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如梦·织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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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如梦·织梦人-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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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起来倒是个踌躇满志的少年。

    宋元心下好奇,便择了个不易被看见的角度,偷偷撩了幕帘,去窥探正屋里的情形。

    她的角度见不着宋陵,只能看见席间的人。左首的男子一身紫衫,鬓发高束,五官生得十分端正,虽不怎么英俊潇洒,笑容中却能读出他的从容自信,举手投足间也浑然一股君王之气,很是器宇不凡。宋元暗地里忖度,这约摸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了。

    文旻与宋陵仍然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席间忽而笑意融融,忽而凝重正式。宋元瞧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文旻是个特别的人。她说不出哪里特别,只知道在宋陵面前仍然能谈笑风生的人,他是第一个。

    她又抬眼瞧了瞧其他人,一张张脸里有陌生的,有熟悉的,一一闪过。蓦地,她的双眼定格在一个不算熟悉的身影上——陈子龙。一提起这个名字,宋元有几分咬牙切齿,脑海里是他玩世不恭的模样。

    “……婚事定在了七月初九,我吴国也为郡主备好了新府,就在国府五里外的落梅院。依我吴国的规矩,郡主成婚后是要在这儿住上三月的,还望郢君体谅。”

    宋陵几语让席间原本热烈的气氛霎时凝重起来,渐渐下沉,甚至有几分硝烟弥漫之感。宋元将目光投向那一抹紫色,却发现他只是淡笑着,似在沉思。宋陵的要求对郢国来说无异于刁难,若答应,郢国那边交给谁打理?若不答应,吴国这边似乎也说不过。纵使明白宋陵有宋陵的难处和道理,宋元也免不了心惊。她早知道宋陵是冷血的,断不会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他之所以这般为难,也是为确保联合中吴国的利益。

    正在尴尬之际,却听文旻笑盈盈道:“文旻听闻宋元郡主长至十岁才得允出国府,如今近双十年华,也从未远离吴国。今后郡主跟了文旻,怕是多年与母亲哥哥不能相见,对她一个女儿家,未免过于残忍。文旻理解吴君的要求,若郡主愿意多住一段日子,文旻也无半个不字。”

    他答应了?

    他答应了!

    宋元一面震惊着,一面去看那谈笑自如的文旻。他虽算不上风华绝代,也算不上风流倜傥,却淡定从容,言笑间幽默中不失威严,俊朗中不失优雅。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茗香说过的话:夫复何求。

    宋元怏怏地放下了幕帘,心中的滋味复杂难辨。她转身缓缓跨过门槛,对守在门前的马格道:“你跟哥哥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马格忙不迭应着。

    席间的气氛依然热烈,两国重臣相谈甚欢,只有陈子龙一人郁郁寡欢地把玩着手中的瓷器。那凉冰冰的瓷器也让他给抚得温暖了,两国君主还在谈笑。他对国事并不甚上心,若非自己的哥哥陈子毅逼他代他出席,他死也不想来。

    见这筵席没有结束的意思,他便借口内急,悄悄退出了尚书房。

    正是六月间,荷花虽将要开败,这会儿却也还有几分精神,看着十分可喜。陈子龙信步向那荷塘,忽见水上一抹水蓝的倒影一晃而过。他心一跳,猛然抬头,那倩影已经转过了楼脚。陈子龙慌忙跟上前去,却因着不熟悉方向,不时便找不着北了。

    正自苦恼,远处飘来一阵清婉的歌声:

    “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

    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

    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

    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

    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那声音清淡悠远,婉转动听,声线却清明,在潮湿的夏风中送来一线凉爽。陈子龙勾起唇角,那笑意竟也不自觉漫进了眼中,直觉告诉他,是她!
第 016 章  如意郎(3)
    他循着声音大步流星而去,果见一抹娇俏的身影,挽起了裙裾衣袖在荷塘边坐着。宋元一手把玩着新摘的莲花,一手和光洁的双足戏水,面带清甜的笑容,微微泛着潮红,真正是人比花娇。

    陈子龙看得有些痴了,就像他第一次摘下她的眼罩,那双蕴满胆怯和慌乱的眼霎时俘获了他。他不愿意扰了少女的雅兴,于是在她身后安静地坐下,听着她天籁般的歌声落入耳中,欣赏着少女戏莲的动人图景。

    忽而她又转了歌曲。

    “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

    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

    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

    “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

    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

    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

    少女托起了腮,声音渐渐喑哑。阳光在她长长地睫毛上跳动,她陷入了沉思。

    陈子龙是个耐不住的性格,且跟着陈子毅学过诗歌,知道她方才唱的是谪仙人的《采莲曲》,一想到当下的情形,怕她此时是心神黯然,于是起身上前去,笑问:“怎么唱着唱着,就换了歌儿?”

