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如梦·织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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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如梦·织梦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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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夫人极力让宋元避开他们兄弟之间的斗争,却总是力不从心。宋元早听说过兄弟阋墙的事例,加之生在帝王家,多少是明白的。

    这些年来茗香同叶思成倒处得极好,举案齐眉,琴瑟相和,就是不见有身孕。宋元忧心地询问过,茗香只道:“这是缘分的问题呢,你就别操心了。”末了又加一句,“如今朝廷上硝烟弥漫,你多注意着你哥哥,让他别太逼自己了。”

    宋元心里明白得跟什么似的,却也不肯明说,笑道:“到底还是咱们仨亲近,不愧是一起长大的。”

    宋元早行过了及笄礼,但宋维和林夫人心疼,没让她嫁出去,她也就装个糊涂人,对此绝口不提。直到十六岁了,宋维替自己最心疼的小女儿设宴,正想要提一提这事儿,却觉得胸闷气短,双眼一黑,就晕过去了。

    大夫说,宋维多年旧疾复发,已是日薄西山,油尽灯枯。

    消息不胫而走,左相刘子衡和右相李崇年、大将军郑钧一众老臣再三商榷后,下令三军戒严,国府门阙紧闭,重重设防。各宫夫人、公子除非得令,不得探视宋维。吴国一时之间成了一盘散沙,有谣言道李崇年欲助其亲妹李氏之子宋陌登位,为堵悠悠众口,老臣们择了无缘王位,且最得宋维欢心的宋元前来照料。

    宋元自小得父亲偏疼,照顾起来也是事无巨细一一料理,宋维醒时便念叨着,这一生最不后悔的就是宠着这个小女儿。

    夜深了,正是寒冬腊月,院子里的腊梅都开尽了。宋元正一手支着脑袋打盹儿,忽然一阵劲风,吹得那窗户猛地扇开,打得墙面哐哐当当直响。宋元一惊,慌忙去关窗户,回头却见宋维床上帐幔盈风,如鸟展翅般呼啦啦地翻飞着。宋维素来浅眠,这一惊也睡不着了,拉着宋元絮絮叨叨地说家常。

    宋元知道他难受,变着法儿地逗他笑,宋维却难得严肃起来。他问:“元儿,你觉得你四个哥哥,谁能担一国之君的大任?”

    宋元心慌,直说:“爹爹说什么呢,这事儿还得爹爹身子爽利后和大臣们一一商量过了再做定夺。”

    宋维喟叹,仰头望着帐幔,脸上流转着宋元读不懂的沧桑流年。他道:“元儿,爹知道你是想你陵哥哥做国君的。”宋元被一语道破心中事,却也不慌,笑了笑说:“那只是元儿的想法,合不合适,还是爹爹说了算。”

    宋维言语之间透出宠溺:“就你机灵。”幽幽叹了一声道,“爹爹这一生,自问无不快意,但却对不起一个人——就是你大娘。你大娘嫁给我那会儿,爹爹还是维公子,和你陵哥哥一样,只是你祖父众多儿子中的一个,且是个庶出的。你大娘娘家那时候是吴国的大族,手握重权,权倾朝野。你大娘家的人就劝大娘选一个更好的公子,可她偏偏就瞧上了不中用的我,不顾家人反对,一心一意要嫁给我。后来爹爹成功登上了国君之位,却忌惮你大娘他们家的家族势力,于是费尽心机一个个除掉他们家的人。她那时候怀孕了,一听要株连九族,气得呀,孩子早产了——就是你隐哥哥。”
第 008 章  昔少时(7)
    宋元心一跳,心头渐渐漫上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耐着性子问:“然后呢?”

    宋维微微一笑,似乎回到了当年的日子:“后来你大娘一直跟我怄气,怄得我娶了李氏,生下了你陌哥哥。你大娘见不得李氏嚣张,又担心你陌哥哥威胁她儿子的地位,于是与我言归于好,这才有了你陵哥哥。”宋维顿了顿,眼中有了潮意,“我那会儿也是浑,懒得管后妃之争,只凭着自己的性子,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不久,又有了你阮哥哥。大概你大娘是真的很爱我,于是再也不理我,我常常被她拒之门外,有一次你大娘的一个丫鬟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劝我回去——这就是你娘。”

    宋维不说话了。但后面的故事宋元隐约能猜到,父亲和大娘赌气,将大娘休了,将母亲扶上了君夫人之位,诞下了自己。宋隐气得去了封地,而大娘就一个人含恨而终,将所有的怨气都赋予宋陵。

    “其实,最不易的,还是你隐哥哥,他是个有才干的孩子……”

    宋元霎时打点起了十二分精神,只听到心里“咚、咚、咚”地跳着。“元儿,若爹爹没能幸免于难,去陪了你大娘,你就替爹爹传告,立你隐哥哥为一国之君吧……”

    “主公!”门被蓦地推开,一个侍卫匆匆忙忙、连滚带爬地滚了进来:“主公,陌公子他……他……带兵包围了正殿!”

