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齐耦生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眼中怒火几可灼人。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顿,声音宛如从齿缝中挤出。
池玉抿住唇,不再吭声。她终究还是不够胆大,没有彻底豁出去的勇气,话说到这里,已经是她前所未有过的大胆了,继续挑衅下去,她不知道怒火中烧的大少爷会不会直接就喊人来对她动用家法。
她期望大少爷像之前那样,被她气得转身就走。
齐耦生没有走,一掌拍下后,他心中的怒火似乎发泄出了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渐渐恢复成往日的平静冷漠。
“你说,我不是个男人?”他缓缓坐下,仔细拉平衣角,语气沉稳似山,却又隐约透着一抹嘲讽,“就因为我没有为你去把我那个表弟打一顿?”
池玉指尖微微一颤,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变得莫测起来,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但却意识到,自己今天似乎真的做得过分了。
“婢妾不是那个意思。”她艰难地解释着,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说才能让这个男人明白她的心思,她不是要他为她去打人,她要的,只不过是一份明明白白、看得见、摸得着的呵护,而不是一堆冰冷的首饰,一个轻描淡写的“交代”。
“不是那个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齐耦生冷笑一声,“我当你在府中是个少有的明白人,不曾想竟是看错了,你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池玉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吭声。
齐耦生也不在意,仍旧冷冷道:“你当我不想去揍张家老五一顿?揍了又如何,能让你受过的屈辱都抹平?你就不曾想过,张家老五又不认得你,他为什么要特地跑到齐家庄去找你的麻烦?”
池玉怔住,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一直都认为与自己无关,张家五少爷多半是冲着大少爷去的,可是听大少爷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张家五少爷背后还有人?那个人针对的不是大少爷,而是她自己?
“你可知道你入府一年,已遇险多次,不是我在背后护着,你早不知是何下场。我也不与你多说,只告诉你三句话:你初入府,我不与你圆房,是保你一次;迟春之事,我不予追究,是保你二次;桃花宴上,我命诸妻妾赴宴,是保你三次。其中缘由,我不与你细说,你自己思量。”
说完这些话,齐耦生这才转身就走,掀了竹帘,真的不再回转。
池玉愣愣地望着晃动的竹帘,忽然觉得全身无力,她坐回椅子中,怔怔出神。大少爷说,他保了她三次,可是她却毫无感觉。不圆房,是保她?不追究,也是保她?桃花宴,还是保她?
为什么?
她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去想了,池玉在床上躺下,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月色,想起了一年前自己嫁入侯府的第一夜,也是暮春的夜晚,风吹进来是暖的,月儿升到了中天,又圆,又亮,同样有一层薄得像雾一样的云彩,弥漫在夜空中,将月光遮挡了大半,半晦半明,一如她现在的处境。
那时她心中充满憧憬,现在却如履薄冰,行走在悬崖的边缘。
大少爷的话,到底是在暗示她什么?
第 100 章
盯着窗外看着月光,她发呆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还是又想着大少爷最后提醒她的三句话。侯府水深,她知道自己涉水还浅,而且她也一直小心谨慎,尽量不去涉足深水区,'。 '可是难道在不知不觉间,自己还是不小心卷入了什么漩涡中?
她忽然觉得背心发凉,自己处于险境中,却一直不自知吗?
不圆房是为了什么?思索良久,想起大少爷早夭的那三个孩子,她蓦然心惊,是不想让她生孩子?还是怕她有了身孕,会被人暗暗害了?想想柳姨娘和屈姨娘,她们各自有靠山,还落个如此下场,那自己一个没靠山没背景的小姨娘,要害她再是容易不过,那个不曾见过的小赵姨娘,不正是因为没有背景而落到被关入清园的下场吗?比较起她来,柳姨娘和屈姨娘还是走运的。
那么迟春那次又是为了什么?
池玉很清楚,迟春的那件事,有人在暗中存心坏她名节,要致她于死地,幸亏她当时果断出手,用反诬的手段先处置了迟春,后来大少爷没有追究这件事让她感到意外,当时没有深想,现在大少爷竟然特别说出来,显然里面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要毁她名节的,自然不是迟春,这丫头心再野,也不至于想害自己的主子,那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除非是背后有人唆使,或是许了她什么好处。
只是那人是谁?
池玉开始认真回想,以前她没有多想,是因为那段时日她风光太过,有人要对她下手再是寻常不过,若没人暗中想害她,反倒有些奇怪,只要她风头不再,那人自然不可能再对她出手,因此那时她也没有追根究底,反而是想法子使自己从风头上退下。可是大少爷既然把这桩旧事特别说出来,可见显然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后来自己办桃花宴,原意不过是找个借口让园子里的人都乐呵乐呵,自己也好借这个机会拉拉关系,缓和一下自己前阵子风头太过所引起的一些不满,原本计划得不错,只是大少爷横插一脚,这个本想用来拉关系的桃花宴,竟办得风光无比,连大少奶奶都赏脸来参加,甚至纪贵姨娘也赏了她这个面子,等等……莫非大少爷是故意的?
