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白食的和寻衅滋事的人。
谢津生开业前在周围观察了两天，每天中餐和晚餐两个时间段，对面工业区的大门一打开，一身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们便如潮水一样涌出来，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场面蔚为壮观，其人口密度与人才市场的应聘大军有过之而无不及，有的人为了抢占先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快餐店前，其他人也接踵而至，快餐摊位立即被一块块蓝色围得水泄不通，层层叠叠堆放的盒饭和堆得如小山一般高的各色菜肴瞬间被扫荡一空，于是，座椅上、树荫下、路边的石凳上立即被蓝色占据，不一会儿工夫，蓝色大军又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片白色的海洋。
快餐店跟单位食堂的运作方式差不多，需要先把饭菜做好，一字排开摆上台面，吃饭的人一来，打了就吃，不需要等，在工业区周边卖快餐尤其如此，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时间密集、人员密集，特别是中午，工厂午休时间很短，工人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吃饭问题，慢一点，就会影响到下午上班时间，这要求快餐店必须按时准点地做好饭菜，等工人们一窝蜂涌上来的时候，眼快、手快、反应机敏，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否则，动作迟缓一点，工人们都跑到别的店吃了，自己的一桌饭菜就会变成剩菜剩饭。
尽管谢津生做足了心里准备，正式营业的那天仍然搞得手忙脚乱。一堆堆人拼命地挤到面前，只见一只只白皙的手、古铜色的手、粗壮的手、柔软的手伸到眼前，挥舞着、比划着，他不停地收钱找钱，一个小时下来，他头都没抬一下，恨不能手脚并用，工人们吃完饭作鸟兽散，他也累得精疲力竭。
第一天，除了炒菜的李师傅外，其他六人一齐上阵，后来李师傅建议，陆明不要打菜，在一边看场子，他担心有人趁人多浑水摸鱼，吃了不给钱，大家一致赞成。
营业两天，生意兴隆，谢津生信心满满地当起了快餐店的小老板。
他和陆明在餐馆旁合租了套单间，其他五人包两顿饭，住宿自理。每天早晨六点半，陆明就骑着三轮车到离家两公里的农贸市场去买菜，八点钟买菜回到餐馆，四个工人已经到了，摘菜、洗菜、切菜，一切准备就绪，师傅十点多钟开炉烧饭做菜。
餐馆正式营业，谢津生才发现并没有之前想得那么好，做快餐不同于做小炒，做小炒是按照食客的要求做菜，既不会多也不会少，几乎没有浪费，但做快餐却不同，得预先根据自己估算的人数把饭菜做出来，一旦估算的不准，不是多了剩下，就是少了不够吃，当然，一般是宁多不少，所以浪费比较大。
有几次，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对面的工业区突然停电，所有工厂放假，大多数工人都回去自己做饭，结果摆了一台面的菜只卖出了少部分，他们只得自己天天吃剩菜，别看那些工人在吃的方面很节约，但是嘴巴却很刁，是剩菜一看就知道，沾都不沾，从此这个店在他心里信誉全无，再也不跨进半步，所以他们宁愿自己吃剩的，也不拿出来卖。
慢慢时间做长了，谢津生发现了更大的问题，连续几个月竟然是月月亏损，不但投进去的成本一分没有回来，甚至窟窿越来越大，他认真分析原因，进货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对陆明的为人很信任，卖也不存在问题，都是他亲自收钱，那就是中间环节有问题。他认为盒饭价格太低是原因之一，最低两块钱一份，加饭还不要钱，到这里吃饭的大都是体力劳动者，工资又不高，每顿基本都是最低消费，吃三元以上的不多，一份菜几碗饭包吃饱，菜里赚的钱都贴进饭里了，所以，到头来根本无利可赚。如果仅仅只是这一点，那么这一片的快餐馆都是一样，然而，谢津生发现，人家店的成本比自己店低很多，首先他们老板就是大厨，其次，店里的工人也没有他的多，顶多连老板五个人，第三，人家没有租房，就住在阁楼上，光这三笔，每月就比他节省了五六千元，开餐馆本来就是小本生意，赚的就是这点辛苦钱。
谢津生跟范高谈了这个问题，范高说：“当初盘这个店的时候，确实没有考虑那么多，光看到人多，东西做出来不愁没人吃，根本没有想过投入产出的问题，现在做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问谢津生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不行就把店转出去算了。
