漂亮,却又如月华般清冷;他来自遥远中州的武林世家,家学渊源,气质高华;他读过很多书,去过很多地方,懂得很多道理;他不光武功很高,还会吹很好听的曲子……这样的一个男子,清逸脱俗的就像天上的仙人,而如今,这个仙人将会成为她的夫君!
她又开心又惶恐,倾尽全力想要取悦他,只希望他能回头看她一眼。
她并不觉得这是多卑微的事,苗疆儿女多热情直率,就算他开始不喜欢,时间长了也总会喜欢的。
那时候她还太小,不知道世上有很多东西不是靠努力就能留住,比如人心,比如时间。
仿佛有灿烂的烟花在眼前盛开,她觉得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只想安静睡去,不再醒来。
耳边却偏偏有人吵她,一叠声的喊着“陌陌”,沙哑的声音十分焦急,伴着风声嘈杂,迫的她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剧痛便占领了所有知觉,她忍不住轻哼一声,那个声音却轻轻松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她抬起头,看到一大片沾着血迹和雨水的白衣裳,再往上,是一张尚挂着水滴的精致脸庞,深黑的眼珠里倒映出她的模样。再往上……嶙峋的石壁上垂下手臂粗的藤条,大半已经断裂,苏嬴的右手正攀在岩石的石缝中,手臂上尚紧紧缠着几根藤蔓,半幅衣袖被藤条上的尖刺撕裂,勒进了手臂上的血肉里,尚有血迹蜿蜒而下。
脚下是一块突出崖面的山石,仅够两个人立足,下了雨的缘故,表面湿滑,若不是他用另一只手牢牢的箍住她的腰,按照她方才那般不省人事的模样,一定早就滑了下去。
“这是……”她艰难的开口,想起方才被朱雀推下崖的一瞬间,全身轻飘飘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嬴抬头示意她往上看:“我们从那里下来的。”
头顶一片垂着藤蔓的岩壁,湿漉漉的滴着水,烟雾渺渺,视线不佳。
等一等,为什么是“我们”?
她抬头愣愣的看着他,苏嬴却皱着眉朝脚下看去,道:“这座山本身山势不高,不会有很深的峡谷,此处应该已接近谷底。如今下了一夜的雨,山涧密布,崖底应该会有水潭,就算直接掉下去,多半也不会摔死。”他顿了顿,这才转头看她,“陌陌,我不是那么莽撞的人。”
莽撞?是指他随她一起跳下来这件事?
她定了定神,望着崖壁四周石缝中挂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瀑布,鬼使神差的开口道:“万一谷底没有水潭呢?”他难道没有想过,掉下去最大的可能是死在一起么?
他轻轻“嗯”了一声:“命中注定的事,也没办法。”
她不知要如何回答,苏嬴却已经动了动手臂,低声道:“陌陌,我先下去看看,你一个人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她本就不是真心想死,如今意外的活着更激发了求生的意志,身体里的力气也恢复了一些,于是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用力拉住几条垂下的藤蔓。苏嬴将手边几根较长的藤条缠在她腰间,随后身子轻轻一跃,消失在云气缭绕的崖下。
他的身形不若之前那样轻灵,她这才想起,方才他一直搂着她的那只手,正是被韩烬一箭射中的地方。
苏嬴沿着山石跃下好几丈,这才觉察肩上传来钝痛,湿热的液体顺着肩胛流下来,不用去看,就知道箭伤又裂开了。
韩烬那一箭,真力贯注,着实厉害。那之后箭落如雨,他忙于躲避和寻找,只来得及草草处理伤口。
从小到大一贯优雅,好像从来没有受过那么重的伤,也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
可是他还是觉得很庆幸。
幸好他找到了她。
那一箭离弦之际,他清晰的听到了她的声音,即使隔着重重山岩和密密雨声,他还是听得分明。那一刻唯一闪过的念头就是——把她找回来!
想要狠狠的责问她,想要狠狠的摇醒她,想……狠狠的抱住她。
想问她怎么能忍心抛下元宝,又怎么忍心抛下他。
然而这一切质问都在看到她身上血淋淋的弧刀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他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只是听凭本能——出手阻止朱雀……将随身携带了十五年的白玉箫扔下悬崖……想也不想的抱住她跳下深渊。
不过因为不能看着她又一次在眼前消失。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常常会看着那个拥有他和她共同血缘的孩子陷入沉思,假如五年前初见时便知道结果,那时候的自己还会不会对她视为不见,拒之千里?
他想,自己终究还是遭到报应了。
崖底果然有个水潭。
西南地区毗邻雪域高山,又常年湿润,树木茂密,因此山中多泉水,再加上这两日连续下雨,从高处汇聚落下的大小瀑布不下千条,落在潭中水珠飞溅,也看不出究竟有多深。幸好方才借着崖上的长藤缓了一缓,否则桂儿若还是昏迷,这一下直接入水,恐怕根本无法换气呼吸。
等到苏嬴返回来接了她下到崖底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微微亮色,缠绵一夜的雨也终于停了。
意识到了安全,桂儿才觉得浑身上下再没有一点力气,脚下一软,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扶住。
“陌陌。”苏嬴俯□道,“坚持一下,处理完伤口再休息。”
她无力挣扎,只低低道:“好累……让我先睡会儿……”
他蹙起眉头,看着仍然插在她肩头的弧刀,她先前已经流了太多血,如今血行不足,身体已到了极限,可是这把刀若不及时拔出来,肩膀四周血脉阻塞,一旦坏死,整个左手就废了。
他抱着她慢慢朝一处空地走去,边走边道:“陌陌,你想不想见元宝?”