    却原来李氏机缘巧合之下见过那禁军兵符的样图,照着假制了一块。宋陌造谣几位重臣有意谋反,篡夺王位,手持假兵符,打着“铲佞护驾”的旗号而来。

    宋维双眼瞪得老大,上气不接下气,宋元怕得直掉眼泪,替他拍着背:“爹爹,爹爹,你可别气,别气!小心你的身子,爹爹!”宋维却还是喷出一口鲜血,昏倒在软榻上。

    宋元学过医,花容失色地替宋维搭了把脉,心知他已是日暮途穷,无药可救了。正当此时,宋陌便闯了进来,抚掌而笑道:“爹,儿子来看你了!”一面说着,一剑刺死了通报的侍卫,血的腥甜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宋元恍然醒悟,表面似仍沉湎于悲痛之中,脑子里却一刻不停地算计起来。

    她当机立断,抽出月影,身形一闪,移到了宋陌跟前,寒浸浸的剑已架在了宋陌的脖子上。宋陌一蹙眉,从容不迫冷笑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宋元亦笑了笑,压低了声音:“二哥,你也知道大娘有多恨我娘,不如,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宋陌颇不以为意地挑眉,朗朗而笑:“交易?妹妹,你凭什么和我做交易?”

    宋元霎时提高了声音:“爹爹已交待好了身后事!”这“身后事”自然也包括登大位之事。宋陌这才晓得她是要做什么,外头的兵马都是受了他“护驾”的蛊惑而来,此时宋元郡主一句话才真是生死攸关。

    眼见着外面的兵马已经起了骚动按捺不住,宋陌忙道:“妹妹,往日我只当你是个小女孩儿,还埋怨爹凭什么这样宠你,这才晓得,你原来是个做大事儿的人。”

    “那不如,二哥跟我谈谈?”

    宋陌便命侍卫都撤出寝宫去,只留了一两个亲信在门外,宋元喝道:“关门!”两人一颤,忙不迭关了门。宋陌仍然忌惮自己脖子上的利剑,半假半真地开玩笑:“妹妹,你这剑架在脖子上,是准备怎么和二哥谈?”

    宋元警惕地盯着宋陌,盯了一会儿,却花枝乱颤地大笑起来。宋陌隐隐觉出些不对,强自镇定道:“妹妹笑什么?”

    宋元笑得愈发美丽动人:“笑二哥你傻呀,大娘恨我母亲,难道,你母亲就不恨了么?”宋陌方知上当受骗,慌忙伸手抽出宝剑,屋里刹那刀光剑影,兵器碰撞的声音哐当作响。宋陌晓得宋元虽为女儿,武艺却绝不赖,竟然让他频频险险受伤。幸而门外的亲信听到声响,破门而入,宋元自知寡不敌众,一边与他们周旋,一边就到了宋维的榻边,猛然将月影一收,任由三把剑直指她而来。

    宋陌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念及留着她还有用,并不刺宋元的胸口,而朝下腹偏左,不会伤及性命的血脉刺去。鲜血瞬间迸出,沿着宝剑汩汩而流。宋元凄厉的尖叫却先一步划破长空。

    宋陌以为自己赢了,却见虚弱至极的宋元朝他甜甜一笑,然后又神色凄凄起来。“二哥,我以为你还有些良心……爹还活着,你为什么就急着杀人灭口?就算你杀了我,你也不能动爹啊!他明明,明明刚才还在和我说话……”说着,便落下两行清泪,一副我见犹怜的动人模样。

    宋陌愣了一会儿,方惊觉事情有变,一回头,竟见里里外外的禁军早已被宋元的尖叫吸引得冲了进来,亲眼看着他一剑刺进了自己妹妹的身体。而更为不妙的是,宝剑刺穿了她,一直刺进了紧贴在她身后的宋维的身体。

    输了!宋陌瞧着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庞,只觉得这是美人蛇,面上鲜丽无比,却趁你不备,在你身后吐出红信子,张开獠牙,一击致命。

    众兵皆醒悟过来是上了宋陌的当,将宋陌等人团团围住,为首的罗霖将军前来扶住宋元。宋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道:“爹爹亲口对我说……传位……给……陵公子!”便合上了眼。
第 009 章  笑花事(1)
    对于宋维驾崩后的夺位之争,亲历者觉得惊心动魄,史书上却只有短短数十字:穆公既崩,传位公子陵,公子陌欲夺而杀之,兵败,自刎国府。次年,公子陵即位,改年号承泰。念左右相、大将军护国有功,封镇国公、护国公、护国大将军。

    年方双九的宋元瞧着这几行字讷讷发怔,这字里行间,隐藏了多少王位更替的微妙?史官的妙笔,总是将血雨腥风掩尽,只呈现出一派国泰民安。

    她脑中不由浮现出当日的场景。

    那日正是承泰元年元月初三,乍暖还寒时候,院子里铺着薄薄一层雪,依稀可见青色的石板。她穿着兔绒边儿孔雀祥云暗纹的米白色襦裙,还披着一件红狐狸皮氅,仍觉得那风很是遒劲,刮在脸上像拍刀子似的。红梅在枝头傲然挺立,暗香疏影,被风吹得落在雪白的地面,倒有似血滴溅落,教人望而生畏。