谢津生摇头，说：“不，我要做下去，我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一事无成，我马上退掉两个工人，退掉租房，像别人一样住阁楼，再在进货的上面降低成本，这样做看看怎么样。”
第三十章 餐馆老板（2）
身体刚刚恢复，有一天，他睡在躺椅上休息，一辆翻斗摩托突突地开到门前，从上面下来一胖一瘦两个穿制服的人，胖子黑着脸，怒气冲冲地走进店里，大声喝道：“谁是老板？谁是老板？”
谢津生连忙起身，“我就是。”
胖子看都不看他一眼，说：“你这个店里有执照吗？把执照拿出来检查。”
谢津生一愣，过去怎么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说：“应该有，我只是这个店里的小老板，执照在我们大老板手里。”
胖子仍然仰着头问：“执照不挂在店里，放老板手里做什么？”
“可能是办什么东西吧？”
“是吗？据我们调查，你这个店没有营业执照啊。”
“这我真不清楚，我才接手不久，要问老板才知道。”
“把你们老板叫来。”
“老板不在家，出差了。”
“不要敷衍我们，你现在就给老板打电话，问他怎么解决。”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谢津生说：“就用我这个打。”
谢津生无奈，只得給范高打过去，范高说：“你们那里两排门店都属于达盛公司的，我们当时跟达盛签合同的时候，他们说公司有一个统一的营业执照，我们这些门店可以不用再办了。”
谢津生把范高的话转述了一遍，胖子瞪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爸爸生的儿子跟你生的儿子是一回事吗？”
“怎么能这么比？”
“我们没有时间跟你罗嗦，过两天再来，你们该怎么办，应该清楚。”胖子说完，转身与瘦高个坐上车，一溜烟开走了。
十几家快餐店用一个营业执照，有点判断力的人都不会相信，精明算计的范高怎么就昏了头，被达盛公司骗了？谢津生到旁边店里了解，都没有营业执照，他们为什么没有被查？
“我们怎么没被查？已经罚了三千块了。”其中一个老板说。
“三千？我做了几个月还没赚到三千呢，给他，我这几个月不是白辛苦了，全替他们忙活了？”谢津生气愤地说。
“那没办法，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为什么不去办执照呢？”
“哪有那么容易？我们是外地户口，要在这里做生意，得回老家办下岗证，下岗证就不好办，过来了还要经过层层审批，全部手续办完差不多要大半年到一年时间，还不一定能办成，你想想，我们都是在这里临时做的，谁会花那个时间和精力去跑执照，罚点款了事，他们罚一次，以后就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如果我要办执照呢？”
“你办执照也要罚款，除非你关门歇业，等办好再开门。”
“还有什么办法吗？”
“你私下给他们打点一下，可能不会罚款。”
“如果再换一拨人，我不是又要打点，那还没完没了了。”
果然，过了两天，那两个人开着摩托车又来了，还是胖子冲在前面，瘦高个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胖子扯着大嗓门问：“怎么样，跟你们老板商量的怎么样了？”
谢津生说：“我们去办执照。”
胖子瞪着金鱼眼问：“办执照？好啊，从今天起关门停业，什么时候办好什么时候开业，到时候我们亲自给你把执照挂起来。”
谢津生笑着递烟，说：“关门停业不好吧，我们才做了几个月，本都没回来，我们一边办证一边做生意行不行？”
“没有经营许可证是违法经营。”
“那您说怎么办？”
“罚款。”
“罚多少？”
“三千。”
谢津生早有准备，他说：“我要跟老板商量一下，看他是交钱还是停业。”
胖子指着谢津生说：“你不要给我耍心眼，我下次再来，你如果还是这种态度，我就不客气了。”
第二天，快到开饭的时候，那两人又来了。
“怎么还在营业？封门，封门。”胖子一边大声地嚷，一边抬手就要去拉卷闸门。
谢津生低声下气地说：“有话好商量，等我把中午这顿饭卖了好不好？”
胖子瞪着眼说：“公安局能等杀人犯把人杀了再去抓他吗？”
“您看我现在哪有钱罚款？早晨钱都买菜了，中午的钱还没卖出来，我有了钱一定去交。”
“我等你这句话，明天上午工商所见。”
第二天，谢津生到工商所，胖子问：“钱带来了？”
谢津生说：“我确实有困难，现在每天都是入不敷出，能不能请你们通融一下，等我手上有资金周转了，我一定如数把钱交来。”