听到元宝的名字,她终于打起了一点精神,勉强一笑道:“你……你把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把他带来枭阳了。”他抱着她坐下,背靠着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然后轻轻揽着她的头,让她的脸靠在自己的怀里,继续说道,“在王城寿阳附近住了一位父亲的至交好友,是位不世出的奇人,我将元宝寄放在那里,等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一起去看他,好不好?”
他用这么轻柔的语气来哄她,还是第一次。
桂儿神智模糊,靠在他肩头“嗯“了一声,问道:“元宝他……他有没有生我的气?”
生气?元宝自然很生气,那一天当他知道自己的娘亲竟然一言不发就将他丢下之后,瞪着圆圆的眼睛,气的一天一夜关在屋子里没有吃饭。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伤心大哭,甚至气急败坏的跑出去寻找,为此白洛还在屋子外面守了一夜,结果第二天他却默默的打开屋门,睁着熬得通红的一双眼睛,淡淡的说道:“算了,她是大人,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说着便一声不吭的跟着青晖去练剑了。
那时候,他远远的看着那个孩子发着狠的拼命挥剑,突然觉得,他们是如此相像。
明明心里在意的要命,嘴上却怎么也不肯说。
明明心里很难过,却要欲盖弥彰,以为天下人都不知道。
血缘的羁绊,永远无法割舍。
当然这些,他不会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微微笑道:“他很想念你,只要你回去就好。”
说着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慢慢的握住弧刀的刀柄,伏在她耳边继续说道:“元宝已经学会了两套剑法,《论语》也能背下来了。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等你看到他,让他练剑给你看……”
热气呵在她的耳畔,她的眼睛又快闭上,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嗯”。
他又道:“……还有些事要与你商量,潜龙谷与多位武林前辈均有旧交,元宝也该拜师傅了,选哪一位为好?”
她眨了眨眼,支吾一声道:“你是他爹,为什么还要别人教,啊……”
后半句话化为一声尖叫,因为力气不济,所以叫声也并不如何大声,但颤抖的几乎抽搐的身子却泄露了这一份难以忍受的拔刀之痛。
喷涌的鲜血沾了苏嬴满手,他飞快的将手中弧刀远远地扔进水潭,撕下衣襟,紧紧的堵在刀口上。
她的意识逐渐远去,在他怀中呢喃着不知名的胡话,另一只手却死死的攒着他背上的衣裳。他搂着她,一遍遍的低语道:“陌陌,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直到她的身子渐渐停止颤抖,彻底昏死过去。
第十九章 情丝长(二)
桂儿醒过来的时候,夕阳渲染出的最后一片薄暮还挂在天边,从山谷里看出去,一片绚烂。
看样子是睡了一整天,这一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因为地上不再潮湿,头顶的树叶反射着暮光,泛出亮亮的光泽。
身边不远处燃着一堆火,柴火爆裂发出噼啪轻响,空气里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植物清香。她突然想起上次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醒过来,篝火边坐着的人是面目狰狞的青龙,正拿着一把杀人的刀切肉。
她微微的抬了抬脖子,火堆边没有人。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试着抬手,左半边身子却酸软无力。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痛太撕心裂肺,此刻竟然没觉得多疼。伤口被包扎好了,用的是苏嬴那件料子上乘的白衣。
不远处响起哗哗的水声,她吸了口气,用右手撑住半边身子慢慢坐了起来,靠在树干上。
崖上挂下来的瀑布已经比昨天少了许多,只剩下一两条水势较大的落进那一汪深潭里。她眯着眼看过去,正看到有人从水里探出头来,墨黑的长发带着水光,在黄昏的余晖下划出美好的弧线,随后是漂亮的下颚,优美的颈项,精致的锁骨,修长的手臂,紧实的胸腹……
她惊觉他是刚洗完澡要上岸,慌转开头,心跳不可抑制的剧烈起来,脸上微微发热。
不管五年以后是否还如从前一样深爱,至少这个人的模样没有改变,依旧漂亮的惊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影挡在她身前,略带沙哑却十分好听的声音说道:“饿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定了定神,这才抬起头。苏嬴正半蹲在她身前,满把湿漉漉的黑发垂在一侧的肩膀上,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袍子,虽然整齐干净,质料却和之前的白衣有着天壤之别,襟口微敞着,未干的水珠一路从脖子淌进衣襟。
这模样当真十分诱人,不过桂儿此刻想的却是,这身衣服到底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她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之前被朱雀扯得破破烂烂沾满血迹的衣裳早已经不知所踪,换了一身粗布的素色长袍,东西不算精致,但和他身上一样整齐干净。
她下意识的抓住领口,可转念一想两人连儿子都生了,介意也未免矫情,便改口道:“还好,谢谢你。”
客气的语气让他皱眉,却还是指了指她的脚边:“饿了先吃点东西。”想了想又道:“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是先喝点水。”
桂儿回头看到脚边一个打开的包袱,里面整齐的摆着白面馒头和肉干,甚至还有一只当地人用来乘辣酱的小陶罐,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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