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徊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夕阳’的‘夕’,‘傍晚’的‘傍’。”
“如此……乃何意?”
晏徊静默了一下,轻轻地抬起眼帘。她望着夕阳余晖中,片片琉璃瓦上的泛起的软红光,浅声道:“……并无深意。”
暮色缓缓沉。
晚云款款收。
夕阳西下几时回?
……夕傍。
夕阳如有意,长傍小窗明。
留春不住,恰似光年无味处。
悠悠春日转眼翻过。东风弹指逝。
夏意浮沉。
绿遍西池,梅子青时。
那日她去膳房查看晚膳备得如何了,正遇上孙管事带了个小公公走来。
她心下想着会是个什么事儿,但是也没有多细思。
而后是在她回书房时,莲徘正在翻阅一本古籍,头也不抬地对她道:“圣上意欲过几日去南湖赏莲。你挑个机灵点的小厮或者丫鬟到时随我同去。”
她便应了一声:“是。”
微顿,她轻声道:“梅三不可么?”
莲徘的目光依旧只是落在手中的书卷上,半晌翻过了一页,他方才道:“不可。”声音平缓而有力。
她便再未多言。
次日。
午后低云卷来一场匆匆夏雨。
彻雨打下苑内香红片片。余花落尽青苔院。
明香满袖。
未几,骤雨初歇,晓色云开。
青石砖上,薄光染残红。
长公主沉曦便是这时来访莲府的。
这位沉曦公主,就晏徊来的这些日子里,摸约每隔半月就会给莲府投一次帖子邀莲徘去她府上,以赏菊赏梅赏桃赏杏一类为理由邀他赴约的帖子她也都见着过。
莲徘从未拒绝过她的邀约。每每必准时赴约。然后入了夜才迟迟回府。
不知是否是她太过敏感的错觉,他每每自长公主府上回来,她都会觉着他身上有一种近乎于妖媚的甜腻的脂粉味道。
所以在书房外有小厮来报长公主求见时,她下意识地微微蹙了黛眉。
正在写折子的莲徘【莲止第三次orzing】狼毫微顿,对她道:“你先回房。”
没等晏徊反应过来,门外已传来了隐约可闻的“参见沉曦公主……”的行礼声。
莲徘隐隐皱眉,当即起身,打开印泥盒盖,大拇指沾了泥红色,在她的脸颊一侧抹开。
他的动作太快,等晏徊反应过来时,脸颊上已只留下他拇指抚过的触感。
轻柔。温顿。
让她不由得神怔了一下。
他拿桌上的帕子拭去手上残余的红色,便去开了书房门。
晏徊看见他在开门前那一刻,脸上蓄起隐隐的笑意来。
第十二章:濯香令
第十二章
他打开书房门之际,长公主正好刚走到书房门前抬手欲敲门。(。pnxs。 ;平南文学网)沉曦见了他,笑了道:“可真是巧了。本宫方要敲门,你便开了门。”
一身云罗锦做的广袖束腰长裙,勾花的丝线隐隐泛出金光。粉桃色的长裙映衬着她脸上的红妆。同色系的腰带勾勒出盈盈纤腰。繁复的百合髻上,十二含珠金步摇熠熠闪光。
梅蕊新妆,桂叶双眉。娇面如含露桃花。
娇贵的长公主,宝和帝唯一的妹妹。
这便是当朝最显赫的女子。
莲徘将公主迎入房中,脸上含了些笑意道:“长公主大驾,是微臣有失远迎。”又道:“寒舍简陋,只怕是要委屈公主了。”
“无妨。”沉曦说着,随意地打量着书房,神情一直显得较为愉悦——直至她看到晏徊。
尽管晏徊即刻便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礼,她的眉头依旧未松。
站在她身边的莲徘随即便道:“前几日汉秋离了莲府,孙管事便提了她来房里服侍。”
尽管她敛了眉垂首默默地站在一旁,长公主的目光依旧直落在她脸上,语气也并不友善客气:“这红印是?”
莲徘立刻便接了话道:“胎记。”
公主又道:“怎地不让她候在书桌左侧?”
“右侧磨墨奉茶等方便些。”
“那岂非你一抬眼便瞧着她脸上这红印?”
