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如梦·织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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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如梦·织梦人-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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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男子仍然是一身紫衣,玉冠束发,举手投足无不妥帖而周到。他轻轻伸手扶宋元站起来,那低沉的笑声就在宋元耳畔:“怎么,夫人看到夫君,欢喜得连魂儿都没有了?”

    宋元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手被文旻握在手中,不由一惊,尴尬地抽出来,又走得离他远些,诺诺道:“只是……只是,有些,奇怪。”

    文旻并不介怀,看着她一脸惊忧的模样,倒是想起了那被人拎着耳朵的小白兔。忽然之间,他走上前去,那醇厚浓烈的陌生的男性气息瞬间笼住了宋元,宋元不禁心惊,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头。文旻嗤笑:“怎么跟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洪水猛兽……哎,你别动,你鬓边上那支栀子快掉了。”

    闻言,宋元只好极力自然地站着,由文旻拨弄她的鬓发。

    不一会儿工夫,他便说:“好了。”兀自向后退,竟然渐渐退到了一丈开外。宋元忙叫道:“哎,你跑那么远干什么!待会儿可找不着人了!”

    文旻这才作罢,挑眉道:“我还以为你真希望我离你那么远。”

    “你……你!”宋元哑口无言,只得跺了跺脚,恨恨道:“我就说陈子毅那般寡言少语的人,怎生得有陈子龙这样油嘴滑舌的弟弟,原来都是你这个主公教出来的!”

    文旻眉间浑然一股不在意:“这你可错怪我了,子毅看着无害,实则嘴上功夫厉害着呢,连羲晟都说,宁愿得罪我十次,也不得罪子毅一次。”

    “得得得,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容你乱说了去。待以后熟悉了,我再将今日你说的话讲给陈子毅听!”

    两人这么一闹,倒少了不少生分,宋元这才惊觉是中了文旻的计了。想来他不过而立,却能坐拥半壁江山,也是个年轻有为之人,待人接物自然有他的一套办法,虽然是欠揍了些,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文旻见她终于有了几分生气,于是说:“不如我们去猜灯谜,对于夫人的才名,我可是早有耳闻,想见识见识呢。”

    宋元亦道:“好啊,我自小猜灯谜还没输给过别人呢。”

    虽说今日是乞巧节,却也有小贩捡了上元节没卖完的花灯出来供游人玩赏。宋元自和茗香相处,男儿心性已褪去不少,如今一见了做工精巧的花灯,女儿心性便暴露无遗。她一眼瞧见一只八角宫灯,通体金粉,灯身上绣有嫦娥奔月图,灯脚饰以大红的长流苏,甚是好看的模样,便侧首对文旻说:“你去瞧瞧那一只。”

    文旻笑瞟了她一眼,从容自若地走上前去。小贩见他衣锦奢华,忙取出笔墨,笑脸相迎:“少爷好眼力,这八角宫灯据说是那司马家旧宅出来的,做工很是精巧呢。”又见一清秀女子跟在他身边,便道,“少爷便猜了这灯谜吧,只要两文钱,猜中了就可以把灯拿回家去,夫人定然欢喜。”

    宋元让他说得红了脸,垂下眼帘,又偷偷去瞄文旻的神色。不料文旻也正瞧着她,两人视线撞上,文旻哈哈地笑起来,接过那灯谜来看。

    “明月当空,无人共赏。”

    宋元脑中一转,心下便有了答案。文旻也没踌躇,俯身在纸上写出答案:昂。那字写得遒劲有力,笔锋凌厉,惹得宋元不由喟叹:“好字!能跟哥哥的字平分秋色。”拿胳膊肘捅了捅文旻,揶揄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儒将嘛。”

    文旻一面笑着收起了宫灯,一面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弹:“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

    宋元不甘示弱,取了一只走马灯来猜。

    “安敢裙钗换男装。”

    文旻见了那灯谜,不由说:“夫人,这可不适合你,令兄告诉我,你在十岁前都不肯穿女孩子的衣裳呢。”气得宋元瞋他一眼:“我看哥哥真是多嘴得很了。”便在纸上写下一个“宁”字。两人又猜了几只,小贩再也沉不住气了,连连道:“少爷夫人,你们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不知两位才高八斗,竟自卖弄文采,让两位取笑了。”

    宋元心里打起了算盘,笑吟吟道:“你怕什么。”指了指文旻,“他方才说,要讨我欢心,把我们猜下的花灯原价买入呢。”

    “丫头,你……”文旻无言。宋元眨了眨眼睛,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意:“你方才不是这样说的吗?”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最毒妇人心了。”一面埋怨着,一面却对小贩道,“她方才说得没错。”

