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如梦·织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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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如梦·织梦人-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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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茗香这才直起身,冲她微微一笑:“谢谢慧云姐姐。”

    慧云摆了摆手:“没事,咱们以后好好相处,伺候着郡主就是了。”

    日子到了荷香连连的时候,盛夏将炽热的阳光毫不留恋地洒向大地,教人懒洋洋的颇为惫怠。宋元最是受不了这般日子,幸得渐渐入了梅雨,她才肯安分下来。一日宋元正同茗香学女红,窗牖外淅淅沥沥地落着雨,雨丝斜飞,在地面薄薄的水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个圈儿套着一个圈儿漾开来,竟比房梁上雕的花样更纷繁复杂。树叶也是绿得发亮,在风雨中摇摇坠坠,雨打在上面啪啪直响。瓦砾上更是雨珠儿乱跳,像一颗颗银白色珠子似的颇讨人喜。

    茗香一头青丝柔顺地贴着面颊垂下,她颔首咬断手头一丝翠线,微垂着眼帘,在眼睑投下浅浅的暗影。宋元抬头瞧了瞧白茫茫的水雾,忽地把手上的事儿一推,托着腮痴痴地盯起外面的雨雾来。

    “郡主这是怎么了?”茗香笑问。

    宋元老大不乐意的撅着嘴,哼哼唧唧地说:“哥哥说这个时辰要来看我的。”

    茗香“噗”地一笑,打趣道:“你们这哪是兄妹呀,一对对小夫妻间才能这么如胶似漆呢。”话出口,才觉出有一丝不对味儿,又忙道:“我的意思是,郡主和陵公子感情这样好,真让人羡慕呢。”

    这话倒是说到了宋元心坎儿上,她立时得意洋洋起来:“当然咯,我和哥哥的感情,谁能比得上?”茗香仍是笑笑,露出两湾浅浅的梨涡:“郡主要是觉得绣花没意思,不妨找些书来看。”

    “看书?姐姐你喜欢看什么书?”

    “我?”茗香微微蹙眉,思忖一瞬后道,“我念书念得少,不过对《凤求凰》印象很深,很喜欢卓文君。——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宋元直接忽略了她的问题,惊诧地说:“姐姐居然喜欢文君?哎呀,她嘛,太傻了,谁让她一股脑子要嫁给司马相如的?”

    “倒不是傻。”茗香停下手中的活儿,也望着雨幕,眼中有几分少女的憧憬,竟也痴醉般甜甜地笑起来,“不过也是傻。司马相如后来背叛了她,她怎么能只是与他断绝关系?若换做我,定要先杀了他,再陪他去走漫漫黄泉。”

    一语听得宋元毛骨悚然,直嚷嚷:“不说这个了。”

    茗香又是莞尔,垂下头去细细地看那手中漫开的山花。
第 006 章  昔少时(5)
    茗香又是莞尔,垂下头去细细地看那手中漫开的山花。

    宋元等得很是不耐,好在不一会儿,雨中便隐隐约约透出一丝玄色,因隔着雨,像是水洗过一般的浮。宋元霎时眉开眼笑,跳下椅子去,直道:“哥哥来了!”

    宋陵是从宋维的尚书房冒雨前来,因事耽搁了,走得匆忙,便忘了拿一把伞。他倒是习惯套上一件玄色云锦麒麟暗纹的鹤氅,那鹤氅有他人高,下摆的暗灰边子能落到脚踝处,此时在风雨中翻飞,衬得他如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般,倒凸显出一派王者风范。宋陵素来是个沉稳的人,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也是不疾不徐地一步步走来,并未见得有小跑等轻浮举动。宋元按捺不住,夺了一把伞来亲自冲出房间去接宋陵。

    宋陵笑着一手举起伞,一手将宋元护在敞开的鹤氅下。

    待二人进了屋,宋陵身上已经湿透,宋元衣裳上也沾了雨水,紧紧贴着身子。茗香上前行了个屈膝礼:“奴婢见过陵公子。”宋陵挥了挥手。茗香起身道:“奴婢这就去烧热水,陵公子要把这一身换下来才好,免得受了风寒。”

    宋陵却道:“先给元儿换身衣裳,她人小,身子弱。”

    “不碍事的,”茗香笑了笑,“奴婢一面烧水,一面给郡主换衣裳。”宋陵因着宋元欢喜茗香,对她也有几分客气,便道:“那就麻烦了。”

    宋元换了一身清爽衣裳,水也烧好了。茗香放好了水,去伺候宋陵更衣。宋元在旁佯装刺绣,实则偷偷用眼睛瞄着二人的情形。宋陵早已褪了鹤氅,茗香正欲替宋陵褪下那身玄青的深衣,却一个不注意触到一冰冰凉凉的东西,这才发觉是宋陵一只手,也正欲自己扯开右衽。茗香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埋下头去,声音如蚊蝇:“奴婢,奴婢……”

    宋陵倒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似的,轻轻咳了一声道:“不怪你,你没伺候过我,不知道。”

    茗香疑惑地皱起一双秀眉。宋元这才笑哈哈道:“哥哥这人有个怪毛病,他洗澡不喜欢旁人在,自己收拾就是。”

    茗香珍珠样的白牙咬着下唇,心中恼恨万分,方才的动作倒像她要投怀送抱似的。宋陵瞧着她那小女儿姿态,心情竟然也欢快,轻轻一笑说:“你这害起羞来的样子,倒真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一语惹得茗香直从脸上烧到了耳根子。

    到底是宋元看不下去了,心里偷偷羞了宋陵几声,扬着声音道:“哥哥,你怎么啰啰嗦嗦的,还不快去洗澡,真等着茗香姐姐伺候呀?”