难道这个桃花宴她本不该办,办了便要惹祸,只是请柬已经送出去,大少爷眼见不能阻止,索性就让自己的妻妾们都来了,这是……借大少奶奶、纪贵姨娘还有碧姨娘身后的势力,来分担她将要面临的危机,使原本想借机向她发难的人不敢出手?
这个猜想让池玉突然惊出一身冷汗。到底是谁要害她?蓦然间,她隐约想起,最先提出要办桃花宴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屈姨娘。
是屈姨娘要害自己?
为什么?
一连串的疑惑将池玉的心思塞得满满的,她想不明白,自己在大少爷的一众妻妾中,身份、地位都是最低的,对谁都造不成危害,屈姨娘有什么理由要害她?
自从她嫁入府中以来,独屈姨娘待她素来亲善,池玉真的不愿意去猜测是屈姨娘要害她,那会使她彻底心冷,对这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再无半点留恋。
对了,还有那张家五少爷,她与张家五少爷素不相识,自然更没有理由要害她,大少爷话中有话,问她张家五少爷有什么理由要特地跑到齐家庄去为难于她,她本以为是因为大少爷,张家五少爷的目的在大少爷身上而并非是她,可是现在再想起来,莫非又错了?
大少爷的意思,分明就是张家五少爷就是冲她而去的,而这背后又有理由,既然她与张家五少爷素不相识,自然便是有相识之人,暗中请了张家五少爷出手,本想毁她名节,谁料得她反应机敏,又有涤尘在一旁相助,硬是以言语和酒逼得张家五少爷未能发难。
这毁人名节的手法,怎么跟迟春那桩子事,如出一辙?莫非暗中请张家五少爷出手的人,就是暗中唆使迟春害她之人?
难道还是屈姨娘?
不,不对,迟春倒也罢了,可是张家五少爷是什么身份,屈姨娘凭什么去指使他?若是大少奶奶这样的身份倒还有可能。
可是……池玉又犹豫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又碍到大少奶奶哪里,大少奶奶没有理由要毁她名节,她的名节被毁,大少奶奶至少也要担一个管教不力的罪名,有害无利的事情,大少奶奶何必去做这样的蠢事。再者,大少奶奶是她的主母,想要整治她,什么借口想不出,非要用这样损人不利己的法子?
思来想去,不得其解,池玉心中更加迷茫,只是大少爷说保了她三次,现在再想来,倒也不是虚言。她心中不禁有些复杂起来,自己今日如此对待大少爷,是否真的过分了?
似悔非悔,辗转反侧,她竟是一夜未能成眠。
隔日起来,她细细地装扮了,以上好的水粉遮去眼角的黑眼圈,从大少奶奶那里请安回来,便去了留云轩。
涤尘正立在门口候着,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口张望的池玉,连忙上前行礼,道:“池姨娘,大少爷还未起。”
“大少爷昨儿在这里歇下了?”
池玉怔了怔,她本以为大少爷从她那里离开,会去别的姨娘的那里,她早早地来留云轩,原是想在这里等大少爷来,哪里想得到大少爷竟然就在这里。意外之余,她原本有些犹豫的心,就更加摇摆起来,考虑是不是过几日再来找大少爷谈一谈。
“是。”涤尘犹豫了一下,轻声提醒道,“大少爷昨夜来时心情不好,独自饮酒到凌晨,方才睡下还不足二个时辰,怕是还要过好一阵子才能醒来。池姨娘,您到屋里面等吧。”
他知道昨天大少爷是要去池姨娘的院子里过夜,去的时候心情很好,可是半夜里却回到了留云轩,脸色难看得让他提心吊胆。他不知道昨天夜里大少爷和池姨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却猜得出,池姨娘这么早来,必然是跟昨夜里的事情有关。因此,见池姨娘有离开的意思,他就连忙开口留人。
池玉见他眼巴巴的模样,清秀的面容上还挂着一抹憔悴之色,知道是自己昨夜将大少爷赶离的行为,连累得涤尘一夜不曾休息好,心中不免有些歉疚,倒也不好意思坚持要走,只得进了屋,在花厅里坐了下来。
涤尘很快为她奉上一杯热茶,却没有退走,而是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池玉察觉,她对这个清秀少年是极有好感的,便道:“有什么话,你便说罢。”
“池姨娘……”涤尘犹豫了好半天,才低声道,“恕小的多嘴,昨儿夜里……您是不是与大少爷闹脾气了?”