    宋元愈发欢喜起来,放开了去猜灯谜。

    “残月孤灯。”宋元笑挥笔:炙。

    “除夕残年又逢春。”落笔:桀。

    “暗香晴雪。”宋元想了一想,偏笑起来,并不落笔。文旻以为她总算是猜不出了,不料她却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暗香深浅笼晴雪”。文旻拍手叫绝,道:“夫人好才气!”宋元也玩得有些倦了,将赢来的花灯向小贩一推,说:“麻烦这位大哥了,这些花灯我取了回去也没什么用,就不要了。”

    小贩喜出望外,却又胆怯地瞧着文旻,道:“夫人,少爷已经给了钱了……”

    宋元摆摆手,小狐狸似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没事,他钱多着呢。”

    文旻这才觉得自己是倒了大大的霉,竟然让一个十九岁的丫头带着糊弄了一圈儿,不过是要他破些财而已,还如此大费周章。宋元兴致怏然,叹了叹气:“玩儿累了,我们去酒楼休息会儿吧。”话音才落,已经不由分说向人群中行去了。

    文旻暗暗有些头疼,也只得跟上。
第 020 章  红蜡泪(2)
    他们来的这家酒楼叫望江楼,宋元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轻车熟路到了里面的院子,上了高楼。文旻不近不远地跟着,宋元忽然回头说:“这儿可是我的地盘,你也敢跟来,就不怕我下埋伏杀了你。”

    文旻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并不在意,道:“夫人请便。”

    宋元似乎是生气了,气呼呼地转过脸继续向上走。文旻不想这高楼上还有一间茶舍,装点甚是清雅,视角更好,从这里看下去,整个钱塘都城都收入眼底。宋元立在朱阑前,大风吹得她裙裾翻飞,一头如瀑的秀发也散入空中,竟有几分不真实的美感。文旻信步上前去,那鬓角的栀子正巧被吹离,文旻伸手一把抓住,缓缓摊开掌心,栀子洁白、寂静,香气袭人,清甜而馥郁。

    文旻的心也在这幽深之地,仿佛从胸口跳了出来,他想到了西南的金戈铁马,关河沙场,有鲜衣怒马的将军,手持利剑,拥兵十万,在战马上倨傲地昂着头,睥睨天下……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心一漏,只觉得颈脖间冰冰凉凉,却是宋元的月影剑架在项间。

    他并不慌乱,从容笑道:“夫人,该别闹了。”

    宋元却双眼阴鸷,方才的小女儿姿态消失殆尽,整个人冰冷如雪。她道:“文旻,我不知你今日是什么个意思,但我警告你,不要打歪主意,我宋元绝不会相信你对我有半分真情实意!”

    文旻就像听了个笑话一般:“你怎么就信子龙?”

    她亦是慢慢笑起来:“从前是信的,如今已经不信了。”

    “好,好,不信便不信好了。”文旻道,“我们尽可以好好儿说话。宋元,我是不是虚情假意,你自然能感觉到。我文旻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今日就是一时兴起,很想提前见见你而已。如今已经见了,如果没有现下这一出,我也还挺喜欢你的。不过我也把话说在前面,你有你的家国,我也有我的家国,你是被逼的,难道我就是一厢情愿?”

    他甚是温和而无奈地笑了,一手将月影剑从他的脖子上抹下去:“宋元,我们大可以好好儿说,不必这样,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总是要过下去的。”

    宋元像是忽然之间没了力气,她也知道月影不过是个噱头,她敢怎么样,她能怎么样?他的身后,是泱泱郢国,就算她的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一样性命无虞!她缓缓叹了口气,回身去看那坠入人间的,繁华如斯的钱塘城。

    她缓缓吟哦着:“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她这样笑着,笑得眼中渗出了泪水,道,“这是我吴国的万家灯火!我是吴国万千子民的郡主,我必须保护他们。”

    一只手覆上她的手,叹惋道:“改日,我带你去看我们郢国的万家灯火。”

    宋元闭上了眼:“你若还尊重我,就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吧。”文旻也没多语,那只手收了回去,不时宋元便听见木梯吱呀的声音。

    风还在耳畔呼啸,就连闭着双眼,她也能感受到楼下的欢声笑语。

    她背对着茶舍,蓦地出声道:“你既然把我丢给了他,又回来做什么?”陈子龙手足无措地站着,吞吞吐吐地说:“阿元,你听我解释……”

    她却突然之间回过身来,目光如破云之惊雷,出鞘之刀剑。她一字一句地说:“陈子龙,我对人的信任只有一次,你为何要这般辜负?”

    死一般的岑寂。

    陈子龙自知愧对于她,半晌竟是不知如何解释。宋元的笑容中满是凉薄凄怆,慢慢转身向楼梯去,陈子龙喉头一紧,一把抓住宋元的手,不顾宋元的怒目而视,道:“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我别无话说,只一句——陈子龙这一生一世,定无负宋元第二次!”