瘦高个咳了一声，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做生意的都像你这样，市场就乱套了，我们也不是针对你一家，我们维护的是整个市场秩序，请你体谅我们，支持我们的工作。”
谢津生委屈地说：“我现在确实没有钱。”
“没有钱，你怎么能盘下这个店，也得好几万吧？”
“盘下这个店也是为了赚钱，没想到它根本不赚钱。”
瘦高个思忖片刻，说：“考虑到你的实际困难，我们对你罚少点，就罚两千五吧，你尽快把钱交上来。”
“那我去筹钱。”谢津生只想把眼前糊弄过去，再作打算。
从工商所出来，谢津生一阵头晕目眩，他努力抓住自行车棚的铁架才没有倒下，身体虚弱的他完全不能骑车，只能推着车子慢慢走，酸楚的滋味一次次涌上心头，他一次次强咽了下去。
回到店里，小罗说：“刚才来了几个人，是来检查卫生许可证的，问我们有没有。”
谢津生气恼地说：“有个屁，营业执照都没有，上哪去办卫生许可证，怎么这些人像苍蝇一样，闻到味都来了。”
第三十章 餐馆老板（3）
小罗说：“他们明天还要来，专门挑吃饭的时候，动不动就威胁要封门，让他们封，他们一走，我们就把封条撕了，继续营业。”
“门一封，我的东西怎么办？过了那个点谁还来吃，他们要多少钱？”
“说是五百。”
谢津生叹口气，说：“给他们打发他们走吧。”
小罗愤愤地说：“就给他们三百，只有这么多，不要拉倒。”
“明天再看吧。”
第二天，小罗跟他们周旋，最后罚了三百块钱完事。
小罗说：“过两天，城管和消防的又要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见得多了。”
没过几天，果然又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一走进餐馆便指指点点，
其中一个大个子说：“你们看看，电线暴露在外，煤气罐跟灶台距离太近，根本没有消防装置，这完全不达标嘛，停业整顿。”
谢津生说：“我们老板不在，等他回来再说吧。”
大个子没理他，命令旁边一个人说：“把他们煤气罐收了。”
那人拧下煤气罐提到车上，谢津生一看，车厢里已经放满了煤气罐，他真不明白他们要煤气罐有什么用，吃饭时间快到了，他连忙叫液化气站送了一罐气过来。
谢津生实在招架不住了，工商所那边还没有了结，他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糖塞了，开餐馆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条条蛇都咬人哪。
开饭前，工商所那两个人又来了，谢津生决定破釜沉舟。
胖子问：“钱筹到了吗？”
谢津生冷冷地说：“没有钱。”
胖子一看谢津生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恼羞成怒，大声嚷道：“封门，封门，还做什么生意。”胖子一边嚷一边从包里拿出封条扔到桌上。
谢津生大吼一声：“你封了试试，你今天敢封门，我就可以让你明天下岗，大不了不做这个生意了，我跟你来个鱼死网破。”
胖子猛地一惊，“你还反了。”
餐馆旁边立即围了一群看客，谢津生说：“我问你，我是第一个经营这个餐馆的吗？为什么之前没有办？这里所有的餐馆都没有营业执照，你们怎么能允许这种情况存在多年而不解决，你们的工作就是罚款吗？请大家来评评理，这是谁的责任？”
“你是说我们有责任？”
“你们是执法者，应该依法执法，可是你们依法没有，依得什么法，为什么这么多年市场秩序都没有整顿好？”
“碰到你们这些人，市场能整顿得好吗？”
“你们的职责应该是鼓励和保护个体经营，可是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不但没有鼓励和保护，反倒打击和压制，把个体户作为你们的摇钱树，这样做对不对？”
胖子恼羞成怒，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的工作。”
谢津生说：“我没有资格，那我们就把媒体请来，让他们来曝曝光，让广大群众来评判评判，看看究竟谁的责任更大，怎么样？。”
“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只想生存，凭自己的劳动吃饭。”
胖子理屈词穷，气急败坏地说：“反正你不交罚款就别想做生意。”
瘦高个给胖子递了个颜色，胖子说：“你下午到所里来。”
胖瘦二人一走，人群中立即响起了掌声，其中一位老板竖着大拇指说：“你真行，把他们的嚣张气焰灭了，我们这里还没有人敢跟他们斗，不过你得小心，得罪了穿制服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津生大义凛然地说：“我豁出去了，大不了不做了，我早受够他们了。”
下午叫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