池玉知道昨夜里的事瞒不了人,倒未料到涤尘竟敢这样问,按说做小厮奴婢的,都不应干涉主子的私事,但涤尘即是大少爷的心腹之人,关心一下也是情理之中,昨儿夜里,水荷不也极是关心她么,因而池玉也未见气,只是轻声道:“只是有些意见不合罢了。”
见涤尘仍是忧虑,倒似在担心她一般,池玉不由心中一暖,强自笑道:“不要紧,我今儿来,便是向大少爷请罪,大少爷大人大量,必不会见怪于我。”
涤尘清秀的面容透着一丝迷惑,似乎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池姨娘是来向大少爷请罪的,他的担忧也就可以放下一大半,池姨娘毕竟帮过他一次,他心中实是感激的,并不愿看她惹得大少爷不喜。
想了想,他仍是道:“池姨娘,有一桩事,小的不知当说不当说?”
第 101 章
“嗯?”
池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涤尘这般为难,想来这事是与她有关,否则涤尘也不会开这个口,但必又是她不应当知道的,听还是不听,这让她有些为难。与自身有关的事,谁又不想知道,只是若这事不应当她知道,若追问了,也不知会否带来麻烦。
犹豫了一下,池玉小心道:“此事,大少爷是否叮嘱过不让你与我说?”
涤尘一呆,他没想池姨娘这么聪明,他话还没有出口,她竟已猜到一二分,顿时就闭嘴不言了。
池玉看他反应,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果然大少爷曾经吩咐过这事不许涤尘与她说,虽知道自己不该再追问下去,可是好奇心却不可抑制地升上来。
究竟是什么事,与自己有关,却又让大少爷特别吩咐不许她知道的?而涤尘竟然宁可违背大少爷的意思,也想要告诉她。
“你就说吧。”
话一出口,池玉就有些后悔,好奇心可以杀死猫啊。
涤尘眼睛一亮,不等池玉反悔,他立刻就说道:“池姨娘,您大概还不知道,上回张家五少爷欺负您的那桩事,大少爷为您讨回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些首饰。”
池玉愕然,还有别的?大少爷没有给她,甚至不许涤尘告诉她这件事,难道是想私吞?
涤尘却兴奋起来,伸出三根手指,道:“闹市口的一间胭脂铺子,五十亩上等水田,还有郊外一座庄园,大少爷说,有了这些,姨娘您以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只是这些暂时不能给您,给了您会惹来别人眼红,等您为大少爷生下一男半女,再给您别人就不好说什么了。”
涤尘很喜欢池玉,从在齐家庄她为他挡酒的时候起,他就觉得这位姨娘与别的姨娘是不同的,别的姨娘,哪个肯管下人的死活。他觉得大少爷心中,对这位池姨娘也是不一般的,大少爷很照顾她,虽不言不语不亲不近,但暗地里,却已为池姨娘将以后的生活都安排好了,即使大少爷有一日不在了,池姨娘衣食也应是无忧的。
池玉身体微微一颤,涤尘的话大出意料之外,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大少爷竟已为她想得那么远了吗?
恍如梦中,她心中万般滋味,竟不知是甜是苦,一时已是茫然。
“涤尘小哥,若有一日,我想出府,这些产业可能换得一张卖身契?”
涤尘蓦然吸气,惊骇地看向她。
池玉微微一惊,方知恍惚中已然失言,手一抖,将茶盏扫落在地,瓷器落地发出一声崩碎的脆响,她惶然起身,不知所措,惊慌地奔出了留云轩。
涤尘竟也忘了拦她,眼睁睁地望着她离去,清秀的面容上仍带着惊骇。是他听错了么,池姨娘竟想出府?
怔愣了半晌,他才渐渐回过神,忽见时辰不早,大少爷应是醒了,正欲进屋伺候,才转身便见大少爷立在窗口下,面沉如水,不见喜怒。
涤尘只觉得手脚都冰凉了。大少爷站在那里多久了?
却说池玉奔出留云轩,疾走了一阵方才慢慢缓下脚步,扶着径边树干,已是气喘吁吁,缓了两口气后,方才一脸懊恼之色,悔自己一时失言,也不知涤尘是不是会多嘴将那话告诉大少爷,虽说她有心离府,但此事只能放在心中,缓缓图之,若让他人知晓,必定横生枝节。
按七出之律,她嫁入府中,若三年无子,大少爷自可休她,便是不休,她若求去,只需拿出双倍赎身银子便也够了。只是如今方才一年,自己已有离去之心,对大少爷来说却有不贞不敬之嫌。
越想越是后悔,自己一向谨言慎行,今日如何竟乱了分寸,思来想去,还是怪自己不应好奇,要听涤尘说那番话,平白乱了心绪。
“唉……”
一步错,满盘落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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