莲徘轻轻地笑了一下:“公主应知会,无论瞧着哪侧脸,于微臣而言并无差别。”
长公主的眉头终于是微微舒开了。
却不料她又道:“这丫鬟本宫瞧着伶俐,莲大人,可愿割爱?”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流露出媚色的眼眸直盯着莲徘入画般的脸。
莲徘脸上的微微笑意不减:“公主倘若不嫌她脸上的胎记碍眼,走时带回府中便是。不过一个小丫鬟,公主瞧上了自然是她的福气。”
回得滴水不漏。
长公主的表情在他言毕便舒缓了开来:“本宫不过玩笑之说,莲大人客气了。”沉曦轻松地岔开了话题,“听闻莲大人家新建了个亭子,不知本宫是否有幸一睹其势?”
“公主言重了。这边请。”莲徘这便领了长公主朝书房外走去。
长公主纤纤玉指提了长裙裙摆就要踏出书房之际,却忽然停了步,回过脸又看了梅三一样。但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便踏出了书房。
倒是莲徘在出书房前,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梅三。看茶。”
“是,公子。”她敛着眉眼回道。声线依旧平平。
晏徊端了茶,自安澜桥下,入了新亭时,抬眼恰看到亭上已挂上了新匾。
上书:夕傍亭。
三字若行云流水,笔法自然而处处到位。
未多停顿,她便走入了亭中。
长公主正坐在莲徘的身边,而孙管事在一旁侍候着。
她端了茶走近之时,正听见孙管事在向公主介绍这亭子。
孙管事无意间瞥见她,看见她的脸,微微错愕了一下,但是倒是也只是话头顿了一下,即刻便接了下去。
如此便好。
晏徊在心里松下一口气,将端盘置于桌上,为长公主和莲徘倒茶。
第十三章:月当窗
第十三章
长公主瞥了她一眼,好在没有复寻她的麻烦,只是转向了孙管事,问道:“听你方才言了许久,本宫却依旧不明,这‘夕傍’,有何深意?”
“这个、这个……”孙管事在一旁赔笑道,“不过一个名字罢了……”
莲徘却在这时淡淡地开了口道:“夕阳如有意,长傍小窗明。”
晏徊的动作微顿。
依旧是微微垂着脸,敛着眉眼,但杯中倒映出的她的瞳色,转出一片墨色深浓。
眸色沉沉。
说不清心中所思。她只是忽然意识到。
原来他明白。
在她未意识到的时候。
……他什么都明白。
“夕阳如有意,长傍小窗明……”长公主复又言了一遍,笑道,“好诗。莲大人果然文才过人。”
“公主谬赞了。”
“原来是这样啊……”孙管事脸上浮出恍悟的神色来,然后转向梅三。他正要接了说“原来你提了这名是此意啊!”话却被莲徘不露痕迹地打断:“孙管事,去膳房为公主备些点心。”微顿,他虽是对孙管事吩咐着,却望向长公主,眉眼里带些浅浅的笑意:“糖蒸酥酪、芙蓉糕、珍珠翡翠圆。”
沉曦闻言,便露了笑脸:“难为莲大人还记得本宫喜好。”娇媚的声音里流露出愉悦之情。
“此乃,”他面上也浮出个浅淡的笑来,“卑职本分。”
当夜。
西南月高浮云散。
已入亥时,依旧是月浅灯深。
书房依旧灯明。
桌前的青玉莲花香炉溢出白烟袅袅。
莲徘在一旁写折,而晏徊在一旁细细地磨着墨,平日里缺些表情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露出了困意。
莲徘看着并未抬眼,却是开了口道:“若是倦了便先去歇息吧。”
若非今日长公主忽然到访让他花了不少时间应付,此时早应事毕了。
她轻声道:“无妨。”
然后便又是一段长时间的静默。
他写折。
她磨墨。
直至他再度开口,道:“过几日赏莲,还是你与我同去吧。”
她仍旧慢慢地磨着墨:“是,公子。”
尽管携了倦意,她当夜却依旧辗转着难以入眠。
月华隐隐。花影重重侵帘动。
莲徘的用意,其实她心里是知晓的。
当年莲家老爷选十个女童时,因了他的用意,他本就拣了美人胚子挑的。
当初莲徘择了梅三与她换了身份,不过因这十人里,梅三的长相最为平常。只是如今依旧显得出挑了些。
想他不过捎了汉秋去了一回宫宴,便被那刘大人瞧上了眼。
如是他并不愿携她同赏莲。