    宋元仍那般淡淡地笑着,听完亦不喜不怒,只奋力抽手,在衣袍翻飞中决然而去。

    穿过灯影幢幢,人潮涌动,终于到达国府装点喜庆的门阙之前。宋元仰面瞧着那被灯火映得愈发红艳的灯笼,不由悲从中来。这吴国府,究竟给了她什么?儿时她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有父母的疼爱,哥哥的偏宠。可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明白,父母的相敬如宾之下是母亲日日深锁的眉头,哥哥的千依百顺之下是草纸上一个个肃气横生的“杀”字,母亲与庶母之间势如水火,哥哥们也貌合神离,用兄弟情谊掩饰着暗暗杀机。

    她终究不能躲过,是她亲手陷害了二哥,逼死了庶母,助宋陵一臂之力迫得四哥自尽。她的双手已经沾染了亲人的鲜血,可她只是想守护那一抹清冷孤寂的身影。这世间,到底,唯有他是真正宠爱着她。

    微微一叹,宋元颓然入府。

    遥遥瞥见慧云神色焦急地在清荷阁门前张望,宋元蹙眉,加快脚步。慧云见她,如获大赦,迎上来喘着气说:“郡主,您可总算是回来了!马公公来了多次,说主上不知为何十分震怒,快得把正殿给掀了呢!”

    宋元顾不及进门,连道:“随我去正殿。”

    正殿尚书房,房门紧闭,若干宫人皆敛声屏气,大气不敢出一声。马格正立在尚书房门前,见宋元前来,亟亟迎上前去,行了礼,抹着额上冷汗:“郡主快去劝劝主上吧。”

    “马格,你可知是何事?”

    马格福了福身子,满脸惶恐之色:“奴才不知。主上不过瞧了些竹简,便震怒不已,连素日颇欢喜的釉色茶杯也掼向地面,想是哪位大人言辞间颇有不敬罢……”

    宋元颔首,接过一旁宫人手中端的梅子汤,缓步入内。

    尚书房里鸦雀无声,宋陵眉头紧锁,怒气尚未褪去,正靠在兔绒靠背上闭目沉思。宋元拖着小步上前,将托盘放下,把梅子汤轻轻搁在桌上,瓷勺与瓷碗碰撞,叮叮一声响,她轻言细语道:“哥哥,天气热,先喝了这碗汤再生气不迟。”

    宋陵亦知只她敢逆他盛怒而来,不由心气消了几分,问道:“不是去乞巧了?怎么这样早便回来了。”

    宋元娇声嗔怪:“哥哥盛怒,与元儿兄妹连心,元儿便千里迢迢赶回来了。”

    只见宋陵一笑:“少拿些好听的话来。”却张开眼,坐正了将梅子汤一饮而尽。

    “哥哥是为何事费心如此?”见宋陵沉默不语,宋元又道,“明日便是叶将军、罗将军班师回朝之日,哥哥亦已安排好铺十里红毯,亲自出城相迎,届时天下人都看着,哥哥还能如此盛怒不成?”

    宋陵沉吟片刻,道:“是护国公李崇年,上折子请追封穆公李夫人,随葬王陵。”
第四章 红蜡泪(3)
    李氏!宋元吸了口凉气。右相及护国公李崇年乃李氏一母同胞的兄长,宋陵即位后囚禁宋陌,他本就怀恨在心,加之宋陵肃清朝纲,当着众臣之面叱他幼子贪婪敛财,他更加怨念深种。此后,宋陵政令每出,他必定出言反对,宋陵忌惮他党羽遍布,并不敢妄自下手,却一直有心除之而后快。如今李崇年借李氏之题发挥,看似兄妹情深,实则是对宋陵王权的公然挑战。宋陵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

    宋元眼中闪过几许思量,柔声问道:“哥哥以为如何是好?”

    “难道还能眼看着他骑到我头上不成?!”

    见宋陵额上青筋绽出,宋元喟叹,缓缓退了丝履,踏上坐台,绕至他身后,替他缓缓地揉着鬓角。一面柔缓说道:

    “李崇年身为右相,其党羽遍布,势力强大,一时之间怕不能为哥哥所击破。哥哥既然已经隐忍了三年,为何就不能再忍让他一次?李崇年是个急性子,你惹急了他,保不准他干出些什么混账事来。如今我们势单力薄,真正属于哥哥的势力也不过叶将军、御林军两支,李崇年的侄儿李广路却手握重兵,无论怎样说,我们都是不利的,没必要逞一时之快。再者,庶母虽出言不逊,却也的的确确是侍奉了我们宋家一辈子,到底还是该入王陵的。”

    宋陵沉默不语,宋元却能感觉到他面冷如霜。他忽然重重握住了宋元的手:“难道我这个吴王就要永远被他们操控?”

    “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元道,“我们要培养自己的势力,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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