    宋陵“扑哧”一笑,这才缓缓回身去了。

    那时候宋元还不懂男女之情,但也明显觉得宋陵和茗香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宋陵比以往来得更勤了,也经常带些小玩意儿给宋元,“顺便”再赏赐一两件给茗香,但宋元私心里常常觉得茗香姐姐的比自己的更好看。宋元在旁练剑、写字、念书的时候,宋陵常常坐在一旁品茗,偶尔和茗香说上一两句,茗香的脸粉扑扑的,面若清荷,樱颗似的唇畔总带着清甜的笑意。每每宋陵来时,茗香也总会变着法儿的做些罕见的好吃的,宋元吃得狼吞虎咽,直夸美味,茗香却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而宋陵细嚼慢咽,就像在解读一卷兵书似的认真,然后展颜一笑夸赞一两句,茗香这才真的笑到了眼睛里……

    宋元闹不明白宋陵和茗香之间的关系,却乐得见她最好的哥哥和最好的姐姐如此亲密,这样的快乐一直持续到宋元芳龄十三岁,林夫人忽然提出要单独和茗香谈谈。宋元还不放心似的嘱咐母亲:“娘,你可别吓着茗香姐姐了,她胆儿小。”

    换做往常,林夫人就满口答应了,然而这次林夫人只是冷笑:“她胆儿小?元儿,你没看着,她胆儿大着呢!”

    宋元虽然不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却也知道没什么好事儿,偷偷贴着墙听里头的动静。她听不真切母亲的声音,只隐隐约约知道她提及了宋陵和叶思成,紧接着便是茗香姐姐哭着求饶的声音。

    她正心急火燎,林夫人身边的女官就一把将她拎了起来,肃容道:“郡主,这儿不是郡主该来的地方。”

    说着,便将她丢给一个婢女,让那婢女将她带回了清荷阁。宋元被禁足整整三日,闹过,哭过,骂过,求过,可林夫人是铁了心,愣没让她有机会溜出来。三日后的傍晚,暮色四合,夕阳在连绵起伏的殿宇尽头点起了一簇簇火团,院子里传来几声清脆的啁啾,在宁静的昏夕里显得格外清亮。

    宋元正懒懒地卧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耍弄着帐子垂下的流苏。就在此时,她听见绯红的木门终于“吱呀”一声,让余晖洒进了堂屋。宋元“腾”地坐了起来,瞧见门槛边身形单薄、伤心绝望的茗香,仅仅三日,竟憔悴似苍老了许多。

    宋元吓坏了,慌忙扑了上去问:“茗香姐姐,你没事吧?”

    岂料茗香双眼空洞地瞧着她,瞧了半晌,只是默默抱住她抽泣起来。宋元愈发不安了,道:“姐姐你别吓唬元儿,你到底怎么样了?”

    茗香哭了半晌,方抹了抹泪水,道:“奴婢没事儿。”

    没事儿能哭成这样?!宋元恨铁不成钢似的:“休要唬我,你都哭成这样子了!姐姐你告诉我,是不是娘为难你了?我替你说去!”

    一提到林夫人,茗香浑身不由一抖,却咬了咬唇,逼着自己破颜而笑,捏了捏宋元的鼻子,娇嗔着:“郡主可不许取笑奴婢——奴婢要嫁人了。奴婢舍不得郡主,所以才哭了。”

    ——嫁人?

    宋元愣了,愣了好半会儿,才想起来问:“嫁给谁?”她心里头倒希望是嫁给宋陵,这样他们三人就还能在一起了。

    却没想茗香说:“叶思成叶将军。”

    叶思成?!宋元想破了脑袋,仍然觉得叶思成与茗香是八竿子也打不到的关系,怎么会嫁给叶思成?茗香却毫不在意似的,浑然不觉宋元的惊诧:“叶将军长我两岁,为人谦和,待人接物沉稳大方,又是吴国有名的少年将军,年少有为,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呢!更何况他对奴婢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偏巧君夫人做了这个媒,倒让奴婢捡了个大便宜。”

    话虽如此,宋元仍然觉得难以接受,磕磕绊绊道:“可是……你……我一直以为姐姐是是要嫁给哥哥的。”

    这话听得茗香心酸难过,面上却还喜上眉梢的:“元儿,你还小,所以不懂。姐姐对你哥哥呢,只是崇敬罢了。你想想,你哥哥多能干啊,这样年轻就做了主上的左右手,又英俊风流,卓尔不凡,姐姐是挺崇拜他的,但并不是男女之情,知道吗?”