她对赏莲也并非如何在意,只是,晏家被灭门至今已有半年。
她睁开眼。如黑玉石般的眼瞳之中,隐隐有血色翻卷。
……她身体里流淌着的每一滴晏家的血,都已经难以抑制地开始叫嚣起来。
而现下沉曦已经瞧着她侍奉于莲徘身侧了,如若他遣了其它婢女与他同去,势必会令这位楽朝最为尊贵的长公主起他心。
因而莲徘便许了她同行。
她现下……必须忍耐。
她必须等待。
她慢慢地垂下自己的眼帘。隐下那血色的翻卷。
而他那含了笑意的眉眼,又缓缓的浮上她的心头。
她的辗转,为的不是他对长公主流露出的笑意。
而是……他能肆意对他人显现出的温柔。
他能轻松地做到——
不爱她。
却令她拥有他隐隐地沉沉地迷恋着他的错觉。
她忽然想到,他面对着她时,偶尔显露出笑意的温柔的眉眼。
几夜孤衾月波凉。
是夜便寒。
第十四章:清波引
第十四章
此番赏莲,与圣上同去的臣子并不多。不过是五六位近臣重官,而且携带的家眷、丫鬟、小厮等也都是从简了带的,人员数量减了再减。莲徘这样无家眷的官员,尽管位高为一品,也只携了梅三一个丫鬟。
此次出游的名目,晏徊也是在莲徘过目时瞧过了的。
统共摸约四十来人。
这其中除了莲徘,还包括太傅张大人、大理寺少卿秦大人、帝都巡抚杨大人以及……薛沐。
这几人的情况,她也都略通一二。
太傅张大人,是宝和帝还是太子时候的老师。这老爷子为人极有气度,一直都是中间派,如今也鲜少插手朝事,对朝中事态呈放任之态。行得端,做得正,也放得下。张太傅之子早逝。倒是张太傅之孙张尘轻,与莲徘暗中关系密切,在莲府她也曾见过本尊一两回。的确气度与他爷爷相像。不过,这位年轻的吏部侍郎近日来告病在家。此次也未能出席。
大理寺少卿秦大人,与张太傅类似,因同样难言他投身哪个阵营。却也能言与张太傅相反,因着他明着是薛沐的人,暗地里却也与莲徘有往来。不知该用“老谋深算”,还是“老奸巨猾”来形容他更恰当些。他的夫人是监察史李大人的女儿。家中有妾侍两房。只是至今无所出。
帝都巡抚杨大人,此人的阵营也依旧是模糊难辨。他的为人也倒是没他的家事有说头——他是凭着科举成绩入朝为官的,同样平民出身的发妻早逝,倒也为他留下了一儿一女。家里妾侍有十三房,儿女甚多。
至于薛沐……他的夫人是徐太保的独女。家中有6位侍妾。不过说来倒是也怪,薛府至今只有千金而没有少爷。府中有5位小姐,其中夫人所出的有2位。
出行当日,微云和风弄轻阴。薄雨若有还无。
正宜出游。
临行前,莲徘又照着那日的朱砂印记,在晏徊的侧脸上用特殊的朱色染料抹了印子。
他拿巾帕沾了朱色染料在她的脸颊上轻柔地细细抹开。
隔着巾帕,她也能感触到来自他指尖的淡淡的温度。
她微微垂着眼帘。
眼睫轻颤。
直至他搁下帕子,淡淡地道:“好了。”复又叮嘱道:“尽管这染料沾了水不易落,仍需仔细些。”
她依旧敛着眉眼:“是,公子。”
莲府的马车到了南湖湖畔之时,张太傅、秦少卿、杨巡抚都已经到了。
梅三低眉顺眼地跟在莲徘身后,听他与三位大人寒暄。
不多时,薛府的马车也到了。
罗锦幕帘,红木车架。轿角悬挂的玉玦脆声作响。
掀起锦帘,四轮马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接着是两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少女。
那中年男人个子并不高,微微有些发福。眉毛很浓,嘴唇也有些厚。眼睛不大但是目光显得锋利。面上显出些许的桀骜的意思来。
她不过望了一眼,便垂下了眼帘,敛下了黛眉。只是指尖依旧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栗。
这便是薛沐。
目无王法,一手遮天的薛沐。
晏家灭门一案,他脱不了干系。又或者可以说是,十有**为他所为。
她爹当年在世的时候,但凡战事告捷回了帝都,便总会看不过去当今圣上的作为,忍不住上言劝勉宝和帝。宝和帝面上只是不耐,却也并未发作,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