    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见来人熟悉的眉目间笑容满溢,不由暗暗责怪自己想事情太入神。却薄嗔:“陈子龙,你走路都不带声儿的么?上次也吓我,这次也吓我,我看你是成心的。”

    陈子龙全把这番责怪当了赞美,笑嘻嘻地拱手作揖:“不敢当,不敢当,鄙人的轻功哪里比得过宋元郡主。”

    想起上次的事,宋元还一肚子窝火,便没好气地蹙眉叫嚣:“你还说!你要再说……”

    “得得得,是我的错,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元咬了咬唇:“这还差不多。”

    她回首,手托腮,微撅着嘴,一双柳叶秀眉轻蹙。陈子龙盘腿坐下,静静看着,她一身盈盈的蓝色曲裾被日光笼得几分朦胧隐约,衣褶子里莹莹折着光,似融于粼粼的湖里。一支娇俏的朱华尚握在玉手中,与霜雪皓腕上的碧玉嵌银镯子相映成趣。她的肌肤细腻而白净,仿佛上乘的白瓷般动人,迎上睫毛投下的浅浅暗影。

    宋元蓦然侧颜,双眼澄若秋水,笑问:“你是随着你主公来的?”问罢,又觉得自己这话有几分傻气,解释道,“听哥哥说,你不大参与政事的。”

    陈子龙回过神来,哧哧笑道:“原本不来的,可关大哥有事在身,换了旁人又好似不敬重吴国,便让我哥给架着来了。”

    “哦——”宋元拉长了声音,几分调侃,“原来是陈子毅!”

    见她这般神情,陈子龙禁不住洋洋得意:“你也听过我哥的名讳吧?名动天下的才子。”

    “谁告诉你我听过了?”宋元毫不留情地抢白,“不过是哥哥提过一两句,好似是郢国的左相,才名倒没怎么听过呢?却是有闺阁里的小姐们暗暗觊觎着,在我耳边提过,应该是个玉树临风之人吧,怎么就有你这般顽劣的弟弟呢?”

    “你这话半点都不中肯!本人年方双十一,年少有为,风流潇洒,可是郢国无数少女的闺梦中人,觊觎的人多着呢。”

    陈子龙以为宋元还会抢白他,却不想宋元愣了一瞬,忽然问;“你们主公呢?”

    陈子龙不答反问:“听说你一开始是有意拒绝这门婚事的,怎么无端端又答应了?”

    宋元鼓了鼓腮帮子:“不过是被人骗了。”陈子龙道:“这我倒是有些眉目,好似你大哥宋隐与你不和,故意骗了你。我还以为你是国府里的明珠,人人都把你捧在手心里呢。”

    “不过是些谣言罢了。”宋元缓缓吐出一口气,眉眼间染了些惆怅,“我不过是爹爹的掌上明珠,而哥哥也恰巧宠惯我罢了。我的其余几个哥哥半点也不待见我。”又自我嘲解道,“罢了,这些事儿,不说也罢。就算宠惯我又怎样?他和文旻讨价还价时还不忘利用我为吴国多算计几分,我在他心里又怎么比得上他坐拥的大好江山?”

    “你竟然这样想?”陈子龙不由面露讥讽,“你以为你哥哥讨价还价只是为了吴国?他只是在提醒主公,你的身后是整个吴国,若主公伤你半分,他定要十分讨回。”

    是吗?宋元心头颇有几分疑惑。爹爹夸她从小生得冰雪聪明,她却觉得自己糊涂。她看他们的言行,似懂非懂,倒有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陈子龙见她眉头渐渐舒展,朗朗一笑:“看看你,为这芝麻大的事儿也值得愁成这样!我还以为你是个心胸豁达的人呢!”

    “谁说我为这事愁了?!我自然知道哥哥是为我好。我、我只是在担忧、担忧文旻是个什么样的人。”

    “主公?”陈子龙微微一思忖,正色道,“这我可不敢胡乱评价。主公于哥哥有知遇之恩,哥哥在荆州霄华山下发誓追随主公,助他一臂之力。哥哥常道他心胸宽广,有雄才大略,且待王夫人体贴细心,很是长情。可我与他的观点实则不尽相同。雄才伟略是真,但阿霜嫁给他后,常常兀自落泪,只是哥哥不知道罢了。”

    “阿霜?”

    “就是前君夫人,王霜。阿霜与我们兄弟俩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主公南征北战,途径荆州时偶遇阿霜,两人一见钟情,这也是哥哥效忠主公的原因之一。”

    听他如是说,宋元不由提起几分兴致,亦盘起了腿,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王夫人是个怎样的人?文旻爱她吗?”