    宋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毕竟,哥哥这样一个人物,她也很崇拜。但思忖一瞬,她又道:“可是当日我偷听,你一直在哭,你若真的喜欢叶将军,又哭什么?”

    “哭是人之常情呀。”茗香揉了揉宋元的秀发,宠溺地将她抱进怀里,“姐姐舍不得元儿,元儿难道舍得姐姐么?何况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姐姐有些难以接受,不想离开元儿。”

    “那为什么母亲要关我三日禁闭?”

    茗香眼眶一酸,已经又落下泪来,幸得宋元此时埋在她颈窝里,瞧不见。“因为姐姐身份低微,又来历不明,不能正大光明地嫁进将军府。君夫人为了姐姐着想,要给姐姐一个庞大的后台,免得姐姐日后被人欺负。这三日君夫人就忙着认了姐姐为干女儿,姐姐就真的是元儿的姐姐了。”

    宋元抬起头来,双眼忽闪忽闪的:“真的么?姐姐不骗我?”

    茗香已经擦干了眼泪,只是甜甜地笑着:“姐姐从来不骗元儿。”
第 007 章  昔少时(6)
    择了黄道吉日,茗香就要出嫁了。按规矩,娘家人是要送新娘出门的,除远在封地的宋隐,宋维、林夫人、李氏,甚至甚少见面的宋陌、宋阮都露了面儿,唯独不见宋陵。宋元原想宋陵一定很舍不得茗香,定要亲自来送的,不料他却托了病,在屋里休息了。

    倒是茗香并不意外,尽管一双剪水双瞳里有掩不去的落寞,却也只笑道:“三哥的身体重要。”

    她今日上了妆,本就是个美人,如今更是楚楚动人。茗香穿着红光潋滟的云锦鸳鸯纹喜服,凤冠霞帔,珠钗步摇,每行一步,就听得那些璎珞珠子碰撞的声音。只见茗香身姿袅袅地走到宋维和林夫人跟前行跪拜礼,低眉处温婉动人,一双杏眼水波流转,说不出的妩媚。

    宋维仍是客客气气地请她起来,倒是林夫人颇露慈爱之色,扶起她,亲切地握着她一双柔荑道:“茗香,你虽不是我亲生女儿,如今却也是我的干女儿。到底是咱们吴国府走出去的人,下头的见了都得规规矩矩喊一声‘郡主’的,日后定要好好儿相夫教子,与叶将军举案齐眉,早日为咱们吴国诞下小将军。”

    茗香嫣然一笑:“女儿谨遵母亲教诲。”

    到了吉时,公公悠长的一声“上——轿——”,茗香才恋恋不舍地回头,踩着十里红妆,步步生莲,摇曳生香地朝那鸾轿走去。宋元为茗香找到自己的幸福而眉开眼笑,茗香脸上也是完美无瑕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憧憬的未来。

    却不料她一只脚方登上鸾轿,身后忽然传来洪亮的男声:“茗香妹妹留步!”

    宋元顺着声音瞧去,竟是抱病的宋陵!

    宋元欢喜地唤了声:“哥哥!”宋陵却好像没听到似的,从容自若地一步步走向浑身颤抖的茗香。明明宋陵的笑容就如往日一样温暖,宋元却无端端觉得他并不想笑,一点也不想。

    茗香脸色“唰”地白了,眼圈儿也突地红了,怯怯地看了神色不豫的林夫人一眼,只敢屈了屈膝,颤着声音道:“三哥。”

    宋陵还来不及说话,茗香已经抢着说:“谢谢三哥抱病为茗香送行,可是茗香得走了,要不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宋陵“嗤”地一笑:“你紧张什么?”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玉镯递给茗香。宋元眼尖,认得那是和田产的,且是大娘留给宋陵唯一的东西,不由羡慕又嫉妒。茗香怯生生地抬眼看了看宋陵,宋陵却一本正经道:“这是我这个做三哥的给妹妹准备的一点嫁妆,妹妹不是要拂了我的好意吧?”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茗香自然只好收下,垂目道:“谢谢三哥。”却像逃难似的转身躲进了鸾轿。

    宋陵笑笑,未语,一直到鸾轿走出了街道尽头,宋陵仍然伫立着纹丝不动,脸上也仍然是淡淡的笑意。

    人散尽了,他才缓缓转过身,再也笑不出来。

    宋元晚上想起离开的茗香,心中不由难过,遂溜到宋陵的雅竹阁想和他说说话,不想院子里一个奴才也没有,只有宋陵一人,抱着酒坛,边哭边笑边喝酒。

    那是宋元第一次见宋陵醉酒。

    后来的三载,宋维江河日下,国府里也隐约弥漫着硝烟味儿。宋隐从封地归来,宋陌、宋阮也是一副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的样子,唯有宋陵仍然是宋陵,只是再没有了“温润公子”的称号,总是冷着一张脸,与宋陌已经不分伯仲。

    林夫人极力让宋元避开他们兄弟之间的斗争,却总是力不从心。宋元早听说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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