    风中送来宋陵冷冰冰的声音:“……也是元儿没伤及性命,否则我定要你活着,要你生不如死……”

    宋陌骄傲地昂首,哼了声道:“是我自己没本事,还算计不过一个小姑娘。”

    她坐在肩舆上,奴才们架着她慢慢靠近,宋陵听见声响,忙不迭起身,奴才们小心翼翼放下肩舆。宋陌对她嗤之以鼻,阴阳怪气道:“妹妹,如今你选择了帮他,可小心着他是个白眼狼,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宋陵脸色沉郁,却紧紧地握住了宋元的手。宋元方才忐忑的心在这力量中渐渐安稳下来,从容地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我信他。”

    原本宋陵让宋元来见宋陌,是打算替宋元出出气,只是宋元不料二哥也是个有铮铮傲骨的大丈夫,几言不和,他受不住这般侮辱,趁机夺了侍卫的剑,不遗余力地刺进自己的胸膛。他的身后,正是一汪清澈的湖水,只听嗙地一声,湖水上薄薄的冰碎裂开来,宋陌的尸体沉入冰下,鲜血在湖中洇散,染得满湖猩红,他的尸体便在这触目惊心的红中慢慢上浮,在嫣红的碎冰里波动。

    宋元一时惊得合不上嘴,讷讷地盯着湖面,看见那悠悠的白云也成了诡异而惶悚的血色,几乎晕眩过去。直到冬风将血水吹皱,好些泼上了自己的冬衣,宋元才慢慢被恐惧吞噬,怕得捂住了双眼。

    从此她都害怕看水中变幻不定的天,尤其是昏夕时分,总让她联想到宋陌死时,那一汪惊悚的血水。

    到了承泰二年四月间,天下局势巨变。北部齐国郡主齐颖与西北晋国公子欧阳曜结为夫妇,齐晋也因此结友国之盟。原本齐晋两国就各自独霸一方,在各诸侯国中势力强大,如今一联合,更是惹得南方各国人心惶惶。

    吴国是东南之霸主,不少诸侯国派使臣前来,明里暗里地表达与吴国联合的意愿,为了两国的联合更加稳固,宋元也成了各国公子眼中的香饽饽,一时很是受追捧。

    宋陵私下里与她聊天时也道:“瞧瞧你,现在是人人都想娶你呢。怎么样,要不要趁机选一个如意郎君?”宋元却不屑一顾,翻了个白眼道:“我才不要呢,那些人个个都是心怀鬼胎。这年头时局动荡,我才不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宋陵“嗤”地一笑:“你好像把别人都当成了洪水猛兽。”

    “就是我同意,你也不见得就会把我嫁出去嘛。”宋元眨眨眼,“要我说,如今这天下,嫁给一个英雄,注定一生东征西讨,但若嫁给一个无名混混,也还得一生颠沛流离,倒不如嫁给英雄得了,好搏个好名声。”

    一语惹得宋陵直好笑,不由好奇问道:“那在元儿眼中,什么样的人才能算当世之英雄?”

    宋元想也没想就说:“起码得像哥哥一样的人吧。”

    宋陵笑得愈发欢快了:“换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其实你一直喜欢我呢。”

    话虽如此,林夫人和宋陵也不得不为宋元的婚事操起心来。林夫人心疼女儿,宋陵也极爱惜这个妹妹,于是慎重又慎重,也免不了将这事儿一推再推。到了承泰三年,偏居吴国西南的宋阮忽然举兵谋反,打着为宋陌雪冤的旗号,势如破竹,席卷般揽了吴国半壁江山。一时间朝廷上动荡不安,宋陵喜怒无常,整个吴国元气大伤。

    宋陵派了叶思成出去剿贼,自己颇有些茶饭不思,林夫人亲自去送过几次饭菜,宋陵也几乎是一口未动。林夫人没了法子,对宋元道:“你哥哥素日最是疼你,你总该是拿他有办法的,好好儿劝劝他。”

    宋元最不喜欢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却也推脱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前去。

    侍卫见宋元亲自提了食盒前来,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感激涕零地迎上去。宋元笑着冲他们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自打宋陵即位,他整个人就愈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对着他人时,总是不冷不热的语气,一面冕旒更显得他高深莫测。朝臣很难相信如今高高在上的主公是当日谦谦如玉的“温润公子”,对他由敬生畏,认为帝王心自不可测,只有宋元晓得,宋陵还是宋陵,只是如今更加真实罢了。

    推开木门,宋元见宋陵半卧榻上,正手握一卷经书,倒是情致盎然。

    她转身关上了门,榻上人才缓缓抬起头笑道:“听见外头的人那般热情,就晓得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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