    “阿霜?”陈子龙细细回想了一番,眼眸中不自禁含了一丝暖暖的笑意,道,“在我的印象里,阿霜是挺能闹腾的,常常闯了祸就让哥哥善后。”见宋元一副疑窦丛生的模样,打趣道,“你可不是听张大哥说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吧?不过说来,她嫁给主公后,性子倒真是收敛不少,只是我仍然怀念那个能哭能笑,爱跳爱闹的阿霜,我觉得那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他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蓦地凝固了,渐渐黯淡下去,被苦涩代替:“阿霜一年前因病过世了,她死的时候我就守在她身边。主公和哥哥那时候在外行军打仗,我一个人守着她,她哭得很伤心,我也哭得很伤心。她告诉我,她只恨自己当初没瞎了眼,才会瞥见主公的风华,将一生都埋葬在深深宫阙里。”
第 017 章  如意郎(4)
    陈子龙言语间微微有些哽咽,眼圈也突地泛了红。宋元忙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他只是耸耸肩:“没事,伊人已逝,再伤心也是徒劳。虽然主公回国后为此伤心欲绝,可我还是不能原谅他。——不过兴许,嫁给帝王,就是这般的结局。”

    一语点醒梦中人。

    其实这吴国府里,又何尝不是呢?大娘为了爹爹,将一生的光阴都埋葬在这里,最后却落得个含恨而终的下场;年轻貌美的李夫人嫁给爹爹,不得不工于心计,步步为营,只为让自己在国府中留有一席之地;而母亲,她的一生都在算计,一生都在斗争,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步步惊心地活着。

    而自己,既然生在了帝王之家,自然也有逃不过的命运。今日不嫁给郢君,他日则可能是晋君,齐君,赵君。

    宋元落寞地笑了笑说:“你说得也在理,我们享了他人享受不得的荣华富贵,代价自然也要沉重一些。”她起身拂去衣衫上的尘土,薄衫浸着香汗,伸手拂了拂粉嫩的花瓣,回头粲然一笑,“陈子龙,我倒觉得你是个特别的人。明知道我是吴国郡主,也能对我坦然相告。这些年听惯了朝堂上言不由衷的话,今日几语,竟有些不习惯了。”

    陈子龙笑笑,不置可否。

    宋元将手中那几捧莲塞给他,道:“没什么别的可以答谢你,就当是我的谢礼了。”不等陈子龙回答,她便转身去了,莹莹的蓝色裙裾上撒着银丝,在阳光下折着银光,一明一暗,一闪一烁。

    他低下头,那两株芙蕖正开到娇艳处。

    她蓦然回首,见阳光下,他眉目磊落分明,只觉得夏阳衬得他愈发心胸坦荡,年轻恣意。宋元嫣然一笑,忽然哼起了歌儿,甩着手向清荷阁去。

    一只脚才踏进清荷阁,便有伺候的丫鬟行色匆匆上前来对宋元耳语。她微微颔首,笑说:“由她等着好了,我去西头的房间里。”

    却不想那李氏是打定了主意要等到她,宋元在西头等了大半天,已经百无聊赖,李氏仍然不慌不忙在前厅里坐着。她暗自忖度,既然李氏存了心,怕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便索性不再等下去,一面笑意盈盈地招呼着:“元儿竟不知庶母来了,真是该打。”一面袅袅地向前厅去。

    李氏穿了身墨绿湖绉镶银边的高腰襦裙,上面漫开似锦祥云纹,在日光下隐约得见熠熠的光辉。她见得宋元,局促地站起身来,道:“无事,庶母就是……想看看你。”

    她本就站在屋檐下阴处,加之衣裳颜色灰暗,整个人也是无精打采,在这明媚的日子里,倒像是阳光有意避开了她。宋元印象里,这位庶母一直喜热闹,素日亦打扮得花枝招展,到底是老了,心里又忧着儿子,如今一见,竟有年过半百的沧桑之感,就连脸上的胭脂也掩不去岁月的痕迹。

    宋元心头不由几分怜惜,客气道:“庶母请坐。”

    “哎,哎。”李氏应声,唯唯诺诺地坐下,双眼紧紧盯着宋元,生怕她溜走一般。她踌躇了一会儿,方缓缓开口说:“庶母一直住在星月阁里,对外面的事儿知道得也少,你看,你要嫁人了这么大的事儿,庶母竟也是不久前才晓得,都来不及给你备什么厚礼……”

    宋元微微一笑:“没差人告诉庶母一声,真是元儿的不是。厚礼倒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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